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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冰

我写过很多关于母亲的文字,但总觉得思不尽,写不完。今天,我又想起一件事,难过的泪水,便抑制不住无声地流淌。

母亲个子高,力气大,有一双同龄人少有的大脚,还有一副坚实的肩膀,能挑动一百多斤的担子。父亲在上海工作,家里的力气活全由母亲承担,那时缺柴烧,她多次去常州,来回七八十里路,买了一百斤黑市煤球挑回家。

1977年元宵节刚过,母亲独自去莱阳,因为,我爱人临产,母亲去为我爱人侍候月子,带孩子。

这年整个春节,母亲在老家就忙着自己动手,做小孩的衣裳,动身的时候,准备了一百多斤东西,除了婴儿用品,还有火腿、年糕、咸鱼、桂圆和红枣等。因为从家里到莱阳,没有直达火车,要在济南转车,上下车,购车票,很是麻烦,加上进站隔着很高的天桥,走很长的路,这么重东西,怎么带得了,姐姐劝她少带些,她就是不肯,姐姐几次拿出来,她又几次放进去。

母亲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虽然她不惧带这么多东西,又作了足够的思想准备,一路上还是遇到不少意想不到的繁难。从家里走的时候,是姐姐到常州送她上的火车。她乘的是夜车,第二天中午,车到济南,她挑着这一担东西,出了站,便打听售票的地方,但问了几个人,人家因听不懂她的话,都摇摇头。无奈,她想,售票的地方总归和候车室在一起,不会很远,于是,她一路走,一路找,几乎走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售票处,排了近一个钟头的队,买到了当日到莱阳的车票,但没有座位票。

她进了候车室,找了个座位坐下。邻座的两位中年妇女,在拉呱。其中一人说,她刚才在万紫巷买到了一盒东阿阿胶,去看她的妹妹。母亲第一次听说东阿阿胶这个名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便问那人这是用作什么的。那人说,它补血滋阴,她妹妹刚分娩,产妇吃最好了。母亲又问万紫巷在哪里,她也去买。那人说,离这儿不算近,有个几里路呢,你人生地不熟的,又带着这么多东西,怎么能去。母亲说,路在嘴边,就是远在天边也能找着,说完,挑起东西便出了候车室。又是问啊问,转啊转,不知道走了多少冤枉路,她终于如愿以偿地买到了一盒东阿阿胶。

傍晚的时候,母亲进了检票口。从检票口到站台,要经过一座天桥。母亲挑着东西,一步一步吃力地往上爬,总算上了天桥,但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在下天桥时,身子却摇摇摆摆,站立不稳,稍不注意,就可能跌落下去。母亲就放下担子,分二次把东西搬了下去。这时,开车的时间快要到了,母亲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真险!刚一上车,车就开动了。

车上的人挤得满满的,母亲先把东西放好,去寻找空位,可看了整个车厢,一个空位也没有。她又挨个询问有没有就近下车的,也没有。她只得在车门口蹲坐在行李上。夜幕又降临了大地。前一晚车上,母亲彻夜未曾合眼,白天在济南,又走了很多路,累得不轻,随着列车的颠簸,她疲惫不地睡了过去。猛然,她一阵惊厥,醒了过来。她想,千万不能睡着,要是错过了站就麻烦了,为了不再打盹,她干脆站了起来。就这样,她一直站着,坚持到了莱阳。

那天,家里电报打错了,把到达时间写成了出发时间,我没有去接。

莱阳火车站到爱人单位145医院有十多里路,母亲在莱阳下了车,天还没亮,没有见到我,心里一惊,该不会是我生病,还是我爱人早产不顺当,离不开,除了这个原因,是绝对不会不去接的。又一想,或许电报没收到,她默默用后一个原因,安慰自己,希望我平安无事。

不一会儿,人都走光了,还是没见到我,母亲便打听往145医院怎么走。莱阳的气温要比常州低好多,天非常寒冷,前些天,莱阳刚下过一场大雪,还没融化,路上很滑,这一路,又黑灯瞎火,车站无人不犯疑,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如何能挑动百多斤东西,走十多里冰雪路?有人劝她给部队打个电话,或等天亮了再走,要不,就把物品寄存在火车站,以后来取。但母亲说,不用,没关系!

天蒙蒙亮,我起来到门前撮烤火的煤,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我走来,她挑着沉甸甸的担子,那压得弯弯的扁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同时,伴着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因为是一段上坡路,她弓着背,吃力地一步一滑地往前挪,也许实在是太劳累了,为歇口气,她停下担子,揉了揉肩膀,又掠了掠发尖的汗珠。母亲,是我年近六旬的母亲!我急忙迎上去,要接过她的担子,她说,这不到了?别抢手夺脚了,当心闪了你的腰。

当即,一股眼泪,夺眶而出。母亲,你用并不宽阔的肩膀,挑起全家的重担,小时候,你用肩膀扛着我,让我看得更远,现在,你又用肩膀,给我挑来了如山重的恩情,你的肩膀是桥,承受了无数生活的艰辛,你的肩膀是山,托举起我昂扬的生命,这是人间最无私的爱,最深重的情,你使我懂得了,什么叫大爱无疆,什么叫罔极之恩。我心中涌出万千感言,但喉头像塞了一团棉花,哽咽着喊了一声:妮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