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文兰因为迟到，又被骂了。
这么久了，虽然听惯了陈桐母亲每次难听的话，可还是觉得刺耳，她真怕自己，下一秒就崩溃了。
“还愣着干什么，不抓紧去！衣服要手洗。”
说完，还推了李文兰一把，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真的很想爆发，可嘴唇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已经够累了，不想再花半分力气说话。
一整天李文兰不是上班，就是在发传单的路上，为了多赚点钱，她只舍得吃两个包子充饥，此刻，李文兰感觉自己的胃已经饿到痉挛。
李文兰好想什么都不再管了，她想冲陈桐母亲吼过去，老子不管了，可她没资格。
哪怕遭受百般侮辱，大概也没有陈桐一辈子要承受的多。
李文兰只好麻利地端起温水，走到陈桐身边，掀开被子，熟练地帮他擦干净身上每一个地方，翻身，拍背，按摩，行云流水，比护工还要专业。
李文兰还记得第一次为陈桐擦拭身体时，自己闭着眼睛，什么都做不好，为这陈桐妈一个劲数落她，时间长了，李文兰那点不好意思早就被磨得丝毫不剩，眼里只有干活。
可是，今晚她实在是太累了，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
陈桐看着她的眼泪，沉默了一会儿说，“算了，你以后别来了，我不怪你了。”
李文兰等了两年，她一直在等陈桐这句原谅的话，她曾经告诉自己，陈桐原谅了自己，她就可以不用再承受这些，去过自己的生活。
可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李文兰感到的只有心酸，为自己，也为陈桐。
李文兰转身擦了擦眼泪，“没事，我就是最近工作太累了。谢谢你原谅我……”
陈桐轻轻地叹了口气。
02
陈桐的瘫痪是李文兰导致的。
两年前，陈桐和李文兰的男朋友曹俊是大学同学，为了让刚学会驾照的李文兰尽快熟悉起来，他自告奋勇地带着她出去练车，并让陈桐一起陪同。
开始李文兰害怕，拒绝了，陈桐也劝说，这样很危险，可曹俊拍着胸脯保证，有他这个老司机在，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跑了几圈李文兰感觉自己渐入佳境，正好曹俊与陈桐要和同学视频，她自告奋勇地说自己去溜达一圈。
曹俊看着周围空无一人的道路，点了点头。
如果知道这一脚下去，会让两个家庭陷入万劫不复，李文兰打死也不会逞强地一个人独自上路。
再回来的时候，透着车窗，兴奋的李文兰大呼自己可以开车了，踩刹车的时候，李文兰一脚油门下去直晃晃朝着曹俊和陈桐两人冲了过去。
最后一刻，陈桐推开了曹俊。
03
一番兵荒马乱、各种交涉下来，尽管有全险，可陈桐却在最好的年纪彻底躺在了床上。
陈桐母亲一夜白了头，坚决不肯原谅李文兰，任凭李文兰爸妈卖掉房子，每天跪在陈桐母亲面前求她原谅，陈桐母亲就是不松口。
高昂的医疗费用，让两个原本就不怎么富裕的家庭都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地步，不管李文兰做什么，陈桐母亲都用一副仇视的眼光盯着她看，这让李文兰时时刻刻胆战心惊着。
曹俊在卖掉房子车子，把钱送到医院后，就再也没有出现，据说他和父母一起搬家了，李文兰被愧疚充满的心，已经无暇顾及曹俊这个时候的离开。
陈桐几次想死，都被一刻不敢离开的李文兰拦下来了。
陈桐恨自己，更恨李文兰，他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言诅咒她，可李文兰知道自己犯的错怎么都无法弥补，他说什么，她都受着，一句话也不反驳。
她知道，陈桐要承受的痛苦是她一辈子都还不起的。
就这样，在李文兰的陪伴下，陈桐从不能接受，到不吃不喝，到沉默，到慢慢接受治疗，到坦然接受，陈桐母亲的态度才有所改观。
04
因为腰部以下没有知觉，陈桐做了耻骨的穿刺，把尿管放进去，解决无法排尿的问题。
膀胱造瘘手术很成功，从开始的什么都不会，到独自给陈桐消毒，一周更换一次尿袋，李文兰做得很娴熟。
开始，陈桐都会在李文兰换尿袋的时候故意把尿液撒在她身上，看着李文兰沉默的样子，陈桐都会报复性地说，活该！
他知道李文兰不是故意的，可他还是恨她，是她让他在最该大展宏图的时候，迈进了无尽的地狱。
他被撞的那天，其实正好是同学通知他们被大公司录取的第一天，其实他更该恨曹俊，如果不是他非让他跟着去玩，也不会造成今天这样再也无法挽回的局面，甚至在他最绝望的时候，这个最好的朋友，却选择抛弃李文兰和他。
活着跟废人没有区别，所以最初，陈桐只要看见李文兰就怒火中烧，所以他折磨她，羞辱她。
李文兰知道自己也可以逃离这座城市，可她良心上的谴责让她夜夜无法入睡，陈桐看病的费用已经花的七七八八，为了多挣点钱，她每天下班了会做各种各样的兼职，再晚她都会去陈桐家照顾他。
每天巨大的压力让李文兰苍老了很多，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陈桐慢慢地接受了自己瘫痪的现实，他会在母亲刁难李文兰的时候出声阻止，也会自己更换尿袋，学着用李文兰买回来的按摩棒敲打自己没有知觉的双腿，防止肌肉进一步的萎缩。
在李文兰的照料下，陈桐除了下身不会动以外，整个身体一直清清爽爽，没有出现任何的褥疮和并发症，他知道，李文兰是真的尽心在挽救她对自己的伤害。
她在赔偿后，还能这么尽心尽力地付出，足以证明她是善良的。如果他们家只是赔钱，陈桐和他妈又能如何呢？
想通这些后，陈桐虽不至于完全原谅李文兰，但在遇到不懂问题时，也会请教一下她，两个人如果排除陈桐母亲的敌视，已经能友好相处了。
05
看着自己闺女每天那么劳累，那么憔悴，李文兰父母的心被绞得血肉模糊，恨不得所有苦难代她受过。
再说，一个大姑娘每天要近身伺候一个男人，怎么说出去都不好听，难道要李文兰一辈子都不结婚吗？
每次听到父母劝她找个男人嫁了，李文兰都会皱着眉一言不发，一坐就是半天，吓得她父母再也不敢提这事。
李文兰不仅对陈桐的事愧疚，还让她耿耿于怀的是曹俊，明明说爱她的男人，怎么比兔子跑得还快，甚至没有留下一字半句，就那样转身离开。
虽然她也理解，规避风险是人的本性。
后来她亲眼看到陈桐七大姑八大姨在他需要钱时，除了他表哥一家，个个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再也不登门，李文兰释然了，那么亲的人都可以见死不救，更何况男朋友只是一个外人呢。
她在那一刻理解了人性，原谅了男朋友的远走高飞。
不是李文兰不想嫁人，可遇上这么一个事，谁会平白无故接受这么大的累赘，不光要赔钱还要搭上人。
李文兰照样风雨无阻地往陈桐家里跑，可不知怎地，陈桐母亲态度突然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不仅对她笑语相迎，还把以前留给她的活全部自己干了，甚至还留下她吃饭。
李文兰受宠若惊，她私下问陈桐，“阿姨这是怎么了，以前恨不得杀了我，现在却拿菩萨似的供着。”
陈桐笑着说，“我妈就是一直不能接受我成了废人，现在估计她想通了，不想再为难你了，你也别多想，其实她人很好的！”
李文兰这边忐忑起来的心还没有放下，陈桐母亲就把一个闷雷砸向了她，砸得她晕头转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天晚上，陈桐母亲在陈桐休息后，看着要走出门口的李文兰，犹豫半天叫住了她，小心翼翼地问，“文兰，你愿不愿意给我们家陈桐当媳妇？”
李文兰当场石化，她不知道陈桐母亲的转变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她还以为这是原谅了她。
李文兰看着殷切希望听到答案的陈桐母亲，吓得转身就跑。
06
李文兰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陈桐，虽然她欠他的，可她对他只有愧意，没有爱意，靠着亏欠绑在一起的婚姻是长久不了的。
连着两天，李文兰都没有出现，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去面对陈桐的母亲。
那天，陈桐去医院复诊的时间也到了，李文兰到底放心不下，她还是偷偷跟着来到了医院。
以前只要有时间，李文兰都会陪着陈桐一起来检查，她知道，陈桐虽然看着很瘦，但到底是个成年男人，做检查时，需要两个人才能把他抬下轮椅。
看着陈桐母亲一个人跑上跑下的忙活，李文兰内心五味陈杂。
在最好的年纪双腿瘫痪，陈桐所受的痛苦，李文兰能明白。
一个母亲含辛茹苦养大孩子，而孩子再也不能像正常人结婚生子，那种深深的愧疚，让一个母亲时刻承受着万箭穿心的痛楚，这种感觉李文兰更明白。
她是想帮助这个家庭，也想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做，她已经受到了惩罚，难道非得把一辈子搭进去才算是补偿吗？
李文兰每次想要探出去搭把手的脚步，都在最后一刻停住了，她不想给陈桐母亲任何开口的机会，她决定了回去就坚决拒绝陈桐母亲这可笑的想法。
终于，他们做完了所有检查，李文兰看着陈桐母亲推着陈桐出了医院门口，她的心也落了下来，以后的检查不用她来，陈桐母亲自己也可以做到，她决定以后只拿钱，往后的生活她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虽然自私，虽然不齿，但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时，他们在门口停下了，陈桐指着一个方向，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李文兰看到陈桐母亲小跑着过去了。
大家来去匆匆，谁也没有注意到陈桐的轮椅开始慢慢移动起来，最后在众人的惊呼中，轮椅以不可控的速度往下冲，正常人如果从这么大冲力的轮椅上摔下来，肯定会受伤，更何况是双腿不能动弹的陈桐。
已经往回走的陈桐母亲，远远地看到了轮椅上的陈桐俯冲这一幕，“救救我的儿子！救救我儿子啊！”
凄切的声音响彻整个街道，但是距离太远了，陈桐母亲踉踉跄跄的脚步根本来不及。
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李文兰冲了过去，用尽力气拉住了轮椅，惯性拖着他们继续向前，最后被减速带拌了一下，两个人连同轮椅一起滚了下去……
所幸，两人的重量减缓了速度，陈桐只受了轻伤，反倒是李文兰，身上多处擦伤，额头上被轮椅划出一条深深的伤口。
她满脸鲜血，却松了口气。
07
看到陈桐从轮椅滚下来的那一瞬间，陈桐母亲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跳不动了，她甚至在那一刻祈求，如果她儿子平安无事，让她付出什么，她都愿意。
如果儿子再出了什么意外，她一个人活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看到李文兰不顾自己安危换得儿子平安，陈桐母亲心里残存的那一点怨念消失的无影无踪，尤其在看到她脸上伤口时，她的心对李文兰，又愧疚又感激。
陈桐母亲不知道对李文兰该说什么，她抓着她的手良久，眼泪朦胧地说，“孩子，阿姨对不起你……”
李文兰也哭了，“没事，都是我该做的。”
两人就那样双手交握，没再说什么，但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一旁的陈桐，也欣慰地笑了。
08
没想到，弄巧成拙，李文兰竟然成了当地的红人。
因为那次她在医院门口救陈桐时，有人拍了视频发去网上，大家都称她为最美姑娘，但只有她知道，她并不配这个称呼。
李文兰在网上做了声明，她救陈桐是出于本能，更多的是还债，并且讲诉了她跟陈桐的纠葛。
很多网友都夸她心地善良，有一个男网友叫赵明，在现实里找到了她，说他以前就是护工志愿者，愿意帮她照顾陈桐。
李文兰很感动，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没想到动了心。
两年后，李文兰嫁给了他。
她的生活终于回到了正轨，有时间，她就会跟赵明一起去看望陈桐，而赵明会抱着陈桐到院子里晒太阳，下象棋。
李文兰看着他们，眼里满满的都是柔光。
她终于还是，拥抱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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