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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梓新

这期节目我非常荣幸地邀请到我的人生导师,著名新闻人陈婉莹教授来做一期中文播客节目。

我是带着疑问和陈教授讨论的,在全球新闻业大衰退的今天,年轻人还应该期待新闻业,选择从新闻业开始职业生涯吗?机构媒体的公信力日益下降,个人媒体抬头,是不是一条好的出路?新闻媒体包括的范围、涵盖的能力有多少?

陈婉莹教授以她从事新闻50年的经历,以及从事新闻教育近30年的经历,说出她的理解和洞察,也介绍了新任港大新闻及传媒研究中心(JMSC)总监、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导演杨紫烨(Ruby Yang)创办的亚洲首个国际化纪录片硕士专业。

我期待能和陈教授多聊聊一下她的新闻往事,希望能做成一个系列,让我们回到新闻的黄金年代。大家有给陈教授的话题,也可以在评论区留言,我会转达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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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本期节目内容节选

为新闻再定义

李梓新:这一期节目特别荣幸也特别高兴地请到了我的人生导师,著名的新闻人陈婉莹教授。

您在新闻媒体行业有超过50年的工作经验,一直在拥抱很多新的传媒形式,从草根媒体、博客、微博,再到后来的视频,您也做了很多融合媒体的事情。我们今天想谈的主题是如何重新理解新闻行业。我知道在中文的语境下,大家可能对这个行业已经有一点点失望和沮丧。在今天,您怎么看待这样的感觉?

陈婉莹:今天的新闻确实是失去了一些以往的意义,但是有变的,也有不变的。现在这个时代要求我们给新闻再定义,给新闻、新闻业本身一个新的想象。其实这也不是新鲜的事情,每一代人都在给新闻新的意义,新闻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

从技术进步和社会的进展来看,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新闻是从1500年后印刷机出现后才有的。但是从原始人以来,远古时代至今,人就会记录发生的事情,storytelling是人的本能。讲故事的工具和平台不断在变,以前是把故事刻在洞穴里,后来刻在竹子上。以前,所谓的新闻是类似皇家公告的东西,后来才逐渐大众化了。在今天,新闻的核心价值以及社会对新闻的需要是不变的。只是科技的发展现在又快了很多,所以我们会觉得很迷茫,但是技术的变化速度从来就是这样子的,对吗?

李梓新:我在跟您工作的时候,经历了草根媒体兴起的阶段,那时候我们觉得这是一种新兴的现象。我们可以看到,目前在国内,或者说中文世界中,这个趋势更加明显,个人媒体几乎完全取代了机构媒体。在西方,一些优质的媒体机构还是有持续的生产力,但是他们同样也面临很多个人媒体的影响。您觉得个人媒体是不是很大程度重塑了目前大家对新闻的理解?

陈婉莹:当然,现在是混沌的时代,你说的所谓机构媒体的影响力是下降了。其实不光是在中国,在美国、英国,在全世界都是这个情况。现在,民众对所谓机构媒体的信任非常低,比如在美国,有最新的研究表明大概只有1/3的受访者表示他们还比较相信机构媒体。但是问题就是,什么叫新闻?那我们就回到所谓新闻的定义了,因为我们说的是新闻,不光是报道事实,还是要检查这个事实,在这个定义下,不是全部的个人媒体都可以被称为新闻。

新闻是什么?新闻只是很多的事实是吗?但是这些事实内容要有个context,有个语境,新闻人一方面是去追求事实,但是也要把这个事实的语境和意义找出来。

我们还是要追求经过核实的新闻,可信的新闻,是吧?不能光看一个人在网络上的影响力来判断Ta说的是不是新闻,比如特朗普有很大的影响力,但他讲的话是新闻吗?明显不是。你可以说他说的话是一个新闻的data,要把很多data加起来,才建构成为一个新闻。

所以有一个说法,观点是很“便宜”的,说出一个观点可以是随意的,但是这个观点里的事实真相是要花时间和精力去寻找的。可能我们现在的挑战,就是在乱七八糟的声音里面提炼出来那个真相,成为可信赖的新闻人。

李梓新:以前对个人媒体的一个争论,就是好像个人媒体单枪匹马去采访,可能没有机构媒体的条件,或者不如机构媒体做得内容扎实。但我觉得整个世界的舆论在这十几年中发现很大的一个逆转,现在大众反而是更加质疑机构媒体背后的支持单位是谁?机构媒体的供养人是否会左右调查和报道?

陈婉莹:那个当然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谁付钱供养这个媒体?所以,相对于受供养的媒体,就有所谓独立的媒体。

我们所以为什么要对媒体再定义?当然谁是老板很重要,那我也很相信很重要就是某一个媒体要有公信力,在于它的透明化。大众的诉求是,我要知道你的情况,再让我自己来判断。你背后的老板是谁?如果你说你没有老板,但你还是能赚到钱,那你有哪些财力的来源?还是你有爱心牺牲自我去搞这个媒体?我如何相信背后没有一个老板在左右你的内容?所以Who owns media 这个是很重要的事情。

李梓新:是的,所以大家就会觉得机构媒体比较复杂,如果是一个个人也在做媒体这事儿,一方面个人会有人格魅力,然后个人容易养活自己,大家就会觉得个人媒体看似独立一点,容易有好感。个人媒体有时候就是粉丝供养的,比如通过YouTube打赏。这个时代,一个原来做过机构媒体的媒体人出来独立做报道,公信力好像比机构媒体还好。

陈婉莹:不一定。当然个人是有魅力的,开车、走路、跑步,都可以听个人说话。个人媒体的存在当然有它的理由和空间。但是我们不能把全部的生活就建立在这种媒体上,特别现在的生活越来越复杂,要找出一个事情的真相,往往是团队作业。比如我在2019年,在香港筹了50万港币,做一个穿山甲跨国走私的报道,因为是跨国走私,光在香港是做不来的,走私从非洲过来,经过非洲国家,到印度,到东南亚国家,缅甸,泰国,到内地,也经过香港。那个时候我就组织了大概40个记者和编辑,在地采访,在地作业,全球连线,然后就做了一个package,里面有一个一个的故事。我们那个时候大概发表了大概100篇不同语言的内容,有全球视野中的故事也有本地故事。那这只是一个小例子,一个人做不来的。当时我们做的报道也延伸到了其他领域,通过新闻的介入,也改变了一些保护生物的政策。

这样子的例子非常非常多,现在世界上那么多的复杂的事情,单打独斗是做不来的。特别现在做新闻,要去看data,需要各个领域的专业知识,所以往往需要团队合作。可以说新闻越来越多样化,百花齐放,所以要看每个新闻人需要的目的是什么,要通过新闻达到什么。

媒体学习与技术发展

李梓新:说到新闻团队,您以前做过大学新闻教育,在香港和内地都做过,作为传统的大学新闻教育毕业生,他们今天是很难进入一个新闻报道团队的。我们刚刚谈到团队的重要,但是对他们来说,现在留给他们的机会是很少的。再加上,在大学里教育的设置也比较滞后的情况下,越来越多人已经对新闻这个行业失望,甚至对这个专业已经失望了。

陈婉莹:这个是可以理解的,不光是中国,全世界的新闻业都不景气。比如美国很多地方报纸和很多大媒体,包括《洛杉矶时报》也做不下去。现在做得下去的其实只有《纽约时报》,其实他们也遇到了很大的财政危机,但是后来做了数字化转型,做得比较好,加上品牌效应,所以活了下来。在全世界范围,可以说选择做新闻都是不容易的。但也分开两方面来讲,一个是读新闻,当然要看你怎么读,受什么训练。我认为,如果读新闻读得到位,你找什么工作都可以,什么工作都会需要你。但是要做新闻,现在的路确实是很窄,因为是整个产业的问题。

另一方面,不光是年轻人,所有人都要持续学习,比如我也在学习AI,很早我已经在看data了。一般来讲,如果你学新闻,也要懂一点技术。比如现在你要懂一点AI了,起码要知道该怎么去学。如果你懂处理大数据,能拍视频,有点技术的专长,你要知道跟这些技术的专家如何合作。另外,学新闻的人也应该有某个专业知识领域的训练,比如财经、科学科普,这样的话,我觉得找工作的机会比较大。如果只是泛泛地学新闻,那就非常困难了。

我在汕头或者在港大开设新闻专业的时候,很早就要求同学们一定要成为多面手,那时候就需要一个人不光能写,还要能着拍,能处理视频,能拍照。那时候这样的要求好像很超前,但现在已经是必需的了。

所以在港大我设计本科的新闻专业的时候,我要求double major(双主修)。现在没有空头去学新闻的,技术是必须的了,我会提倡,现在AI入门一定是必修课了。

李梓新:你怎么看待AI在今天对新闻产生的实质上的影响的?在信息处理效率上,AI肯定是比人高的,但是在特稿、长篇,或者跟文学有点相关的方面,做创意写作的人对AI还是有些忌讳的。但是在新闻领域,特别是信息类处理方面,AI肯定是很有用的,而且使用起来也没有什么道德压力,您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

陈婉莹:我觉得不应该有什么道德压力,AI是一个很新的工具,你怎么用它来帮你忙讲故事。处理大数据和分析文本啦,都是很基本的。但是让AI来成为一个creative process,怎么不可以呢?

可能现在已经出现了,就是AI的文学,AI做的视频已经出来了,科学就这样子发展了,所以一定会出现AI的电影,AI的文学,AI的什么什么。这里还是要强调主要就是你要disclosure和transparency的问题,要透明,要跟读者交代这个创作的过程,你使用什么方法做的?用了什么工具?怎么个用法?

但是其实AI做新闻不是从这几年开始的,比如体育新闻,特别是要及时报道的,其实都有很多方程式,比如球打完了,把这些数据投出去,很快就会出报告。所以AI的发展我觉得是个令人兴奋的事。

李梓新:我好奇您如何开始使用或学习AI。

陈婉莹:我现在比较关心的是Large language model,但是我要再请教一些做计算机的人。当然AI的用法很多,应用很多,但是大家要知道这个language model很重要,比如说,现在的AI语料库基本是建立在英语上的。对于我们来说,我们要建立自己的语言模型,这是不容易的。我不那么懂技术,但我非常关心这个问题。

另一个问题,我也跟你讲过,就是怎样用AI能处理大量的文本,能产生有意义的分析。比如关于唐诗和宋词,输入100篇,能否用AI能做有意义的分析呢?

李梓新:三明治有很多人的写作内容,有海量的文本,我找过一位工程师,想为这些文本做一些分析。比如说2016~18年,人们最关心的写作主题是什么?这里边写作的热词频率是什么?我发现AI好像还没有达到这种智能分析的程度。

陈婉莹:AI在人文方面能怎么应用,很多方面都在探索,而且非常需要跨专业的合作。一定要跟其他的院系其他的专业合作,这也是对新闻教育的一个挑战。

新的新闻创作方式

李梓新:那我们谈一下原来大家对新闻寄予了很多梦想的那种特稿,普利策奖的特稿等等。可能就仅仅在五年前,十年前,大家还把特稿当作一个明珠。但现在这种内容的生产也很昂贵,还有很多限制,那么特稿还是今天新的新闻人要去努力的一个方向吗?

陈婉莹:这个可能性也不排除,是吧?就算使用AI,用大数据分析很多信息,但你还是要把那个故事讲出来呀,对吗?最重要的还是你能不能把故事写出来。

如果你能写很好的文章了,你还会考虑如何吸引更多的读者?那可能就要讲视觉化了,要讲互动了。比如现在的《纽约时报》也不光是出版的报纸了,他们也做纪录片。

特稿是一个特别的文学跟新闻的形式结合,我们就鼓励大家尽量去学习,你可以说现在是很让人沮丧的年代,但也是让人非常兴奋的年代。

李梓新:在我看来,纪录片是视觉的特稿,您现在跟杨紫烨导演在做一个硕士研究生的专业,我觉得这个也是一个很好的创意,您可以谈谈关于这个专业的构想吗?虽然纪录片不是一个很新的形式,但之前确实好像没有专门针对纪录片的硕士专业。

陈婉莹:Ruby Yang(杨紫烨)是一个非常好的纪录片制作人。她在香港出生,又去了美国做纪录片,又去了北京做了七八年,后来做关于艾滋病儿童的纪录片,拿了一个奥斯卡,后来她在港大教学也七八年。我们目前设计的纪录片专业确实是亚洲第一个比较国际性的纪录片专业,其他一些院校也有相关的专业,比如北师大,但是面向世界的国际化的纪录片专业,我们这个可以算是第一个。

我们目前收到的关于这个专业的反馈也挺好。其实纪录片也是在讲故事,我以前也有纪录片专业出来的学生,不光是在传统媒体工作,也有去商业公司工作的,因为现在公司也产生了自造媒体,大家都在做媒体。所以现在对视觉的训练,对document广义的训练是很大的需要的。其实我们有很多纪录片的优秀人才,我和杨导就希望能帮助他们,把他们推到国外国际的平台去,去参加电影节,去竞赛。我们期待港大可以提供一个平台帮助他们出去,不光是做片子,还有帮助他们去申请资金,去参赛等等,这里面每件事情都有学问。

所以现在的时代也是对媒体的一个挑战,不光是做内容,你还要想怎么去营运,你的市场在哪里?面对什么读者?在任何时代,新闻都一定有市场,问题是怎么去做。

特别爱新闻的朋友可以放开一点。可以爱新闻,但是跟爱这个工作不一样,可以看宽一点,让自己介入更多的媒介。

新气集ThinkAge

「新气集ThinkAge」是由写作平台“三明治”创始人李梓新主播的个人播客。探索写作、教育游牧和家庭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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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编辑:子仪、备备

片头原创配乐:李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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