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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朱雨17岁认识箫海山。

那时,她还是家境优渥的高中少女,沉默爱情小说,想在高中结束前谈一场恋爱,可纵观这整个班级,都没有让她心动的人。

直到箫海山的出现。

箫海山那年刚大学毕业,是她父亲的助手,偶尔到家里来处理事务,到饭点,母亲总留他吃饭。

初见箫海山,他留着碎发,穿着不合体的西装,明明稚嫩却故作成熟地叫了她一声朱小姐。

她扑哧笑出来,这个称呼还以为她是旧时代的大小姐呢。

父亲也笑,指了指朱雨说,“她叫朱雨。”

从此以后,他叫她朱雨。

其实见面的次数谈不上频繁,有时候一个月一次,有时候一周两次,直到那次连续暴雨,因为他住的地方太远,父亲让箫海山在家里住几天。

听说箫海山英语很好,母亲让箫海山教一教朱雨这个英语渣,她喜欢历史,对英语不感兴趣,但箫海山教得很好。

他是英式口音,特别好听,朱雨听着听着就入了神。

“你去英国留过学?”她问。

箫海山摇头,“英剧学的。”

朱雨惊讶地看着他,箫海山说他几乎刷了所有的英剧,自学的英语,英式美式可以切换自如,听得朱雨目瞪口呆。于是,她十分夸张地跟母亲说,她想让箫海山教她学英语,他一听就答应了。

母亲本来就头疼她的英语,如今听她主动说要学,自然爽快应约。

暴雨下了三天,箫海山跟朱雨上午看英剧,下午背单词,他对她始终礼貌客气,朱雨说,“虽然我爸是你老板,但你是我老师,你要有老师的威严。”

箫海山这才放松下来。

02

暴雨结束后,每天箫海山都跟父亲一起回来,给她补一个小时的英语,晚上留下来吃饭。家里多了一个人,变得热闹许多,朱雨饭桌上也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说着说着,两人就说起了英语。

父母听不懂,只觉得女儿英语进步很大。

父亲不在的时候,母亲跟箫海山打听父亲公司的事,箫海山都如实回答,朱雨当时没多想,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自以为稳定的家庭,其实已摇摇欲坠。

周末,箫海山也来给她上课,少女时期的朱雨活泼好动,跟箫海山熟了以后,也不把他当老师了。

她会打听他的高中时代,打听他的大学,最后,打听他没有女朋友的时候,她的心里,像有一只蝴蝶喷涌而出。

朱雨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了自己对箫海山动了心。

她迫切地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欢自己,她不敢直接问,于是写了纸条放在他的口袋里。

可谁知,第二天箫海山就没再来了。

父亲说,公司把他分到别的部门了,他不能再教她英语了。

17岁的朱雨想,也许这就是拒绝吧,少女的喜欢大过天,她难过了好久,蒙在被子里哭了一次又一次。

暑假结束后,朱雨开学了,很久都没有再见过箫海山。

直到第二年高考,朱雨考完后,父母奖励她毕业旅行,朱雨一个人去北京看天安门,没想到,在机场遇见箫海山。

他像是专程来找她的,拿出了去年那张她告白的纸条。

“当时你还小,而且怕影响你高考,我没敢回应你,我可以现在回答吗?”

朱雨一瞬间落了泪,她听见箫海山一字一顿地说,“我当然喜欢你,很喜欢,喜欢到自责,反省自己的道德问题。”

朱雨哭得更凶了,机场人来人往,她哭得像个傻子。

箫海山说,“我也去北京,要不要一起?”

朱雨愣了下,点了头。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北京的?”

箫海山说,“以前你爸的机票都是我的账号订的,我收到了行程提醒。”

朱雨愣住,所以他是专程来找她,专程陪她去北京。爱而不得的人,总是这样,一点点甜蜜,就足以安慰她过去所有的痛苦。

18岁的朱雨太天真,她跟箫海山讲,她每一个想念他的夜晚,每一次想起他时掉的眼泪,反复讲她心动的瞬间。那些稀疏平常的事情,在恋人眼里,闪闪发光。

箫海山带朱雨去爬长城,去逛故宫,晚上他订两间房,她说,“你是不是不敢?”

箫海山说,“我是不敢。”

朱雨当然也不敢,却刻意去撩他,然后看他极力克制的样子,笑得花枝乱颤。

最后一晚,朱雨想着豁出去了,反正她也满18岁了,她在卫生间叫他帮忙拿衣服,然后吻住他。

箫海山也豁出去了,但最后一丝理智占了上风,同时朱雨也忽然怕了,她没了刚才的豪气,垂下眼睛小声说,我怕疼。

箫海山停下来,立刻出了卫生间。

03

箫海山跟朱雨在北京待了五天。

他们默认了情侣关系,也约定了暂时不告诉她父母,可他们飞机一落地,就被发现了。她母亲去接机,没告诉她,然后目睹她跟箫海山手牵手走出机场,目睹他们接吻拥抱。

母亲冲上去,怒不可遏地推开了箫海山,等朱雨看到母亲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母亲完全没有了平时的优雅从容,大骂箫海山,骂得引起围观,朱雨一边制止母亲一边让箫海山先走。

箫海山一直低着头,也不肯走,他说,他是真心喜欢朱雨,他会等她大学毕业,他会努力给她幸福。

一个23岁的男人,对一个18岁的女生,许下这样的承诺,母亲从愤怒到委屈,最后竟嚎啕大哭了起来。

朱雨不明所以,只得拉着母亲上了出租车先走。

在母亲的哭诉中,朱雨才知道,原来她以为幸福美满的家,已面临支离破碎。他父亲风流成性,几乎跟每一任女助手都有关系,母亲在她高二那年闹去公司,所以后来父亲为了安抚母亲,换了一个男助手。

可父亲没有悬崖勒马,反而让箫海山替他遮掩,去年她母亲又发现了,父亲说是把箫海山调去了别处,其实一直都在他身边。

母亲说,“你怎么能跟他在一起,他和你爸一样,沆瀣一气!我不能看你走我的老路。”

朱雨震惊不已,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平日里爱她的父亲,居然如此不堪,箫海山还替他遮掩。到家后,朱雨打电话质问箫海山。

他无力地解释,“你爸是我上司,我能怎么办?即使换了人,就能阻止你爸?”

朱雨理解,但还是生气,挂了箫海山的电话。

表面上和和美美的家庭,一夕之间露出了本来面目,等父亲回来,朱雨质问,父亲却怪母亲,为什么要让孩子知道这种事。

母亲逆来顺受,不敢说话,朱雨气得摔了桌上的花瓶。

“你自己做的事还不让人说!你让我恶心!”

父亲一向疼朱雨,此刻也被她激怒,扇了她一耳光。

朱雨一动不动,盯着父亲,他自觉理亏,摔门而出。

朱雨回头看母亲,她坐在餐桌前啜泣的样子,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让母亲离婚,明天就离婚,但母亲却又不肯。

“离了婚,你怎么办?”

朱雨大声道:“你们离婚我还活不下去了?别说为了我,让我自责愧疚一辈子,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你也是,我也是。”

母亲垂下脸,沉默不语。

04

虚假的美好一旦被揭开,就再也回不去了。

父亲避免尴尬和争吵,索性很少回家,朱雨一日一日劝母亲离婚,箫海山每天都来找她,一开始她迁怒于他,不肯见他,后来也明白了,他一个助手怎么能阻止她父亲的私事,她只能趁下楼丢垃圾的时候见他。

可还是被母亲发现了,母亲哭着说,朱雨跟她爸是一伙的,她失去了老公,现在连女儿也要失去了。

母亲逼着朱雨分手,朱雨说,“您跟我爸离婚不就行吗?您是妻子也是母亲,但更是你自己!”

但母亲说,“我不离婚!我从你爸一穷二白开始,现在凭什么不要我了!”

朱雨说,“是您不要我爸了,他不配……”

母亲说,“不都一样吗?总之我不会离婚……”

母亲开始不允许朱雨出门,下楼丢垃圾她也要跟着,她像是病了一样,失去了丈夫,想把女儿紧紧攥在手心里。

在母亲心里,箫海山跟父亲是一样的人,所以母亲对他充满了敌意。

朱雨舍不得分手,她去公司找父亲,让他回家,父亲却说他已经打算起诉离婚了,原因是她母亲有精神疾病。

朱雨惊呆了,父亲告诉她,她母亲刚生她没多久,就因为一件小事,半夜等他睡着了用剪刀扎他,顿时鲜血淋漓,第二天她却不记得这件事,那时父亲才知道,原来朱雨的外婆也有精神病,对外称落水死了,其实是自己走到河里去的……

朱雨彻底呆住了,她忽然想起,从小到大很多次,她在半夜隐隐听厕所里有人哭,早上醒来母亲像没事的人一样,难怪母亲从来不去上班,难怪母亲从不跟她提起去世的外婆……

父亲还拿出了母亲的精神病鉴定书,这些年他真的忍够了,他出轨也是因为他受不了母亲了,麻痹自己。

朱雨哭了,“那你离婚了,她怎么办?她还活得下去吗?”

父亲说,“我已经忍受快20年了……”

朱雨不再说话了。

05

朱雨父亲下定决心要走,她母亲彻底失去了理智,跑去父亲的公司大闹了一场,操起手里的花盆就砸到了父亲身上。

朱雨拦都拦不住,还是箫海山帮忙拉住了母亲,母亲连他也打,疯了一样拳打脚踢,他们一起把母亲送回了家。

母亲不停哭,像个孩子,箫海山到门口,她死活不让他进去。

朱雨只好让箫海山先回去,她不想他再多看见她们家的不堪。

半个月后,法院判了父母离婚,朱雨搀着母亲从法院回家时,她做了一个决定,她不去读大学了。她知道,她一走,母亲就真的没人管了。

朱雨深思熟虑后,跟箫海山提了分手,在短信里打分手两个字的时候,她的眼泪像水一样涌出来,萧海山立刻打来电话,她哭得更凶了,只得挂掉。

朱雨没告诉过箫海山她母亲患有精神病的事,她自卑,她也害怕,万一她也遗传了母亲的精神病呢?

箫海山发来短信,“为什么不去读书了?”

朱雨没有回答,只说:分手吧。

箫海山不断发来消息,问原因,甚至表示可以帮她照顾母亲,如果他不喜欢,他就从她父亲那辞职。箫海山发消息发到凌晨五点多,朱雨发了一句,“我嫌你太老了,我才18岁。”

箫海山的短信停了,到第二天晚上,箫海山才回了一句,“那,那祝你幸福。”

朱雨看着这条短信,哭得泣不成声。

父亲听说朱雨不去上大学后,也来劝她,他说可以找个保姆照顾她母亲,或者送她去精神病院,朱雨不答应。

父亲说,“你这是把你的前途都毁了!”

朱雨说,“她是我妈!”

父亲不再说话,朱雨想起箫海山,忍不住跟父亲说,不要告诉箫海山,母亲精神病的事。

父亲却说箫海山辞职了。

前妻有精神病这种事,他自然守口如瓶。

一年后,朱雨才知道箫海山出国留学了,他去了他一直想去的英国。

朱雨呆呆地望着他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那应该是出国前发的。

他说,“朱雨,祝你幸福。”

06

可是朱雨怎么能幸福呢?

父母离婚后,朱雨带母亲搬了出去,日日都得照顾母亲,父亲曾提议帮忙找个保姆,但朱雨怕陌生人会刺激母亲,拒绝了。

起初,父亲还会对他们母女照拂,但从他在婚后,便很少再来了。朱雨找了一份工作,但要经常带母亲去医院治疗,后来只能做兼职,不发病的时候,母亲像正常人一样,做饭做家务,关心朱雨,但发病的时候就像个疯子,只不过母亲从不打她,母亲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抛弃她的父亲,在家里骂他,诅咒他,她默默地听着。

日子忽然变得很慢,每一天每一晚都在煎熬。

20出头的朱雨,漂亮消瘦,透着一种郁郁寡欢的气息,喜欢她的人不少,可听说她家里的事后,都选择了退缩。

朱雨无所谓,反正她也不喜欢他们,她的心里已有人,安营扎寨一般常驻。

母亲在她的照顾下,也肯配合吃药和看医生,情绪已经稳定许多,最长的时候有半年都没发病。

20岁这年,朱雨再次有了箫海山的消息,他回国了,发消息给她,但朱雨没回,他打来电话,她也没接。

四年过去,时间让朱雨长大了,也让她更懦弱了,连父亲都可以把她抛弃,她不敢轻易相信爱情。何况,她跟箫海山也不过短短几个月的相处,分开这么多年,见了面又能怎么样呢,说不定他早有了女友。

与其让自己难受,不如不见。

她说,“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

她只想沉浸在那段美好往事里,梦到一次,能开心好多天。

07

朱雨25岁那年,她父亲查出肝癌,继母通知她的时候,父亲已卧床不起,她赶去见他最后一面,犹豫之后,也带了母亲去。

父亲看到母亲,瞬间红了眼眶,继母识趣地走开,把时间留给他们一家三口。

母亲看到这样的父亲,也不禁落了泪,虽然他们不欢而散,但毕竟在一起20年,父亲把他们从前住的房子,给了朱雨,也给她留了一笔遗产。

父亲于一周后过世,朱雨跟母亲去见了最后一面,父亲艰难地告诉朱雨,这些年箫海山一直在跟父亲打听她的消息,如果她心里还有他,往后就不要再错过了。

朱雨心里一颤,父亲说,“我告诉他,你妈生病的事了。”

朱雨忍住眼泪,父亲又交代了一些琐碎的小事,在朱雨跟母亲以及继母的注视下,合上了双眼。

父亲死后,母亲像是释怀一般彻底好了起来,再也没发过病了。

朱雨也渐渐从出丧父之痛,父亲的手机里,箫海山一条又一条的短信,每一条都跟她有关。朱雨看完长达7年的短信,泪如雨下,她用父亲的手机给箫海山发了一条短信。

她说,“我爸去世了。”

箫海山回复,“你是朱雨?”

朱雨说,“是我。”

箫海山问,“节哀。”

朱雨湿了眼睛,“你怎么不自己问我?”

箫海山说,“你说的让我不要再联系你。”

朱雨哭了起来。

这天开始,朱雨跟箫海山恢复了联络,她没敢问他什么时候回国,仿佛一问,就暴露了自己的心意,她只是寻常地跟他聊天,忆从前。

直到三个月后,箫海山说他要回国了。

08

朱雨怀着忐忑的心,约了箫海山。

那天早晨,阳光出奇得好,朱雨在咖啡馆的包间里,闻着咖啡香,忽然有一种久违的安宁。

她怕路上堵车,提前半个小时出门,所以来早了,她注意到了咖啡馆的茶色玻璃上倒映的自己,不禁凝视起来。

她已经穿了自己最体面的一条裙子,还化了一点儿妆,可脸上的拘谨,和刻在眉间的哀愁,使她看上去和这间高档咖啡馆格格不入。

朱雨忽然悲从心起,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这种叹气仿佛已经习以为常,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在约定的时间前五分钟,箫海山来了,他穿着休闲西装,朱雨早就透过玻璃看到了他,从那一刻,她已经开始紧张,在他进门时,她又假装低头看手机,没注意到他,直到他朝她挥手,叫了她的名字。

朱雨。他仍和多年前一样,连名带姓地叫她,这声称呼仿佛从8年前穿越时光抵达,让朱雨一阵恍惚。

他昨天刚回国,半夜才到家,一早就赶来见她了。

他在她面前坐下来,气定神闲,可她看得出来他眉眼间,有疲惫,也有刻意压制的欢喜。

如今,他就在她面前坐着,朱雨却有一种不真实感。

她说,“怎么突然回来了?回来多久?”

箫海山注视着她说,“我回来见你,不走了。”

朱雨的呼吸倏尔一滞,怔怔地看着他,箫海山说,从她父亲告诉他,她母亲生病的事,他就决定辞职回国了,没想到她主动联系了他,他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辞职交接,然后迫不及待地赶回来见她。

朱雨眼里渐渐有了泪,“你真的不走了?”

箫海山答非所问,“如果当年你告诉我你母亲的事,我就不会走。我会陪着你。”

朱雨眼里滑出一颗完整的泪珠,“你怪过我吗?”

箫海山笑了笑,摇头,“怪你什么,你才18岁啊。还好那时候分开了,不然我总觉得自己诱骗少女。”

朱雨说,“18岁成年了好吗!”

大概这一刻,都想起了7年前,他们在北京的那一晚,两人都红了脸。

箫海山握住朱雨的手,问他,“当年我23,你18,你嫌我太老,现在我30了,是不是更老了?”

朱雨接住他的目光,“不老。一点儿也不老。”

箫海山笑了。

他说,这几年他在英国也很努力,回国前也找好了工作,现在摆在他们眼前的困难,只有她母亲这一关了。

朱雨说,父亲是母亲的心结,父亲去世后,母亲好像痊愈了一般,想必她是不会阻拦他们的了,就算阻拦,她也不会再放开他。

窗外阳光普照,街边梧桐树的叶子被镀了一层光,街上已人来人往,箫海山牵起朱雨的手,两人一起走出咖啡馆。

走到街上,走去属于他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