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来老房子了。
金晶站在阳台上望着对楼花花绿绿的衣物挂满阳台。几年前它还是一个荒凉的毛坯房，如今尽是尘世的烟火气。
视线扫过自家阳台，各类陶罐零落堆在花架上，不过花木凋零，泥土龟裂。
金晶和叶海军蜗居那会，阳台葱郁，蔷薇，茶花，雏菊，各类多肉造出一个植物王国。
金晶喜欢在阳台看书，还支个小桌在这里吃饭。叶海军说，“朝阳，落日，星光都见证过我们的爱情。”
后来，叶海军出国，一晃四年。
金晶的工作换到城东，城西的房子就闲置下来。
两人婚礼定在六个月后，叶海军迟迟不提婚房装修。
老房子地段，设施都不好，可藏过两人整五年的回忆。金晶没想装修得多好，她打算按照自己的想法DIY，叶海军很多年前就赞同，何况金晶本室内设计师出身。
这次来老房子就是谈装修。故地重回，金晶心底漾不起对未来的期待。
叶海军走到金晶身后，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这是他们惯常的亲密动作，往常金晶会顺势歪着头，整个人柔泥般倒在叶海军身上。
这一次没有。
叶海军问，“想什么呢？”金晶没回答。她知道他等待着回音，她却任彼此的尴尬在分秒里蔓延。后来，叶海军退回了身。
“吧嗒”！
金晶回头，叶海军燃了一支烟。
金晶不反感抽烟，可原来的叶海军不抽烟。
女人的第六感很强。
即便叶海军说，“婚房装修你可以动工了。”他还拿出手机给金晶转了一笔钱，金晶还是不满意。
婚礼是两个人的，他怎么能置之度外？叶海军回国也有三个月了。他说，好几年没照顾老太太，婚前这段时间和老太太住。
爱不爱，身体最诚实。
他去金晶的公寓屈指可数，每次过夜都别别扭扭。如果不是身体出了问题，就是两人感情出了问题。
金晶什么也没问。
她还不想失去叶海军。整整九年她的生活里只剩他。她没时间再去折腾一段新感情。
2
有客户指定金晶做她的设计师，金晶托辞忙婚房装修要休息一阵，对方就是不肯换设计师！
设计圈混了快十年，这一次金晶有点动容，她答复，“难得看得起我，那就接吧。”
金晶在设计所见到赵小姐。
赵小姐二十岁出头，娇小可人。她从美国读书回来，男朋友也是海归，两人都喜欢地中海风。装修的房子是一套新区的小公寓。
金晶知道那个新区，环境优雅，建筑风格新潮，挺适合年轻人安家。
赵小姐解释朋友向她推荐金晶，再是一大堆溢美之词。可到底没说出推荐人的名字，金晶也没多问。不过，她对赵小姐莫名生了好感。
金晶知道是对方不表与色的幸福感染了她。提及婚礼，赵小姐眼神明媚，这才是待嫁新娘该有的模样。
朋友有闪婚，也有马拉松晚婚的。每对筹备婚礼的情侣状态都不一样。
金晶觉得自己可能对情感需求太大，毕竟前前后后九年，她和叶海军早算老夫老妻，激情这玩意都是年轻人玩的。
他们的婚姻，说白了就是过日子。
叶海军妈打来电话问，“海军还没接到你吗？我今天包了饺子！”
叶海军妈苏州人，饺子都是做给山东籍的金晶吃。饺子个大，皮薄，荠菜肉馅，金晶的最爱。
这会围桌吃饺子，饺子还是以前那个味，金晶却高兴不起来。
叶海军根本没叫她，如果他妈不打电话，金晶今天可能就不来了。
金晶陪老太太闲扯。
这几年她也不容易。老太太平时头疼脑热都是金晶忙碌。去年不小心扭了脚，金晶搬来过来两个月，洗衣做饭上厕所都是金晶伺候。
老太太在金晶手心塞了一个薄薄的纸包。金晶知道是一张银行卡。
老太太说，“这钱你拿去装修，剩的就自己留着，这些年妈没怎么帮衬你们，你和海军结婚后可得把日子过好！”
金晶的眼泪快滴下来。
可，老太太后面的话让她一震。
“昨个海军回来太晚，以后不要两家跑了，太累。”
金晶傻了，却还镇静解释，“海军朋友约的多，有时回家就耽误了。”
当然，她不止为解释，还得试探，“妈，他有没太晚的时候？”
“太多了，有时喝了酒夜半回家。晶晶你得管一下，劝他少喝点。”老太太语重心长。
“我会的！”
多年的职场生涯，金晶锻炼出了沉着。这沉着用在情感上也挺受用。
所以，当叶海军推门回来，她像个小媳妇一样接过油和米，再稳当地放进厨房，顺便麻利把水池的碗盘洗了。
3
金晶没有回家。
老太太的房子两室，金晶没啥不好意思。可，她看不出叶海军的兴奋。老太太帮金晶找牙刷，拖鞋，又拿出一条藏了好久的裙子给金晶做睡衣。
说真的，这就是金晶要的小日子，夫妻情深，婆媳融洽。曾几何时她笃定自己幸福着，别人担忧的，她一个都没。
天时地利人和，她占全了。
可，躺在被子里。叶海军片刻响起的鼾声打碎了一切。金晶看到床头柜上的烟灰缸，想起他晚归都是约谁了。
不用猜，肯定是一个女人。
猜疑就像滚雪球，不知谜底，疑心只会越来越大。
情感倦怠期和劈腿又是两码事。
金晶不淡定了，之前想过的种种托辞都说服不了自己。她直往叶海军怀里钻，两只手也不安分的骚动起来。她想，即使叶海军真在国外有啥动静，无非是身心空虚而已。
如果，她能填满，他们就又回到以前了。
赵小姐发来信息，“地毯选的如何？”
金晶对叶海军说，“这姑娘挺有意思，懂装修，不随大流！”
一款湖蓝，一款藏蓝。她问叶海军，“喜欢哪一款？”叶海军笑，“我不代表客户的眼光！”
“不会，喜欢地中海的人心里都藏了最美的地中海！”
图片刚发过去，赵小姐就回信，“这款湖蓝，太漂亮了。”
金晶用胳膊肘碰了碰叶海军，“看吧，你们挺对味，看来把她家装修好，我就有更有经验装修咱们家了！”
叶海军撇了一眼，直接收过金晶的手机催促，快睡吧！
金晶醒来，叶海军抱着她说，“再多睡一会吧！”金晶觉得他们彼此的隔阂浅了很多。
可，工作不能耽误，赵小姐这段时间出差。硬装正在收尾，电器灯具都要检查。金晶一骨碌爬起来，喝了一碗叶海军妈熬的蜜梨汤就出了门。
房子很美，蓝白色调，清新浪漫。部分家具已经搬进来。
金晶就这样看到了叶海军，确切地说是叶海军的照片。它醒目地挂在主卧墙壁上，烫金的巨大相框让进房间的人不能忽视。
照片里的叶海军穿慵懒白衬衣，怀里抱着肆恣大笑的赵小姐，那种幸福感快从相框里溢出来。而，金晶在恍惚里再次定睛确认后，胸口有种撕扯的生疼。
巨大的悲伤压下来，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笑话。
赵小姐房子装修不假，向她暴露一个秘密才是终极目的。
4
赵小姐询问验收情况。金晶说，“非常完美！”
对方在电话里顿了一会，金晶故作疑惑反问，“还有什么事情吗？”需而轻快安抚，“放一百个心，有我在房子肯定完美！”
这明显是一个局，金晶不想让对方知道她不小入了坑。她讨厌心机，讨厌被忽悠，讨厌被可怜。
所以，她得一切如常。
整晚，金晶翻着赵小姐的朋友圈。
说真的，她有点迟钝。两个多月过去了，她才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当初她被指定就挺奇怪，况且叶海军也海归，喜欢地中海风。
赵小姐费力让她有迹可循，金晶却是心盲眼盲。
故事从叶海军到美国的第二年开始。
赵小姐发了一个圈子：比起感冒叫你多喝水的人，快珍惜大半夜给你送药的人吧。
再后翻，她的生活或多或少有了叶海军的影子。
如果说婚纱照经过处理会把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那么赵小姐微信里的叶海军是真的叶海军，却又是一个陌生的叶海军。
他退去了书生气和腼腆，甚至眼镜也摘了。他和外国友人拼酒，在公寓和赵小姐过生日，蛋糕糊了一脸，他抱着赵小姐在蹦极前作出可笑的剪刀手……
偶尔，他的指间夹支烟。
金晶一张张翻着，四年时光从指间流过，那是叶海军的四年，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现在，她像一个不友好的闯入者，企图改写他原本美妙的生活。
这单业务算过去了。
赵小姐在电话里约金晶喝咖啡。或许她觉得金晶还对一切一无所知。
金晶绝口不提那张照片。她委婉地说着那套俗语：满足客户需求，是一个设计师最基本的素养，合作愉快属双赢。
挂了电话，金晶想起赵小姐那张不善攻于心计的脸。即便她心计纵深，金晶也不想和她斗。因为，没有那个男人值得两个，甚至更多的女人去争抢。
当然，还有一种更可怕的可能。
始作俑者就是叶海军。他设了一个大大的局，把两个女人放进了，让她们相遇，撕扯，最后看谁留下来。
可，无论如何，输的都是金晶。
原来金晶的敏感，不安都是对的。哪里来的老夫老妻，情感如死水。他不过是不再爱她，你看，照片里的叶海军多么快乐，他的心里藏了爱呀！
赵小姐才是真正的待嫁新娘。
5
叶海军再来老房子，是一个月后。
他看起来比之前更颓了，指间烟火闪烁。叶晶还是站在阳台上。她不知道怀念阳台的美，还是叶海军曾说的那一句话：
“朝阳，落日，星光都见证过我们的爱情。”
金晶换了一套衣裙，波西米亚风的慵懒和自由。叶海军看到她有瞬间的失神。金晶知道，她把挽起的头发披了下来，一张巴掌脸，容妆精致，眉目如画。
二十多岁的金晶就是这个美丽妖娆样，身边献媚的男人众多。遇见文绉绉的叶海军，她的心沉了下来。她努力工作，资助他出国深造，又像盼夫归的贤惠小媳妇，帮他照顾老母亲。
金晶伸手向叶海军要了一只烟。
叶海军帮她打了火。金晶猛吸一口，再慢慢吐出烟圈。她笑，“就像把长久的压抑吐出来了！”
接下来她说，“我们分手吧！”
“我发现爱不上这个房子，地段不好，又旧。你应该也发现了，每次来这里，我只站在阳台上！”
叶海军一怔，他点起一支烟，又迅速把烟头按灭。他急切地说，“金晶，对不起！”
金晶说，“什么都别说了，我们就这样散了吧！”
可叶海军突然蹦出一句，“给我点时间，如果你不相信我，我们下个星期，哦不，明天我们就去领结婚证，我不会做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前半句话，金晶感动了。后一句话，金晶怒了。
“谁要你负责？”
叶海军有点蒙，他两只手臂伸了过来，金晶猛地弹开。
“叶海军，这些年我做梦都是嫁给你，可我活着的终极目的不单是为嫁你，我想要一份真正的幸福！你懂吗？你能给我吗？”金晶几乎是吼出来这些话。
“我不要你负责，你去负责赵小姐吧！”
真相揭开，叶海军无话可说。
6
这么些年，叶海军还不了解金晶。即使她说的明明白白。也许男人都是这样，心上，身上挂着小三，小四，只要没有抛弃原配的心，他们都算一个负责的人。
可，幸福不是一个空壳子。至少，金晶要的不单单是一个壳子。
如果没赵小姐，金晶愿意和一个虚无的情感倦怠期争斗。可赵小姐让她窥视了真正的叶海军，他懦弱到一点努力都不愿意做，把所有压力留给两个女人。
赵小姐是那个会打爱情保卫战的女人，可金晶不是。好男人不需要争抢，他会妥妥地呆在一个女人身边，再好好维护那个叫责任的东西。
金晶知道自己看错人了，不过不要紧，知错就改，人生还漫长着。
她转身下楼，身后传来叶海军压抑的哭声。
金晶有种错觉，似乎被伤害的是那个被留下的男人。可叶海军怎么会知道，这一个月，金晶花了多大力气才从黑洞跳出来。
她在老房子的露台上，一瓶一瓶地灌着酒，再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到天亮。她见证了七次，一个人的朝阳，落日，满天星光。
后来，她就痊愈了。
原来爱情的告别不需要对方配合，你和自己过去的生活告别就好。
其实金晶也不知道叶海军和赵小姐是不是伉俪情深，至少叶海军还纠结着。
可，这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叶海军的痛苦是罪有应得。爱情应是简简单单的两个人，多一个就成伤。既然多了一个人，那金晶就走吧。说真的，她在心底很想祝福那位赵小姐。
不然三人的相遇，一点价值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