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全面抗战开始, 作为最早沦陷的省份之一,浙江很快成为抗日组织蓬勃发展的地区,金华、丽水等地集聚着大量来自上海、杭州的文化界人士与青年学生。

当时的浙江省政府主席黄绍竑对抗日运动较为积极,在全省七十五个县份的大部分,都组建了战时政治工作队。

为了训练政工队员,黄绍竑在省府所在地永康进行集训,台湾籍抗日人士、黄埔二期毕业的李友邦也受邀在集训中主讲“日文宣传”一课。

1938年,在大陆的朝鲜人基于反日而成立了“朝鲜义勇队”。同样来自日本殖民地的李友邦目睹此景,便开始筹组由台湾人组成的抗日团体。“台湾义勇队”。

在国共合作的大情势下,时任中共浙江省委统战工作委员会委员的骆耕模(与李友邦是陆军监狱的难友),派人前往协助李友邦。

筹组的第一步则是:救援被迫迁徙到闽北崇安“台湾集中营”里的台胞。

那时候在厦门、福州一带,因为不满日本人的殖民统治,而回到祖籍地的台湾人相当多。他们大多是有经济能力的医生、教师和商人,携带家眷重回大陆生活。

1938年5月日本占领厦门后,派遣台籍流氓在福建进行包娼包赌及特务活动,并为这批台湾浪人提供庇护,以至台湾人在大陆被视为日人走狗,甚至被称为“台湾歹狗”。

然而,福建省政府不敢去逮捕这些有日籍身份的台籍流氓,但基于全国抗日情绪高涨,只好将目光对准了那些为逃离日本统治而返回大陆的台湾人。

于是,国民党当局下令以“日本特务嫌疑身份”将所有居留在大陆的台籍人士,全部逮捕集中。

一些与当地人结为夫妻的家庭被迫妻离子散,有些甚至全家男女老少全被逮捕,押解到福建省会福州,然后集体送往闽北荒山峻岭中的小县崇安进行垦荒。

“集中营”是当时的台籍人士,对于这个“台民垦殖所”迄今的唯一形容。

医生、教师、商人、稚子、妇孺被迫从厦门徒步到福州,许多老弱妇孺病倒在了路上,之后又被送往闽北崇安。

虽然说是“集中营”,但崇安并无居处或规划好的营舍,他们只好像难民一样,集体寄居在破庙里。

荒山无食物,政府供应又少,这些台湾人由于饥饿很快变得营养不良,再加上蚊虫带来的疟疾,半数以上的人病倒,拖着忽冷忽热的病躯在山中垦荒。

而不少小孩,则衣不蔽体地在草丛间与毒蛇虫蚁为伍,病死、被毒蛇咬死者不在少数。

他们中没人知道自己的前途,也没有人知道这“特务嫌疑”的集中营生涯何时结束,辛苦挣来的家产早已被没收,来不及变卖就成为人犯。

集中在崇安的三四百名台湾人只能过着这样的日子,生与死变得一样艰困,或者一样容易,毫无差别。

李友邦就是在这时来到了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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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多年以后,当年参加过“台湾少年团”的少年,当时才11岁的王正南与9岁的高仲明,回忆李友邦站在集中营的演讲时,脸上仍流露着动情的神色。

李友邦一家一家的去看,他们所住的孔庙及旁边搭出的寮子,根本无法称其为家,疟疾患者躺在床上,盖着厚重的棉被,全身还在发抖;

原本是医生的高级知识分子上山砍柴搬石头垦荒,吃也吃不饱,死也死不了,患着营养不良的各种病症;

企图逃走的人被看管的军人抓回来,用扁担打得流血不起;有人在暗夜里用剃刀割断脖子自杀,有人又饿又患疟疾,生不如死……

当夜,李友邦召集他们在广场中,说:“你们再住在这里,即使没有饿死也会病死,活不下去啊!与其这样死了,不如起来一齐抗日吧!要死也要战斗而死,不能默默死在这里!”

有人问他:“要怎么抗日呢?”

李友邦答说:“大人可以扛起枪上前线,或者用日语去宣传给日本人听,让他们反战。”

“那小孩子怎么办?”有个父亲热血激动地问道。

“小孩子一起来,我们一起宣传抗战。”李友邦答道。

“这些小孩都懂日语,可以用自己的经历宣传台湾变成殖民地的可悲经验,大家如果不起来抗战,下场会像台湾一样悲惨。”

于是,崇安的台胞立即有七八家全家报了名,其余有些家则因有妇孺老弱,无法参加抗战行动,只能含着眼泪留下。

那一年,父亲是医生的小女孩黄莘辞别了父母,9岁的她哭得眼睛都肿了。

大人们更因分别而流泪,没有人知道未来有没有再见的可能,只能盼望义勇队可以抗日成功,改变他们在崇安的命运。

当时,李友邦看到孩子们的模样也跟着悲伤,却只能安慰道:“你们不要难过,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会照顾你们。”

李友邦的朋友都知道,每一次有人为他介绍女朋友时,他总是拒绝:“我许过愿,台湾没有光复我就不会结婚。”

而这时,他只能对小朋友说:“你们就是我的孩子,我不会结婚的,我的孩子就是你们。”

孩子们并不知道,李友邦的处境其实非常艰困。

筹组“台湾义勇队”并非一帆风顺,他不断通过黄埔过去的旧关系,到处请人帮忙,希望国民政府同意立案,在财政上补助。

就连到福建崇安去拯救受难台湾人出来加入义勇队,也是通过当时浙江省主席黄绍竑写介绍信,找到当时任福建省政府主席的陈仪协助,才得以办成。

陈仪乐得卖个顺水人情,答应协助,因为这三四百名台胞杀之并无真正特务罪名,放了又与当初逮捕名义不符,正进退两难。

恰逢李友邦的到来,无形中倒是替他们找到了一条出路。

当时的台湾人,事实上是日本国籍,无论如何抗日,都不免可能被怀疑为日本特务。那时大陆对汉奸走狗之憎恶仇视远远超过对任何人,台湾人的双重身份确实非常不利。

李友邦的工作目标因此是双重的,大局而言,参加抗日,转变台湾的殖民地命运;另一方面,也唯有借由参加抗日,才能洗清台湾人的“歹狗”形象。

1939年初,李友邦将第一批台胞带到浙江金华,正式成立了“台湾义勇队”,负责对敌政治宣传和战时医疗服务。

为了妥善照顾由崇安带出的6名义勇队子女,李友邦在当地又策划成立了“台湾少年团”。

初成立时,义勇队并无经费,全靠李友邦自掏腰包,穷困时甚至几个人就着一块豆腐乳吃饭。每日两餐,早餐稀饭,下午干饭。

少年团的孩子正在发育,容易饥饿,却难以吃饱,以至有一次队部转移到乡下,在一个水塘里抓到泥鳅、小鱼时,每个孩子都因此兴奋得跳起来。

“台湾少年团”多是不足10岁的一群少年与儿童,这也是义勇队最感棘手的问题,李友邦只能让他们在训练告一段落后,即派赴各地参加抗日宣传。

来自殖民地的台湾孩子,是以亲身的家庭经历,自身的受难,故乡的流离失所,来见证日本如何殖民统治台湾。

他们弱小的身躯,站在浙江各地的街头,诉说台湾故事,感动了许多民众,他们的说服力比什么都强。

这支队伍在浙江、江西、福建都受到极大的欢迎,尤其是在少年团发源地崇安进行的宣传演出,取得极好效果。

看完演出后,在当地居住的台胞都纷纷把子女送进团,“台湾少年团”也发展壮大到了一百多人。

这些台湾孩子,也曾在日本战俘的说服工作中发挥作用。

一位名为梅本原一的日军战俘与少年团深入交谈,讲到自己的孩子在日本也像少年团这么大,他从胸中拿出照片看,竟哭了起来。

这个日本木匠被拉来参加天皇圣战,不知所以,却在少年团的说明中,重新认识到这是一场侵略战争,中日的人民与孩子都是受害者。

梅本原一能够走到反战的一面来,这是连国民政府都未曾估计到的效果,因而对“台湾少年团”相当佩服,写信到“台湾义勇队”备加称赞。

五十多年以后,每个少年团的成员都已是六十几岁的老人,依旧视李友邦如同父亲。

爱唱歌的黄莘虽已六十余岁,忆及李友邦时还像女儿一样说:“他最喜欢抱着我坐在膝上,每次有委屈就去向他哭诉,虽然他很忙,待我们却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在台湾的每个义勇队成员也一样,怀念李友邦时总要回忆起在崇安挣扎于生死边缘的生活,以及李友邦是如何带着他们走出来,看到这个世界,参与中国的抗战,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参与台湾光复,从而改变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