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清晨,书夏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秋风乍起,淡黄的树叶飘落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她停下脚步,看着落叶们不同的归宿,发出连她自己都未发觉的叹息。
她喜欢熬夜,又贪睡,平日从不起这么早,今早她接到电话,一个曾经的同事通知她,蒋枫桦死了。
书夏震惊许久,有一种难以置信的悲伤。她本以为她早就盼着他死了,可实际上,她还是伤心了。
一个人死了,就自动抹去了一切痕迹,包括爱和恨。
02
父母离婚后,书夏随母亲搬去了杭州。
母亲是个骄傲的人,永远不让旁人看出自己的窘迫,即使刚到杭州的时候,她们母女常常没饭吃,但母亲也从不允许她跟外人讲。
大概是因为这样,书夏也随了母亲的性子,在学校被人欺负,她不告诉老师,而是打回去,抓得对方头破血流。
母亲在书夏高中毕业后,给她在杭州留了上大学的钱和一套房,然后远嫁新加坡,她说,她终于等到书夏成年了,往后她要为自己活了。
所以书夏大学毕业后,干脆留在了上海工作。
她恨过母亲,但随着成长,她理解了母亲,甚至为母亲的选择而感到开心,她没有把一辈子都耗在自己身上,而是为自己而活。
书夏留着标志性的短发,一进公司就引起了同组蒋枫桦的注意,没两天,他加她微信,说他第一次见一个女生短发这么好看。
被奉承自然是开心的,书夏也不能免俗,两人由此熟络,久而久之,谈起了恋爱。
蒋枫桦是青岛人,挺拔而健硕,书夏在他身侧显得小小一只,不登对但又挺和谐。书夏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喜欢蒋枫桦,顶多算是好感,不过正好空窗期,他又显得殷勤,谈一谈也不是什么坏事。
对比之下,蒋枫桦热情许多,经常送礼物,暗戳戳献殷勤,知道她喜欢吃巧克力,就悄悄往她的桌子上放一块巧克力,上班时,只要书夏看过去,他永远注视着她,“我爱你”这句话一天恨不得说上百回。
书夏觉得有点烦,也有点甜蜜。
恋爱的日子一长,蒋枫桦提出同居,书夏不肯,她虽然喜欢跟蒋枫桦在一起,但不希望天天在一起,她更想有一些自己的空间。
蒋枫桦说,“那以后,结婚怎么办?”
书夏愣住,她压根没想过结婚,何况他们才在一起半年。
蒋枫桦一副情深似海的表情说,“可我这辈子都认定你了。”
像一股春风掠过,书夏有些动容。
可嘴上还是说,“我不相信婚姻。”
03
自父母离婚后,书夏就没再见过父亲。
他在她们母女走后第二个月就飞速再婚,并且第二年就生了个女儿,书夏被他遗忘得彻底,她的赡养费,母亲也不去讨要,她说,“我养得起你,我只希望你一辈子跟他没关系。”
到杭州后不久,书夏跟母亲就安定下来了,后来母亲做保险推销,一年比一年赚得多,她拼了命地赚钱,是为了有朝一日离开书夏。
每每想到这儿,书夏就觉得这全世界没有人值得她信任。
可她信任了蒋枫桦。
她是从半年后,慢慢爱上蒋枫桦的,她习惯了他的陪伴,习惯了他温暖的手,偶尔去他那里过夜,他整夜都要抱着她,一开始她觉得难受,后来反而贪恋这种被需要的温暖。
一年后,蒋枫桦又提出同居的时候,她答应了。
两人欢天喜地地找房子,看了一个月才找到一个合心意的,然后窗帘,床品,餐具,杯碟,甚至调羹的尺寸、形状都要认真筛选。
蒋枫桦却有点不耐烦了,“要这么精细吗?”
书夏说,“当然,这是我们的家。”
书夏满心期待,终于装饰好了这个家,蒋枫桦已经失去了耐心,全交由她来。
搬进去那天,书夏特地去花店买了一把玫瑰,让蒋枫桦去买一只花瓶,结果因为花瓶不够漂亮,书夏略有抱怨。
蒋枫桦说,“哎呀,凑合凑合就得了,以后我们在上海买房子了,再好好装修。”
书夏说:“可不能凑合。”
蒋枫桦不让她再说话,干脆吻住她。
04
精心布置了这个家后,搬进去第二个月,书夏半夜肚子疼,蒋枫桦吓得半死,比她还紧张,背着她就往医院跑,跑到一半才想起来可以打120。
他把书夏放在路边的树下,打了急救电话,等他挂完电话,书夏才发现他急得红了眼眶,眼泪汪汪,在等医生来之前,他一直在手机上查书夏的症状。
书夏得了急性阑尾炎,当晚安排了手术,住院五天,蒋枫桦就请了五天的假,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临床的阿姨说,“你男朋友真好啊。”
书夏害羞地红了脸。
这次之后,蒋枫桦在书夏心里的位置,拔高了不少,她甚至想过,她想嫁给他,只要他求婚的话,她就答应他。
蒋枫桦也说,“我真的吓死了。”
书夏说,“这几天我想了一下,要不我们结婚吧,我们回杭州生活,我有房子,我们不用太辛苦。”
蒋枫桦却垂下头,“我们还年轻。”
书夏虽然有点失落,但也能理解他,他们还太年轻了,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只是谁也没想到,蒋枫桦竟然毫无预兆地移情别恋了。
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二年,同居的第四个月,蒋枫桦发给隔壁部门女主管的消息,发到了公司群里。
一句话:“杨姐,你真是我见过短发最好看的女人。”
公司群里一下子炸了锅,书夏自然也看到了。那一刻,她的心里像有一万只鲸鱼游过,她看向蒋枫桦,他飞快地低下头。
等了一下午,书夏也没等到蒋枫桦的解释,到晚上回家,他才说,他不过是奉承杨姐,他想调去她的部门,她那边的组长位置空悬着。
书夏抢过他手机,发现他已经删了跟杨姐的聊天记录,像作贼心虚似的。
书夏忍住没说分手,她怕一说出口,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在这个偌大的世界,她终于找到一个爱人,全身心信任他,她害怕失去他。
蒋枫桦发誓,他真的跟杨姐没什么。
书夏哭肿了眼睛,决定相信他一次。
几周后,书夏在公司楼下遇见杨姐,书夏忍不住仇视她,杨姐却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一种得意的感觉。
就这一眼,书夏知道蒋枫桦撒谎了,他跟杨姐没那么简单。
当年她父母离婚的时候,那个破坏她父母感情的女人,也是这种眼神,已经胜利者俯视失败者,耀武扬威的眼神。
当晚,书夏回去跟蒋枫桦撒了个谎,她说,杨姐找她了,什么都说了。
蒋枫桦愣在那,说了一声对不起。
顷刻间,书夏所有的信任土崩瓦解。
还不等书夏问,蒋枫桦就全交代了,他说,就一次,杨姐答应让他当组长。
书夏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开始起来收拾东西,这个家里,她花费两个月才买齐的所有东西,大多都是情侣款,她收拾了半天,忽然蹲下来崩溃大哭,蒋枫桦过来安慰她,她一把推开他。
“别碰我!”
蒋枫桦退回,“对不起,书夏。对不起……”
书夏哭得浑身发抖,等她冷静下来,只收拾了自己的衣服鞋子,其他的她一样也不想要了。
蒋枫桦了解书夏,她不会原谅他了,挽留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在书夏要走的时候,蒋枫桦却说,“请你在公司要保密,不然她不会放过我的。”
书夏呼吸一滞,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蒋枫桦,她忽然怀疑,自己到底爱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还甚至想过跟他结婚,现在才发现,她完全不了解他。
书夏没说话,转身走了。
05
书夏没有辞职,她不想放弃这两年努力而来的工作成果,跟蒋枫桦依旧在一个部门,气氛很是尴尬。
还好不久后,蒋枫桦如愿调去了杨姐的部门,也真的当上了小组长。
这真让书夏大开眼界,他居然可以如此厚颜无耻,她为什么一点儿也没察觉?
明明,他曾经给她的爱那么真,他拥抱她时那么温柔,她生病时,他那么紧张。
书夏终于意识到,爱情会来,自然也会走,它走的时候,毫无预兆,悄无声息,但再也不会回来。
爱情一走,勉强不来,也努力不来。
蒋枫桦跟杨姐的八卦,成了全公司饭后茶余的谈资,他却仿佛不在乎,杨姐给他资源,他业务越来越好,混得风生水起。
书夏忽然想起来,蒋枫桦这样是有苗头的,比如曾经他说过,在上海太难,没手段是活不下去的,但他就要在上海活出个人样来。
书夏恨蒋枫桦,有时候恨起来,恨不得他死了算了,但她也知道,她还没能忘记他,否则就不会恨他了。
在一个公司,就难免会碰面,书夏每次看到蒋枫桦,他都会迅速低下头,书夏见他心虚,反而会觉得好受一些。
有时候,她会故意叫他一声,蒋组长。
蒋枫桦每次都不敢回,后来干脆绕着她走。
渐渐的,书夏也觉得没意思了,她好不容易爱上他,却遭遇这样的背叛,一到晚上她的心,就丝丝缕缕地发疼。
有一次,她喝了酒还是忍不住发消息给他,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蒋枫桦说,他一开始只是想走捷径,讨好杨姐,后来杨姐约他出去,那晚他没能控制自己,他后悔了,但回不去了。
最后,还是书夏熬不住了,辞了职,跳槽去了另一家公司。
她忍住不去联系他,实在忍不住了,就想想自己的母亲,曾经带着她那样艰难也熬过来了。
爱情在生活面前算得了什么?后来,她终于不再去想他了。
再有蒋枫桦的消息,是一年后了,而且是他的死讯。
06
那是一个寻常的工作日。
蒋枫桦在公司被杨姐的儿子持刀伤害,人们这才知道,杨姐跟老公这几年一直在谈复婚,因为蒋枫桦而一再推辞。
杨姐想跟蒋枫桦结婚,但他不愿意,杨姐只能两头拖着。
杨姐15的儿子发现蒋枫桦跟母亲的事后,跑去公司,本来想吓唬吓唬他,泄泄愤,谁知用力过猛,整把水果刀的刀刃都没入了蒋枫桦的大腿,伤及了大动脉,还没来得及时送去医院,人就没了。
书夏得知这个消息后,恍惚了许久,并没有觉得一丝一毫的痛快,只剩唏嘘和悲哀。
她才发现,原来她一点儿也不希望他死,他是背叛过她,但也给过她很多的爱,她希望他能在这个世上某个角落里好好活着。
书夏辞职时,就拉黑了蒋枫桦,再知道他去世后,书夏把他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他最后一条朋友圈,还停留在他们分手之前。
她往上翻了翻,还翻到了他俩的合影,不过是一年多前的事,却遥远得像上辈子了。
那时候他们多快乐啊,他们才二十出头,如果他不那么贪心,想走捷径该多好,她是真心想跟他结婚生子,一生相随的。
书夏退出蒋枫桦的朋友圈,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往事一幕幕,从眼前翻过。
她不原谅他的背叛,但释怀了。
这是蒋枫桦种下的因,也是他自己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