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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姚卉呆坐在沙发上,看着陆远航往行李箱里装衣服。

许久,她轻声说道:“你明天再去呗,应该来得及吧?这大周末的,人家也不上班,去了谁接待你呀?”

陆远航头也没抬,将一堆数据线整理好塞进夹层里,略有些不耐烦:“哎呀,行政已经把机票订好了,改签多麻烦。”

姚卉沉默片刻,转头看向窗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陆远航将行李箱拖到门口,自己去卫生间梳洗,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油光水滑地走出来。

他取了车钥匙,放在手里掂了掂,回头对姚卉说道:“我出差去了,你自己在家好好待着。如果你想要那边的特产,提前跟我说。”

姚卉:“行,那你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陆远航点点头,“砰”一声将门关上,动作之麻利,难掩迫不及待的心情。

姚卉慢慢走到门口,盯着门上那个牛皮挂饰看了一会儿,约莫陆远航应该到了小区西门停车场,便开门下楼,直奔小区后门,上了一辆出租车。

姚卉搭载的出租车率先抵达小区西门,过不多时,她透过车窗看到了陆远航的车。

果不其然,他没有去机场,而是奔着相反的方向,缓缓汇入车流。

姚卉眼中带泪,靠在车座上,沉声说道:“师傅,麻烦你跟上前面那辆白色SUV,就车屁股上贴一排笑脸的那辆。”

司机师傅闷声跟着,周末车流量大,路况十分拥堵,走走停停,陆远航的车始终没有离开姚卉的视线。

将近一个小时后,那辆白色SUV驶入一座破旧的弃管小区里。

2

陆远航驾车沿着小区狭窄的通道慢慢转悠,姚卉跟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找停车位。

老小区空间有限,比较杂乱,根本没有多余的停车位。陆远航大抵是没了耐心,干脆将车停在一个稍微宽敞些的路口拐角处,而后熄火下车。

姚卉不远不近地跟着,眼睁睁地看着陆远航欢快地甩着车钥匙,拐了两个弯,大步流星地奔向某道单元门。

在他靠近门口的时候,一个穿着条纹裙子的高瘦姑娘跑了出来,扑进他怀里,两人热情相拥,姚卉甚至听到了“吧唧”的亲吻声。

她的眼泪瞬间淌了满脸。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陆远航在外面真的有人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陆远航会背叛她。她对他无条件的信任此刻就像一个笑话,明晃晃地嘲讽着她,透露出悲凉的底色。

姚卉想上去对质,但她没有力气和勇气,刚才见到的一幕已经足够了,她实在受不起更大的刺激。

她站在原地,仰头看着每一层楼的窗户,猜想她的丈夫在哪一扇窗户后与别的女人温存。

她以自虐的方式往自己心上插刀子,直至痛到麻木,转身退了出去。

姚卉如行尸走肉一般来到小区门口,满眼迷茫地寻找来时的方向。

这时,一辆救护车由远及近,呼啸着经过她的身旁,驶入小区里。

附近原本围坐在一起聊天儿的老人围拢过来,互相打听:“这是谁家有病人了啊?哎哟我一听救护车那声儿我就难受,咱们过去看看。”

姚卉心里空空的,无意识循着鸣音目送救护车往小区里开,却见救护车在拐角处停了下来。

司机跳下车,左右看看,扯着嗓子吼:“前面那辆白色SUV是谁的?怎么能停路中间呢!?赶紧开走!”

3

姚卉愣住,反应过来后小跑过去。

围观的老人们纷纷议论:“谁啊乱停车,把道儿堵死了别人怎么走啊?这不是要人命吗?赶紧看看车里有没有电话?”

司机骂骂咧咧:“车里没电话!这是谁的车?赶紧挪走!有人等着救命呢!”

姚卉跑到跟前,确认是陆远航的车,她掏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对司机说:“我、我认识车主,我马上给他打电话让他挪车!”

然而一连拨了三次都无人接听。

司机在催,医生在催,围观群众也在催,姚卉急得快哭了,说道:“真的没人接。我没有车钥匙,这车开不走,怎么办?”

几名医生闻言带着担架和急救包下了车,边跑边说:“不能再等了!现在只能跑过去抬人!你抓紧时间找到车主拿钥匙,最好在我们下楼之前把车挪走,让救护车开到楼下!”

姚卉连忙点头,凭着记忆拐了两个弯,往陆远航与那个姑娘拥吻的单元门里跑。

然而她很快发现,急救人员竟与她同路。

她顾不上那么多,人命关天,一切私人恩怨皆可放置一旁。此刻她特别后悔,刚刚就应该跟上陆远航,起码知道他在哪个楼层哪个房间,这样现在就能节省很多时间。

急救人员已经上去了,姚卉顾不上那些住户怨怼的眼神,粗暴地挨家挨户砸门。

到达五楼的时候,她与急救人员汇合。

五楼1号门大敞四开,一道年轻女性的哭声隐隐传出来,姚卉正想上楼继续找人,余光瞥见摆放在1号门门口的一双男士皮鞋。

那是陆远航的鞋。

4

姚卉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

在梦里,她踩着虚浮的步子,穿过一群陌生人复杂的注视,来到陆远航的身旁。

她看到陆远航紧闭的双目和嘴唇,她甚至来不及悲伤,只顾着在他僵直的身体上寻找车钥匙。

她终于摸到了车钥匙,疯了一样冲下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央求好心的路人快把那辆SUY挪走,让救护车开进来。

她看不清是谁帮了她,救护车开了进来,陆远航被抬上去,她恍恍惚惚跟着,直到在医院看见急救室的大门,看到那个穿条纹的姑娘在哭,她才从“梦”中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正在面对怎样的现实。

她的丈夫陆远航在里面,生死不明;而她丈夫的情人在外面,肝肠寸断。

至于她,她已调动不起任何情感,只能像一具空壳一样,等待命运的宣判。

陆远航没有活过来,死于心肌梗死。

条纹姑娘听到医生的话,当即昏厥过去。姚卉直挺挺地站着,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接下来,她无比坚强地跑上跑下,忙着处理陆远航的后事,接待一拨又一拨亲友。

每个人都劝他节哀顺变,她不知哀从何来又该散向何处。

偶尔静下来的时候,她会想,如果陆远航那天规规矩矩停车,一点时间都没耽误,他是不是还有得救?他在临死之前会想到是自己堵死了自己的生路吗?

恍恍惚惚几日过去,陆远航终于入土为安。

那天在墓园,姚卉看到了那个条纹姑娘,混在陆远航的同事当中。

她穿着一身黑,衬得脸色更加苍白。众人离开时,那个姑娘落在后面,犹豫着犹豫着,最终还是折返回来。

“我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是他骗了我。”姑娘说。

姚卉愣住,盯着姑娘悲切又空洞的眼睛,而后点点头:“我知道了。”

5

姑娘愣住,显然没有料到姚卉这样轻易便放过她。

姚卉见她没走,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姑娘轻声说:“我们公司和他的公司有合作,就……认识了。”

姚卉问:“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姑娘回:“一年多了。”

姚卉轻声重复:“一年,竟然有一年了,呵呵。那天他出门,跟我说要出差。我还劝他周一再走,他不肯。”

姑娘抹了把眼泪,问道:“你那天为什么会出现呢?”

姚卉想了想:“我看到了他的手机,看到他和一个叫莎莎的人在微信里调情,想来那个人就是你吧。他说周末会带你去南方的海边度假。我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所以就跟着他,想证实一下。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莎莎哭了,看起来十分可怜:“姐姐,姐姐,我真的不知道他有家,我问过他,他说他没有结过婚,我也是被他骗了,我一直以为我们在谈正常的恋爱。我住的地方你也看到了,那是我自己租的房子。如果我是他的情人,怎么会住在那种破地方呢?”

姚卉觉得这个莎莎也是很有意思,面对陆远航的坟头,她似乎更加在意自己的名声和清白。

不过这似乎也说得过去,如果陆远航真的欺骗人家,害得人家被小三,人家凭什么为了他的死而悲伤呢?

无论真相如何,姚卉都不想追究了。都说人死如灯灭,此时此刻的姚卉真真切切领会了这句话的内涵。

陆远航的意外死亡,就像一柄锋利的刀子,咔嚓一下,切割了过往所有的恩与爱,以及同时发现的怨与恨。

情仇一笔勾销,犹如正负相抵,陆远航就像没来过这世间一样。他找了老婆结婚,又在婚内出轨,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却因为一场死亡,变成了白来人间一趟。

什么都不会留下。

6

姚卉很快就开始了新生活。

无人能够指责她的冷漠和薄情,因为每个人都知道,陆远航死在小三的床上,他自己停的车堵住了急救的路,这事儿都不能深想,深想就是自作孽不可活,只配一句活该。

陆远航去世百天以后,姚卉卖掉了旧居,搬去了新的住处。

在平静的日子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后知后觉地,偶尔会想起那日冲上五楼看到的场景。

那天的莎莎很崩溃,她跪在地上大声呼唤陆远航的名字,她哭着求医生救救陆远航,那么深情、那么绝望,好像全世界都毁灭了一样。

再想到莎莎后来说陆远航骗了她,姚卉忍不住唏嘘起来,甚至有点想知道:那个被陆远航欺骗的莎莎现在怎么样了?

那个莎莎现在很好,她回到老家,找到新的对象,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

没有人知道她和陆远航的那一段情,她在奔赴新生活的路上,也不想分心回忆过往。

那些事,她打算永远烂在肚子里;那座城市,她再也不会踏足。

其实当初她向姚卉撒了谎,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陆远航是有家的,她告诉姚卉她不知道,只是为了逃避责任,她害怕姚卉一怒之下难为她,无论是追讨陆远航花在她身上的夫妻共同财产,还是暴揍她一顿让她臭名远扬,都是麻烦。

她和陆远航之间的关系其实非常简单,就是一个出轨的男人和一个甘做小三的女人,仅此而已。

他们和许多俗套的婚外情主角一样,两个人在偷情的过程中,逐渐迷失,一个想离婚,一个想上位,但陆远航告诉她:“我不能轻易离婚。”

她问原因,陆远航说道:“因为姚卉救过我的命。那年刮大风,有家店的广告牌子掉下来,关键时刻姚卉护住了我,钢筋支架扎穿了她,她差点没命,现在她身上还有一道很长的疤。这件事亲友圈都知道,我不能背弃她。”

莎莎当时因为上位不能很生气,闹了几天不理陆远航。后来陆远航来哄她,对她说:“虽然我不能抛弃姚卉,但是姚卉可以主动抛弃我啊!我太了解她性格,如果她知道我现在跟她在一起只是因为恩情,她肯定不愿意将就,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找个机会,我会让她“不经意”看到我的手机,让她知道我已经不爱她了,只要她看到,就算我不想离,她都一定会离。在这件事情上,只有她心平气和地提出来,只有她和大家解释,让我变主动为被动,我才能毫发无伤地解脱。”

说完,他的脸上露出向往的笑容:“我也不用再背负她的恩情过日子了,那可太难受了。救了我一命,仿佛下半辈子全家都欠她。”

当时莎莎是陆远航的情人,她的立场让她把陆远航的真心话当成笑话听;如今她即将嫁作他人妇,成为局外人,再想起陆远航的话,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恶寒。

他刻意暴露,引得姚卉跟随,目睹他死在情人的床上;他贪欲纵情,将车停在通道中间,堵死自己求生的路。这一切,除了天注定,她找不到更好的解释。

天注定,有因必有果。自造劫数,必然劫数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