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四十多年已过去,如今,当年的那几个伙计聚在一起还在聊当年吃肉的往事,每当说起这事,还不免感到有些好笑,更有几分感慨与唏嘘。

这些年,人们的日子越过越好,饮食方面,常年吃香的喝辣的,已不在话下。甚至像那些鸡鸭鱼肉、大荤大补的高档食品和奢侈美味,也早都吃够了吃腻了,还动不动想方设法要去吃什么粗粮,吃野味,去减肥,真是人嘴难足,穷奢极欲!要知道在几十年前,吃,那可是中国人要解决的头等大事和难题,简直比天还大!粗粮粗菜尚且难裹饱肚,更何况吃鱼吃肉吃大餐了,那简直是和尚开荤——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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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放知青更是欠肉吃,两三个月都见不到肉。有时欠得发齁欠得难受欠得“钻心”!想想都是十几岁正长身体的“糙子伢”,无爹无妈在跟前,每天都是超强度的体力劳动,“超极限”的身体透支,却动不动几个月难得见到一盘蔬菜(知青们不会种,常常种死了),就是光白饭也经常是吃了上顿无下顿,肚里早无捞摸(扎实东西)和油水了,要是能够吃上一次肉,那该是一种多么巨大的诱惑,难得的机遇,珍贵的享受啊!

“机遇”终于来了!那次在水利上,我们和贫下中农一起连续奋战了三个月,这期间我们几乎天天没菜吃,因在工地上,连“偷”的机会都没有。农民都是从家里带菜来,我们没带的,只能一开饭拿着碗走到伙夫面前按规定给你打上一碗饭,然后躲在一旁悄悄的一声不吭地“吃白食”。然而,工程快结束时,工地指挥部通知说,明天晚上要搞一顿加餐犒劳民工,每人免费赏给一份红烧肉,半斤。

乖乖!那一瞬间无疑像是听到个“特大喜讯”——那年月每逢有“最高指示”发表,都要加上“特大喜讯”,还要连夜敲锣打鼓游行庆祝,那一天无疑是下乡来“最最幸福的一天”了,心情仿佛像要回武汉过年——不,像被招上了工一样!

第二天,即“加餐”那天,一大早大家就开始憧憬着那将要到来的“美好时刻”和“幸福光景”。整整一天,大伙干活时都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的,甚至下午休息空隙时,还不歇着,都在期待着那“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

收工前,收工号还未吹,喇叭响了:“贫下中农同志们:由于邻公社发生塌方,我公社要提供物资支援,加餐取消。希望大家继续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愚公移山的革命精神,把反修防修的革命水利工程建设好……”

我的天,你说这……这是逗的个什么“散放”(武汉话称恶作剧叫“逗散放”)、开的个么“国际玩笑”啊!这不是把人吊起来挞(摔)?简直比用那绣刀子杀人还残酷些吗!

无奈,李双双死了男人——没得喜旺(没有希望。喜旺是李双双的老公)了,我们只好服从命令,听从安排了。第二天怏怏地回到队里,邻队的知青却过来请我们去“做客”,说慰劳我们有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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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听又是这“肉”,又羞又恼,说:“哎哎,你们这些龟儿的莫再刺激我们了好不好?想把我们送到六角亭(武汉人对精神病院的代称,那医院的院址叫“六角亭”)去?请我们‘吃肉’?想看我们跳楼吧?”

“真的,不骗你们的。骗你们是小狗!”邻队知青诚恳地说。

原来,他们队上一户农民养的头小猪崽莫名其妙地死了,我们那里农民别看穷,他们有个习惯,不吃死动物,尤其是自己养的,所以准备把它埋掉。邻队的老兄们见了,好说歹说把它要下来了,说要烧着吃。农民们听了吓一跳,说:“你们真是饿牢里放出来的吧,死猪也敢吃?”邻队的几个知青说:“敢!舍得一身剐,敢把死猪拉下马”!其实也是想吃肉想疯了,加上那个混天混地的年龄,什么事干不出来?

于是,两个队上的知青(八个和尚,没有女生)一起动手,劈柴的劈柴,烧火的烧火,开膛、破肚、剔骨、剐皮、褪毛,刷锅、洗灶、烧水,连血带肉,连毛带骨,水煮盐拌,生生熟熟,忽忽喇喇一大脸盆端上了桌。也许是久未见荤,闻着那肉味,竟觉得好香好香,像从未闻过似的,仿佛到了天堂一样!

“来啊伙计们,莫客气,尽管吃,过了今天就没有了啊!”邻队的知青组长大声招呼说。

“对,咱们今日个是小狗娃掉到茅缸里了,猛‘嚓’(东北话就是‘可着劲造’)!”一个伙计说。

“噗——”这话要把现在,可能听到当场就吐了。我们这组的一个老兄叫道:“别废话,抓革命,促生产,斗私批修,快点抢肉,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那一刻真是如群猴下山,乌龙搅水,翻江倒海,风卷残云,一人搞了两大碗,泼泼辣辣,痛快淋漓,满嘴直嚯嚯,连声直叫好,过后连憋了一整天那个玩意都舍不得拉出去!

“过瘾哪!伙计们,今天要是有个么事,死了也值啊!”邻队一绰号叫“豺狼”(本名叫吴才良)的知青吃得腹饱肚圆后,抹着嘴说道。这该死的“豺狼!”乌鸦嘴,本来蛮好的事,这下搞得大家心里都忐忑不安,不是个滋味。尽管都刚刚饱吃了一顿盼望已久的“肉”。还是邻队那组长杨大哥善解人意,连忙安慰大家,说:“不要紧,莫听他狗日的瞎款,我们都是‘属猫’的,九条命,硬得很。要死裸朝天,不死万万年,要有么事也与今天这顿肉不相干,放心!”大家这才稍稍松下了神经。

转眼四十多年已过去,如今,当年的那几个伙计碰在一起还在聊起这事,还不免感到有些好笑,更有几分感慨与唏嘘。又是“豺狼”说:“妈的,当年吃下的那头猪会不会是头瘟猪喔?别潜伏的病毒哪天跑来跟我们算总账咧,到时我们去找谁去?”

大伙一听忍不住了,一起怼他:“你小子说啥啊,你都已经多活了几十年了,人家当初舍身饲你,你现在不领情,还要去找人家算账,是人说的话吗?人家韩信那大的将军,受了漂母一碗饭还知道记恩思报,你小子这叫饱了忘饥,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知不知道!”

被大家怼了一顿,“豺狼”苦笑着摇了摇头,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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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四十多年,好多事情已经淡忘了,唯有当年“吃肉”的场景我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作者:闵守华,湖北老知青,武汉作家协会会员,现已退休。

编辑:草根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