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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小时候,好东西少,孩子们都很馋。那会儿少有人家去注重饮食方面少油少盐,什么油水大、脂肪多之类的所谓问题更是人们在吃的太好之后才闲生出来,顺便带动了各类衍生品的大卖。

九十年代初,南方的发展已是如火如荼,我家乡的北方小城因地理位置,尚未开放。人们以捧上铁饭碗为荣,做小买卖的,哪怕到了万元户十万元户,在相亲市场上捞不到半点好处。

当时做个体户或者小买卖的,要么是回头的浪子,胆子大、无后顾之忧;要么是进城的农民,只要比地里刨食挣得多就行;要么是有家传手艺,能凭此混口饭吃。至于那些门路广关系厚的人,凤毛麟角,亦不在人们讨论的范围内。

在去我父亲单位的路上,有个过去的马车社大院,大院对面有一排七十年代的筒子楼,位处一楼的房间,已经大部分出租出去,有照相馆、小饭馆、理发馆等居民日常生活所需的店铺,还有一家我最爱的熏鸡铺子。

熏鸡铺子没有店名,门口立着一个大木头板,上面写着“熏鸡”二字,算作招牌,懒洋洋的倚靠在店门前的大树身上,后来为防止春秋风大被掀翻,用一根长布条将木板拦腰绑在树上。布条换了又换,熏鸡两个字描了又描。

熟悉这家熏鸡铺子的人,约定俗成的称呼它为老两口熏鸡。顾名思义,店主是老两口。老爷子负责制作、老大娘负责售卖。店铺不似他家,将原本的窗口破掉成门,来此买熏鸡的人进不去铺子里面,只可在窗口选择。

其实也没啥选择的,熏鸡铺子只卖熏鸡、熏鸡腿和鸡翅根。不管你买哪种,老大娘都熟练的用牛皮纸包好捆扎,像极了更早时候在百货大楼和供销社买东西的场景。

老两口熏鸡全部选用柴鸡,每天售卖固定数量,卖完为止。他家的熏鸡,熏香入味,和现在大批量制作的那种除了鸡皮有味里面仅是寡淡的熏鸡天差地别。更主要的是,熏鸡虽选柴鸡,但肉质不柴。喝酒的人可以鸡爪子鸡翅膀鸡脖子下酒,吃着有嚼头;孩子们可吃鸡大腿,肥而不腻;老人们撕几块儿鸡胸肉吃也不错,软烂不腻口。

能将熏鸡做到如此地步的,别无他家。

我爱吃老两口熏鸡,可惜不能时常如愿。别说时常了,偶尔也是很偶尔的那种。哪天父亲下班带回只熏鸡或母亲专门去买一趟,不用说,不是老家来亲戚就是有父母同事来家串门兼吃饭。我可单独要熏鸡吃且父母给买的日子,只有过生日、过中秋和过年。后两个我不说他们也会买,纯属充数,以显示父慈子孝、母善子爱。

吃的次数少,我家却和老两口无比熟悉。父亲从事制冷行业,下班后会去冷库或商店维修冷库冰箱赚些外快。他曾给老两口修过冰箱,一聊天和我祖母是老乡,又天天路过,店铺里有个电路电器问题,父亲总是顺手帮忙解决,两家人渐渐熟悉起来。

熟悉归熟悉,父亲对我有要求:老两口爷爷奶奶要给我的鸡腿,不能要。要求也有例外,比如父亲帮了很多次忙,老两口过意不去要给只熏鸡,这时就该我出面,拿个鸡腿便好。当然,父母去买熏鸡时抹个零之类的,实属家常便饭。

不是父亲矫情,是他知道老两口的家庭情况,帮个忙无所谓,咱年轻,不要报酬不要回报,那是人家的生计。

老两口有两儿一女,其中一儿一女发生过意外,成了残疾。正常的一个儿子倒是争气,考了大学,毕业留在外地工作。九十年代初的大学生啊,老两口一提起这,满脸的骄傲,紧接着又会长叹,说那对儿残疾的儿女也很聪明,可惜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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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鸡是老爷子的家传手艺,祖辈以此为生过,中间断了些年头,他老了老了又把手艺拾了起来。我见识过老爷子熏鸡的过程,说实话,和我祖母熏肉没两样,没看出啥出色的手艺。问老爷子,老爷子哈哈大笑,说这手艺能有啥不一样,我和你奶奶的老家,几乎户户都会熏肉熏鸡,可开铺子的就那么几家。为啥?因为有不一样的、能开门面的,真正的家传手艺——诚心。

开食肆的,不管你做的吃食味道好不好,头一样必须要干净。灶台一尘不染是基本要求,食材新鲜是根本操作。看上去简单,做到很难,买卖好时,要见到钱不眼红,保持住对自己做饭的要求。买卖不好时,要舍得扔,不新鲜的绝不搞搞手段弄得看上去新鲜,赚没良心钱。

最为主要的,你做买卖不能眼里只有买卖,小买卖做的是人情老客,人家来买熏鸡,前后不过几分钟,但你不能把这几分钟当成陌生的相遇,要把对方当亲友,聊几句天,捎带给几个鸡爪子鸡头鸡翅尖。下次不来,是你味道没做好,下次来了,就是朋友照顾生意,已经不是买卖了。

老爷子还说了很多,当时的我有的听懂了,有的没听懂。总觉得老爷子在故弄玄虚,说的自己好像港台电视剧里的大老板一样,讲的都是大道理。

三十年过去,老两口早已作古,熏鸡铺子自是不能再开。老爷子给我讲过的“家传配方”断了传承,亦或说,不止他家断了传承。

老味道的东西皆成回忆,新味道的东西难有记忆。所以,我们面对天南海北的美食,却难有胃口。也许,它们少了一样,可以温心暖胃的家传秘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