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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生活在客家山村的少年,小时候,最向往的就是城市生活了。

城市生活是什么样子呢?

是不是天天大鱼大肉,看电影,唱歌跳舞呀?

我们小时最缺的就是鱼肉,只有过年时才能吃上一顿。

他们是不是呢?

我不知道,但是可以展开丰富的想象。

我想象的对象就是我家的一个大碗。

这个大碗有一幅画。

上面描绘了一个城市小孩,上午吃苹果,中午吃烤鸭,晚上看电影,还有车和电灯电话。
看到这幅画,我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原来是这样生活啊,真是太美了。

可是,我们这里什么没有,没有电灯,没有电话,车是见都没见过。

我们晚上用的是煤油灯,有的人家煤油灯也没有,用松树油照明。

我们一年只能看一、二场电影。

至于苹果这玩意,没闻过,没见过。

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是什么生活?

这就是天堂生活。

当年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我也认为是的。

当然,我有一点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我虽然住在客家山村,但是一个至亲的人却是生活在城市里。

她就是我的奶奶。

她可是我的亲奶奶哦,不是嘴巴喊喊的远房奶奶什么的。

我的奶奶就生活在衡阳市。

衡阳市可是正宗的大城市。

可能很多人认为不是。

但是我们认为是。

理由是我们这里山区客家人,很多老人一辈子都没有去过县城。

去衡阳市更是一场梦。

如果问,我去过没有?

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

我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茶陵县城。

因为我的父亲在县城工作,所以我可以经常去。

就是这个小小的茶陵县城,热闹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

跟我们山村相比,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我一度以为这是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自然,我奶奶生活地方就是天堂了。

她具体住的地方是衡阳市中山南路王家坪六号。

这里是衡阳市标准的市中心。

我奶奶的工作单位是衡阳市眼镜钟表商店,是正宗的国有企业。

我奶奶是正宗的国企员工。

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这份职业是非常荣耀的。

让我想哭的是,她的孙子呢,就是我这个山区少年,什么也没有啊!

我住在乡下,是桃坑乡下。

茶陵县是湖南省的一个偏远的山区县,而桃坑则是茶陵县最偏僻的山区乡。

我就住在这里。

而我的奶奶却生活在天堂里里。

这是多么的不公平。

多么的让人悲痛欲绝,肝肠寸断!

至于我的来历,很简单,我父亲在这里工作,认识了一个女老乡,就结婚成家。

他没有把家安在衡阳市,而是安在这个偏僻的山区村。

我就来到了这里,一直生活在这里。

这里偏僻真的超过了许多人想象。

不少茶陵城的人说,这里客家女人都是一丝不挂,在外面洗澡。

这个不一定是真的。

但偏远的山村,几公里没有人烟,在哪里洗澡都无所谓。

因为大家都住在山沟沟,没有人啊。

我们这里八十年代初才通公路,当时能够去县城的没有几个人。

因此,我们,还有我,都非常渴望去城里,看看这个繁华的世界,但去不了。

我心里是非常不服的。

因为我的奶奶在城里,

为什么我就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在城里生活?!

我虽然很气愤,但却很无奈。

我年纪小,不能做主。

去是绝对不可能的。

于是我给奶奶写信。

我经常给她写信。

她也经常给我回信。

我写信的目的就是想让她说一下天堂的生活。

但她不说。

一句话也不说。

她信上总是要我听毛委员的话,听党的话。

其实,我一直听党的话,听毛委员的话,对姓蒋的恨之入骨,对毛委员无限忠于,无比热爱。

可是没有任何用。

我读小学时加入不了少先队员。

读初中了,大家都在入团,而只有我在申请加入少先队员。

但依然不批准。

理由是我不够格。

我是多么渴望啊!

可就是加入不了。

我心里焦急万分,却没有任何办法。

每到周五,是我备受煎熬的日子。

因为这一天,班上团支部书记会大声宣布:团员留下,要开会了。

我不是团员,也不是少先队员,只能灰溜溜去门外,然后,躲在墙角,偷听团员们的声音。

团员们的声音很响亮,自然是无比热爱,无限忠于,愿把自己的一切献给某村的红太阳。

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早上的红太阳是从这个村升起来的。

这个村的人多幸福啊,每天不用砍柴,可以用太阳做饭吃,冬天还可以用太阳烤火。

不像我们,冬天寒风刮来,冷彻心骨。

把人冻得撕心裂肺,哭爹喊娘。

于是,我怀念起了我的奶奶。

她的天堂生活。

15岁时,我终于来到了衡阳市。

这里果然很热闹,人来人往,有很多车子。

有点像天堂。

至少在我这个山村少年眼里是如此。

然而,我奶奶的家在哪里呢?

我找了许久,问了许多人,终于来到了一栋破旧的木质瓦房。

这里住有十多户人家。

拥挤破旧程度超过了我的想象。

这是我奶奶的家吗?

我有点吃惊,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我通过一个阴暗潮湿的过道,然后上一个阴暗的楼梯,上面的木板破损不堪,走在上面摇摇晃晃,吱吱直叫,我很担心它会跨下来,但它没跨,努力挣扎着把我们送到了二楼,又过一个拐角。

别人告诉我,这就是你奶奶的家。

我完全惊呆了。

这是家吗?!

它能算家吗?

它只有六平方米左右,非常矮小。走进去,阴暗昏蚀,看不清人和物,过了许久,才看见屋内摆有一个破旧不堪的床,一床被子打了很多补丁,分不出颜色,一张饭桌断了一条腿,用砖垫着。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站在那,有点不知所措,背后有道污损裂了缝的木板,从门缝处瞧,似乎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隔壁人家在吃饭。

我想她应该是奶奶,就喊了一句:奶奶。

她没有答应,过了一会儿,她才颤颤巍巍地问:你是苏章子吧。

当时我们来了四个人,一下子把她的房间挤满了。

奶奶没反应过来,以为来了一群强盗。

于是,我大声地回答:是的,我是的。声音很大,心里却无比透凉。

我一直以为奶奶天天是大鱼大肉,在天堂里过着呢,现在看起来,怎么像是地狱啊。

天色已晚,我们只好住下来。

我无处可去,就搬了张椅子,躺在瓦房大门前睡觉。

真是一夜未眠啊,想了很多,回忆起自己很多美好的梦想,现在看来是如此的可笑。

我明白了,城市有天堂有地狱,我奶奶就生活在地狱里,孤苦零丁,老无所依。

她的生活怎么跟我差不多啊!

我的城市天堂美梦就这样破灭了。

(李苏章原创,抄袭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