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6岁时，苏红决定这辈子都不谈恋爱。
那年，她爸鬼迷心窍爱上她女同学的妈妈，苏红妈不肯离婚，沉迷看亦舒小说的苏红反而劝她妈，离吧，不离你是苏太太，离了也只是做回陈女士。
每次一说离婚，苏红妈就捂着脸开始哭诉，“我16岁就跟了你爸，我不甘心……”
等她哭完了，苏红就抱着她说，“人变心就是变心了。”
好像说的不是她爸一样，其实她又何尝不伤心，只不过16岁的她要故作成熟稳重，去安慰她母亲那颗破碎的心。
一起长大的发小说，“你为什么不劝你爸回心转意？”
苏红昂着下巴说，“他不值得我劝。”
就在父母感情分崩离析之际，苏红反而看开了，照常好好学习，交朋友，回家帮她妈做饭洗衣服，陪她看电视剧，一起哭一起笑。
直到那一天，苏红记得是个阴天，风雨欲来的样子。邻居来学校接的她，让她回去劝他爸，她说，有什么好劝的，赶紧离了算了。
可邻居说，“你爸要跳楼。”
苏红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担忧是有的，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没错，她的爸爸为了跟她妈离婚，为了那个女人，竟然要自杀，而且已经站在了楼顶，那时候他们镇上最高的楼也不过三楼而已，跳下来能不能死还是一回事，明摆着吓唬人。
苏红跟舅舅赶回去，真的看见了他爸站在楼顶，那一刻她忽觉爱情的沉重，以及爱情的可怕。
一段感情在黑暗之中，甚至腌臜之中，只要不搬到明面上，很快就会被人遗忘。可她爸，把那段违背道德的感情上升到了生命攸关的高度，从此无论他是否能如愿以偿，这都将被载入小镇的史册。
当然，算不上荡气回肠，顶多算狗血淋头。
无论过多少年，在人们有限的记忆里，都会记得苏红爸为了一个女人要自杀。何等痴情。
那天，苏红爸自然没有跳下来，因为她妈站在那淡淡地说，“你下来吧，我离婚。”
她不是怕他死，有时候真恨不得他死，只是失望够了。
后来，当她妈回忆起这件往事时，却替自己找了个理由说，“万一他跳下来没死，你是他女儿，你总有义务照顾他，这样倒不如让他欠着我们。”
苏红笑了。
果然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一个女人，能被爱情左右，也能左右爱情。
02
苏红爸自杀事件过后，女同学的妈妈也离婚了，两个人抛弃一切去了甘肃，按照苏红看小说的套路，一般他们会在爱情消失以后分道扬镳，再灰头土脸地回来。
可事实上，他俩感情一直很好，并且许多年都没有再回来过。
苏红暗自思忖过，难道真的是爱情？那一刻，她好像从未认识过自己的爸爸。她忽然明白了，也许她爸自杀威胁了两个女人，一个是她妈，一个是那个女人。
一个放他走，一个义无反顾跟他走。
据说，当年她爸给她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爸喜欢看萧红的书，所以给她取名苏红。
苏红上大学那会儿，也不看亦舒了，特地去图书馆借了几本萧红的书来看，萧红的书确实写得好，算那个年代独一份吧，可她不喜欢萧红这个人。
再后来偶然听苏打绿，她灵机一动就把自己的网名，改成了苏绿，像故意唱反调似的。
大学期间，苏红为了体恤她妈，一有空就出去打工，在班里是出了名的兼职达人。有一回，学校里的兼职小队长接了一个中秋晚宴的活儿，苏红跟班里四个女孩子去当服务员，酬劳是一百块，晚上付钱的时候，小队长扣了一个人20块钱，苏红不干，不是在乎那十块钱，是无法接受光明正大的剥削，她死活不答应，这是她劳动所得。
苏红说，“如果要扣钱，你至少应该先说好。”
小队长急眼了，眼看要打起来，忽然被一个男人出来拦住了，苏红认得他是晚宴中的一个年轻人，帮她接过一个很烫的盘子，看起来地位不高，来陪领导吃饭的普通小职员。
他问清楚缘由后，给了小队长100块，算是了了这件事，还不等她道谢，他已经匆匆离去。
不久后，苏红又遇见他，他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没有像上次一样穿着并不合身的西装，而是穿着运动衫，他没认出苏红，她心里闪过一丝失落。
毕竟她是他英雄救美的“美”啊。
苏红有一种，如果她不去主动说话，那他永远也不会认识她的感觉，于是她主动打了招呼，在他一脸疑惑的表情里自我介绍，关于那场晚宴的事。
他看起来，是假装想起来的口吻说，“哦，是你啊。”
其实他还是没想起她，这让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挫败感，她暂时撇开这一点失落，自来熟一样跟他聊天。
她知道了他叫于淼，两人一聊，发现竟然来自同一个县城，只不过他是她隔壁镇的。
苏红鼓起勇气加了他的qq号，他倒没有犹豫就加了，只不过他也才二十五六岁，居然用中年人的口吻，叫她小老乡。
苏红那时没意识到，她的爱情来了。
03
因为苏红爸的缘故，苏红对爱情有一种生理性厌恶。
高中，大学追她的人都不少，但她只以一句不谈恋爱竖起屏障，后来她不谈恋爱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也就真的没人追了。
苏红遇到于淼那一年，她大三，她已经考虑好了，在大城市打拼几年试试看，如果不行就回老家考公务员，陪她妈，遇到合适的人就结个婚，过得不好就离婚。
她不喜欢很多父母，明明已经过不下去，非要说为了孩子，孩子不快乐，自己也不快乐。
说到她妈，在跟她爸离婚后，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都走不出来，直到苏红上大学，也许她一个人太寂寞了，跟镇上一个离异的数学老师谈起了恋爱，有结婚的打算，苏红记得那个老师，小学时还教过她一年。
这一切的计划，都在遇到于淼后自然瓦解了。
苏红跟于淼谈恋爱，一开始是她主动的，后来算是于淼追的她，他是苏打绿的粉丝，看她的名字叫苏绿，以为她也是，于是她只好假装自己是。俩人每天在qq上聊苏打绿的歌，苏红还做了功课，把苏打绿的歌都听了一遍。
半夜，室友都睡了，苏红躲在阳台上给于淼打电话，听他唱歌。
恋爱前，苏红才坦白，她不是苏打绿的粉丝，但以后是。
于淼也坦白，那晚他之所以跳出来英雄救美，是因为他注意到了苏红，苏红在那几个女孩里，像一颗星星一样吸引了他。她当时不肯妥协倔强的样子，简直闪闪发光。
于淼穿一身白t牛仔裤运动鞋，混进学校，跟她在操场散步，去野鸭湖看野鸭，去吃老乡开的家乡菜馆。
有一天，于淼忽然说起，“你们镇上是不是有过一个新闻，一个男人为了爱情跳楼自杀。”
苏红顿住，心里像一座高楼瞬间倾塌似的，只可惜那时候没有那一句“吃瓜吃到自己身上”。
她淡然一笑，“是啊。”
于淼感慨了一句，爱情迷人眼。
苏红说，“屁的爱情迷人眼。”
等他们在一起之后，苏红旧事重提，说那个要跳楼的是她爸。
于淼尴尬地解释了半天，苏红却捧腹大笑。
于淼说，“你不恨他吗？”
苏红说，“我恨他，他又不痛不痒，只会让我自己难受。我谁也不恨，我只想快乐。”
于淼抱住她，亲了一口，苏红的心里，有甜蜜的滋味涌动。
她说，是啊，谁能拒绝爱情呢。
04
苏红大学毕业前，苏红妈要跟数学老师结婚了，都是二婚就没办婚礼，只去领了个证，然后出去旅个游。
苏红打电话问她，“你还恨我爸吗？你不是说，要让他欠着我们吗？”
苏红妈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他是一个会愧疚的人，就不会出轨了，他早逍遥自在去了，我又何必为了他惩罚我自己。”
苏红笑了，望着黑暗中寂静的野鸭湖给于淼发消息，“我要有个后爹了。”
于淼说，“恭喜恭喜。”
苏红笑得更欢乐了。
大学毕业后，苏红搬去了于淼那里，她什么都不瞒着她妈，她妈只说，“你也是个成年人了，我也管不到你，反正别像我一样早早怀孕，然后别无选择。”
苏红有些尴尬：“好啦，我知道了。”
苏红妈大概觉得不妥，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从来没后悔生下你。”
苏红抱住身边的于淼，眼里有些发潮。
苏红毕业一年后，于淼升职了，工作忙碌起来，但他无论在忙什么，都会在qq上回她的消息。
可是，苏红还是觉得他变了。
其实只不过是热恋的浪潮太大，她无法接受回到平潮的稳定，她对第一次恋爱寄予了过高的期望，于淼晚回消息，回来太累没抱她，睡前忘了晚安吻，都能诱发苏红内心对爱情的不稳定，跟他吵架。
渐渐的，于淼觉得喘不过气来，分手几乎是必然的结果了，苏红却无法接受。
她恶狠狠地说，“你早就想分手了是不是。”
于淼说，没有。
苏红说，“我不信。”
苏红说，“分手吧。”
于淼沉默良久。
两人隔着茶几对坐着，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苏红当晚搬了出去，一个人跑去住了酒店，一个22岁的姑娘，鉴于过去的感情，她觉得于淼一定会来求复合，可是她等了一夜也没等到。
她在qq空间里写道：一夜，足够一颗心死亡了。
几年后的苏红回想起这时候的自己，只觉得这句话真矫情，但那天晚上的心痛却是不可否认的。
无论什么年纪，被爱情伤害的女人的心痛都是一样的。
没有高低之分。
05
苏红跟于淼分手后，她赌气似的删除他所有的联络方式，醉心于工作，心里大有一种将来再见让对方刮目相看的抱负。
苏红的努力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成效，三个月过去，连个像样的项目都接触不到，别说是升职加薪了，她灰心丧气地请了个年假回家看她妈。
回去第二天，苏红就跟她妈去隔壁镇参加一场婚礼，是数学老师那边的亲戚，力邀她们母女一起去，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盛情难却。
虽然是隔壁镇，但也有近20公里的距离，苏红还是第一次来。
一到这个镇上，苏红难免想起于淼来。
她跟她妈聊起于淼，她妈像以前自己劝她那样，劝女儿，“你不是别想了，过去的就过去了。”
苏红没好意思说，根本就过不去，劝别人永远是容易，可是感情只有自己知道，她跟于淼分开，就是她的错，这三个月简直度日如年。
苏红看着新娘新郎上台，两人浓情蜜意的样子，刺激了苏红，开席之前，她还是忍不住加了于淼的qq，没想到他很快通过了好友，她说，“我在你家这个镇。”
于淼问，“所以呢，你有什么事？”
苏红答非所问，“你有女朋友了吗？”
于淼说，“没有。”
苏红沉默了一阵说，“那我想你了。”
于淼说，“可是我们分手了。”
苏红说，“可是我想你了。”
于淼没再回复，就在苏红快要掉眼泪的时候，他说，“其实我也想你了。可是，我加了你几次都加不上，电话也打不通，就差去你公司找你了。”
苏红忍住的眼泪终于扑簌簌落下来，不过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她才想起，她把他放在黑名单里了，但她自己居然忘了，这三个月来她一直在等他找她。
最后，于淼说，“我只给你，也给我们这一次机会了。”
苏红说：“好。我明天就回去。”
就苏红低头擦眼泪的时候，有个人坐在了她身边，抬头一看，竟然是于淼。
于淼得意地说：“我老早就看见你了。”
苏红才知道，于淼也是来参加婚礼了。
小镇太小，跟谁都像是亲友。
06
苏红跟于淼复合后，重新审视这段感情，她知道能复合是因为自己跟于淼还相爱，而且分开得过于潦草，而且大部分是因为她的原因。
所以复合后，她格外珍惜，于淼也没有因为苏红的服软和轻视，再忙碌也会抽空回她消息，也多了耐心解释。
一转眼，两人不知不觉走了结婚这一步。
春节，苏红带于淼回家见她妈才知道，原来他们早已见过，苏红跟于淼能在那场婚礼中遇见也并非巧合，是苏红妈打电话通知了于淼，他是特地赶回来见她的。
苏红不敢相信，原来这场复合是有预谋的，不过这不妨碍他们要结为伴侣。
在苏红跟于淼准备结婚的当儿，她那多年不见的爸爸也忽然回来了，不过并不是为她结婚而回来。
一起回来的还有那个女人，他俩一起出现在街上，吸引来了众多探究的目光，当年那个为爱跳楼的奇闻逸事再一次被推到台面上。
苏红爸大剌剌地回了家，当他在院子里看见数学老师时愣了半天，数学老师一副对待前辈的样子，请他进去坐，苏红爸反倒愣在那没敢进去。
苏红出来，看到院子里的爸爸时，忽然有一种岁月时光重叠的错觉，他没有私奔前，真的算是个好爸爸，对苏红有求必应，更早的记忆里，他也总是一副慈爱的面孔。苏红深呼一口气，也不让他进去坐，问他来做什么。
苏红爸看了一眼数学老师，又看看苏红，“我回来看看你。”
苏红昂着下巴抬头，“看到了吧。”
苏红妈也出来了，一看到苏红爸脸色就变了，几秒钟后变脸似的忽然笑出来，走到数学老师身边，微笑着问苏红爸有什么事？
苏红爸局促地说：“她爸病了，回来看看就走。”
那晚，数学老师为了显示自己的大气，让苏红爸在家里住，尽管这房子是原本就是人家苏红爷爷留下来的，但苏红妈不同意，苏红也没吱声。
苏红爸也不可能住那女人家里去，只得住了宾馆。
07
苏红跟于淼结婚那天，没有人通知苏红爸，是他听人说的，连忙赶去参加了婚礼，倒是苏红隔着人群看到她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哽咽了一下。只不过，给父母敬酒的时候，苏红也只能敬她妈跟数学老师。
其实，她不恨爸爸，但为了她妈也要同仇敌忾，否则男人岂不是认为自己出轨，毁了家庭，照旧能父慈女孝？
倒是于淼很懂事，他以女婿的立场，代替苏红，在出发之前特地去跟苏红爸打了个招呼，叫了他一声爸，据说苏红爸老泪纵横。
苏红觉得，这样就够了。
苏红爸一走八九年，杳无音信，那场关于跳楼的笑话已经被尘埃掩埋，可如今他一回来，大家旧事重提，原本不知道这件事的人也知道了，小镇上议论纷纷，流言蜚语甚嚣尘上，苏红爸受不了了，不到一个月就要走，只是这一次，女人不肯跟他去了，她决定留下来照顾她爸妈，在亲人跟苏红爸之前，这一次她选择了亲人。
苏红爸只能自己一个人走了。
苏红爸走之前约了苏红出来见面，她挖苦他，“怎么，你的爱情不要你了啊。”
苏红爸只讪讪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苏红爸走了，苏红眼眶里蓄满了眼泪，看他消失在转角。
苏红嫁给于淼后，就回了城里。回去的车上两人聊天，苏红说，她之所以没有谈过恋爱，就是因为她爸，她对爱情有一种本能的厌恶，现在看到她爸这样，忽然不知道爱情到底值不值得了。
于淼说，爱情肯定是值得的，但要在不违背道德良心的前提下。
苏红深以为然。
还没到城里，苏红在车上睡着了，做了一个梦，梦到多年以前，他爸站在楼顶一跃而下，她从梦里惊醒后仍心如擂鼓，于淼轻拍她的背。
苏红深呼一口气，抱紧了于淼。
曾经因为她爸，她不相信爱情，遇见于淼后，她才明白，原来不是爱情可靠，可靠的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