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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他们都是被同一人杀害的?”

程牧游低头沉思。

“很有可能,杀人手法完全一样,弃尸的手段也基本相同,都是趁着夜深人静之际,将尸体丢弃。所以我判断,这两起案件应该是同一人所为,只是……”

他顿了一顿,重新抬起头。

“他为什么要砍掉死者的胳膊呢?死人的胳膊能有什么用处?”

“晏姑娘也觉得奇怪,她也不明白凶手为何要拿走死者的胳膊。”

正说着,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惊恐的叫声。

“哎,李家婶子,这是不是你家仁贵啊?”

话音儿还没落,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白着张脸从人群里面挤出来。

不顾史今的阻拦来到尸体旁边,她静静的看了草席上的男人一会儿,突然脚一软,身子朝后倒去。

好在程牧游反应及时,一个健步冲过去将她抱住,才没有摔倒地上。

他使劲按着女人的人中,一边回头冲蒋惜惜喊道:“快,拿桉叶油。”

女人被暂时安放在天星苑的一张木桌上,她醒转过来时已是中午。

刚睁开眼睛,便挣扎着朝外冲,嘴里喃喃的喊着“仁贵、仁贵。”

蒋惜惜抱住她,“李仁贵的尸体已经被运到新安府了,官府需要进一步检验,才能敛尸下葬。”

女人坐在地上啊啊的干嚎,“这个没良心的,你走了,我和孩子可怎么办啊。”

程牧游等她哭够了,才端了碗水递过去。

“喝了吧,你要是再病了,孩子就更没人管了。”

女人见程牧游亲自端水过来,跪在地上拉着他的衣袖。

“大人,我相公是个老实人,从不和他人结怨,到底是谁对他下了这样的狠手啊。”

程牧游扶她站起来,让她在一条木凳上坐好。

“李仁贵是何时不见的?”

“前天晚上,他是个背工,在码头扛粮食的。做他们这一行的,没个定点,有时候也会一晚上不回来。

有时候累了困了,就在澡堂子里睡一觉,所以他一连两天没回家,我也没有起疑。”

“等等,你的意思,李仁贵一般从码头下来,会先去洗个澡喝点酒再回家?”

“是的大人,这行辛苦啊,胳膊腿累出一身毛病,所以仁贵都喜欢找个地方放松放松,再回家里去。”

“可是这次,他去了街上,却再也没有回去,这和袁琪被杀之前的行踪也完全相同。”程牧游自言自语道。

“他与袁琪并不相识,唯一的相似点就是二人都曾去过街市。”

他突然站起身,“惜惜,你送李婶子回家,我出去一趟。”

码头上面人来人往,背夫们光着膀子,将一袋袋货物从泊岸的船上背下来,来不及歇上一口气,又重新顺着甲板走回船上,接着背下一袋。

他们的工钱是按照货物的数量来结算的,但是每天的货就这么多,你歇口气,货就被他人背走了。

所以这些体力劳动者们一点都不敢松懈,生怕自己比别人少扛了几包,赚不到养家糊口的铜板。

程牧游拉住了一个刚刚放下货的年轻人,给了他一串铜板,才使他安下心来,同自己谈上几句。

他的皮肤和其它背夫一样,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汗水顺着粗壮的脖子流下来,在日光的映照下,明晃晃的。

“李仁贵?我倒是听过这个名字。可是大人,我们这行当,大家基本都各干各的,没有时间交流。”

他擦了把头上的汗,有些不好意思的把那串铜板收起来。

“我不需要你对他了解太多,你只需告诉我,你们收了工之后,一般会到什么地方去。”

“什么地方?无非就是澡堂子、茶摊子。哪天赚得多了,还可能去喝上两杯。大人,你知道的,我们干的是体力活,赚的银子都是用命换来的,舍不得去那些花钱多的地方。”

他朝码头正对着的那条长街努努嘴巴,“您看,这条街两边都是摆小摊子的,在那里消费的多数都是码头的工人,您去看了便知。”

“是了,袁琪也不会舍得去酒肆那些地方消费,这是他们两人第二个共通点。”

他站起身,“多谢你了,快回去干活吧,不然货都被别人抢了。”

“大人,您问这么几句,就给我一串铜板,有点过意不去……”他把那串铜板重新拿出来,递过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收下它吧,你们风里来雨里去的,不容易。”

“大人,李仁贵真的被人杀了吗?”

程牧游回过头,眼睛深邃明亮。

“下了码头就回家,最近不要在外面流连。”

一碗茶喝下肚子,程牧游这才觉得心肺舒爽起来。

他看着周围三五成群坐着喝茶的背夫,心说怪不得他们一个个都喜欢来这里喝茶。

自己只在码头上待了一会儿,就已经汗流浃背,他们干一天累活,肯定希望第一时间找到一个能避暑且有水喝的地方。

他盯着茶摊的老板看,这个中年人一身肥肉,倒了几碗茶就累的气喘吁吁,找个凳子坐在一旁,摇着蒲扇,看着老板娘一人忙活。

若说人是他杀的,应该没几个人相信吧,程牧游端起面前的空碗吆喝了一声:“老板,再来一碗茶。”

本想让自己的媳妇儿过去,可是茶摊老板似乎刚刚认出这个喝茶的人是谁,于是毕恭毕敬的端着茶壶走过来,将那空碗倒得满满的。

“您是新安府的程大人吧?真是稀客啊。”

说着,肥胖的身子已经贴着板凳坐下。

“我叫王城,已经在这里摆了十几年的摊子。大人,您尽管喝,今天不收您钱。”

程牧游喝了一口茶,“味道不错,怪不得那些背夫们都喜欢来你这里。”

“嗨,别看我这摊子不怎么样,茶可全用的好货。这是今年新出的龙井,和天星苑的一样,但是价格可公道多了。您再看这水,山泉,甜而不腥,清凉可口,喝了之后,腰也不疼了,腿也……”

“你见过李仁贵吗?”程牧游打断他的话。

“李仁贵?”他转着想了想。

“您别说,我还真认得,前几日还到我这里喝茶来着。”

话刚说到这里,桌子突然一歪,一碗茶整个扣在程牧游身上,将他的衣服打得湿透。

王城从桌子下面揪出个六七岁大的小孩,照他屁股上就是两下。

“没长眼睛啊,淘到我这里来了。你不看看这是谁,竟敢把县令大人的衣服弄湿了。”

小孩儿瘪着嘴巴,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中盛满了泪,再配上头顶那两个圆圆的发髻,衬得他甚是娇憨。

“算了算了,一个孩子,你和他计较什么。”程牧游在小孩头上摸了摸。

“去玩吧,没事了。”

听他这么说,那小孩破涕为笑,冲着王城做了个鬼脸,一蹦一跳的朝街对面跑过去了。

“言归正传,李仁贵喝完茶后,又去了哪里,你还记得吗?”

对面的小孩儿已经开始玩起了跳房子,沙包夹在两脚之间,他在画好的格子里跳来跳去,身子灵活轻盈,一次也没踩到线上。

“我记不得了,那天人多,我和我媳妇儿招呼都招呼不过来。李仁贵自己喝完茶把铜板放在桌子上就走了,连招呼都没打呢。”

程牧游失望了,“你再想想,真的没印象?”

王城闭目沉思,过了好久,才睁开两个铜钱似的圆眼睛。

“真的想不起来了。”

程牧游掏出几个铜板塞到他手里,“还是要多谢你,我再去旁的摊子问问。”

说完,他就起身离去,没走出两步,又被王城叫住,“大人,大人”

“钱你就收下吧,我不赊人账。”

那王城气喘吁吁,“大人,不是这个事。李仁贵走后,我似乎在哪里又见到了他,总有这么个印象,他的脸似乎还在哪里出现过,只是现在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他抓着脑袋,胖脸皱成一团想了半天,终于还是摇摇头,“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的,怎么死活记不起来了呢?”

程牧游微微点了点头,“你若是想起来,便来新安府找我,真的提供了重要线索,有重赏。”

王城一蹦老高,浑身的肥肉跟着颤了几颤。

“重赏?好好好,我一定好好的想,苦思冥想、日思夜想,争取赶紧想出来告诉您去。”

见程牧游走远了,跳完房子的小孩凑过来。

“王叔,您高兴什么呢?”

“去去去,小不点儿懂什么,别妨碍我做生意。”

把最后一摞茶碗搬到板车上后,王婶子看了趴在桌边,两手托腮的丈夫一眼。

“天黑了,该回家了,有什么事情,到家里再说不成吗?”

王城不耐烦的挥挥手,“你先回去,我既答应了程大人,就一定要想出来那李仁贵去过哪里。”

“难道你想不出来,就要在这里坐一夜不成?”王婶子摇头苦笑。

见他不搭理自己,又把头埋到臂弯,只好自己推着车先往家里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摆摊的基本都收好摊子走人了。

按说,现在应该是个最适合思考问题的时候。

可是王城一会儿将身子转到这边,一会儿又扭回去,急得汗都出来了,却仍没想起来到底在哪里又一次见到了李仁贵。

他看着月亮一点点的从东方爬到头顶,发出了来自心灵深处的一声哀叹:

从小就不是读书的胚子,人家是过目不忘,他是过目就忘。没想这么大了,还是半点没长进,什么事儿都记不住。

夜风吹过,他打了个激灵,这才发觉小腹已被憋得快炸开了。

他索性不再强迫自己,弓着身子一溜烟朝码头跑去。

码头的南侧是一块荒地,虽然邻着水,但是乱石甚多,深入水底,鳞次栉比,所以货船都不在这里停泊。

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人们的方便之所。

尤其是市井上摆摊子的这些人,不愿意跑到半里地外的茅房,更是经常光顾这里。

时间一长,这块荒地的味道便变得腥臭异常,单单经过此地,都要掩上口鼻快速跑过去,更别提在这里驻留。

就连野猫野狗都不愿意在此地流连,荒地就此变得更加荒凉。

王城是个爱干净的,换做平日,他宁愿多走上几步,也不会来这里方便。

可是今天,实在是迫不得已,他怕自己未走到茅厕,就已经尿了一裤子。

只得强忍着恶心,一手捏着鼻子,一手解开裤子,将体内的热能慢慢的释放出来。

燃眉之急解了,他舒服的打了个哆嗦。

刚要提裤子,脑子中却蹦出了一个苦思冥想了几个时辰都没想出的情景来。

他顾不得恶臭,呆呆的站在原地,嘴巴圈成了一个圆。

是了,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李仁贵去过哪里了。

一阵惊喜从心头滚过,王城站直了身子,忙不迭的将裤子系好,转身就往回走:

怪不得呢,怪不得我一直觉得李仁贵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原来他竟一直待在那里。

枉我想了一晚上,连饭都没顾得上吃一口。

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脚步,急匆匆的顺着堤岸朝上面爬去。

冷不丁踩到了一块被水洗刷的湿滑的卵石上,脚下一歪,他摔了个及其不雅的姿势,嘴角好像也被石头硌破了,一股腥甜霎时席卷了整个口腔。

可是王城现在却顾不得这些了,也不嫌弃这些散发着臭味的石头腌臜了。

他满脑子都是程牧游那句有重赏的话,手忙脚乱的撑着地就要爬起来。

身体弯成了一个弓形,他晃了几晃,刚准备站直身子,头顶却突然罩上了一层阴影。

有什么人站在了他前面,他的身体,挡住了上方的月光。

王城站起来,盯住那个人的脸,心里猛地一“咯噔”,脸上却勉力维持着平静,从嘴角扯出一个笑。

“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去?”

“你不也是一样,摊子都收了,人为什么还不走?”

“我……我……我算账……算账,你也知道的,那些背夫们赊了不少钱,要不把账算好,我怕他们就不认了。”

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肥胖的身子却灵活的绕过那人影,加快脚步朝河岸走去。

黑影缓缓抬起头,盯着夜空上那轮形状完美的圆月。

“刚刚月中,你算什么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