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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前,我在网上看到云南西双版纳东风农场员工,正在给知青公墓扫墓的视频,很感触。

员工多是年轻女孩。她们在文化站站长带领下,用黄漆给墓碑上褪色的名字添色。一个女孩说:“认真点哟,人家都是前辈了!”

女孩们应该是“农三代”了。她们与几十年前的知青虽是隔代人,但却心有虔诚和敬意。这是从上一辈人传承下来的:

永远不能忘却,曾经有一代人,在这里奉献了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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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洪东风农场博物馆,这张照片让我震撼:当年的北京知青安哥(彭振戈,著名摄影师)在他的战友王开平、凌瑜墓前合影。他上身赤祼,赤脚,以能感受战友灵魂的呼吸和冥冥的对话。

他们都是1968年经周恩来批准最早赴西双版纳的北京55名知青,对后续的10万知青进云南影响很大。王开平、凌瑜因公殉职,永远留在了红土地...

对世界,他是士兵;对母亲,他是整个世界。

文/小刀99

01

没有人喜欢悲哀。我们都经历过那样的年代。

当那些用油灯点亮的日子已经远去,我们,也正老去。

他们,却依然年轻。

年轻的他们,即原云南兵团2团(东风农场)去世的战友们。

在西双版纳小街镇外的一个橡胶林深处,他们安息了至少40年。

能安息吗?活人对逝者的询问,或显得有些冷酷。

对活着的人来说,过去之后有现在,现在之后有未来,但对他们来说,早在天灾人祸发生的那一刻,生命的符号已然休止。

他们,共计134人。他们共同的名字叫云南知青,且仅是2团的。

先说清楚,我写本文既不哗众取宠、也无恶意反思、更无青春无悔。我只写看到、听到和浅浅想到的。

既无长歌当哭,也不故作深沉,只作平静记叙。

02

据东风农场场志载: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来自北京、上海、重庆、昆明的14382名知青来到西双版纳东风农场落户。

当年的2团,应该是云南兵团知青最集中的大团之一。

“至1979年初知青返城时,共有123名知青年轻的生命,留在了中缅边境的红土地上。他们被集中安葬在东风农场的龙泉公墓里。”

这是农场对逝者数字的介绍。

但今天,数字增加到134人。

换言之,近年还有被发现的去世者,迁入公墓。

03

2023年2月11日下午,我在曾任东风农场工会妇委会主任魏孟芝的带领下,前往龙泉公墓。

魏是重庆知青、诗人陈与介绍给我的。她是老兵的后代,父亲转业后进农场,干了一辈子;她也干了一辈子,如今,退休了。

我注意到,虽说阳光炽烈,热,但魏仍穿了一身黑衣。足见她的细心,注意到祭祀的礼仪。

走进公墓,迎面全是白森森的墓碑,心里一震。那碑至少有上千个。

“知青的墓没有那么多。他们都集中安葬在最前面的西一区。其他的,是农场去世的职工”。魏说。

关于东风农场的知青公墓,很多人已经在纪念文章里详细介绍过,不赘。

我想问的是,他们为什么能集中安葬在一起?

在云南兵团的其他团场,也有知青死亡或牺牲,但他们大多散葬于各个营连。譬如我所在的1团4营,原8连重庆六中女知青周正荣,就埋在连队附近的一个山岗上,虽也立了碑,垒了坟,但一个雨季后坟就塌了,而后长满荒草,再无痕迹。

生命的到来与消逝,都那么匆忙,让祭祀者找不到烧纸的地方。

东风农场龙泉公墓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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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1日我去祭奠时,墓碑依然庄严肃穆,只是墓道间的树木移走了,围绕公墓的橡胶林依然森然

何志敏的故事是魏孟芝告诉我的:她生于1955年,逝于1976年,殁年21岁,“她是被马蜂叮死的”。当年开垦,草木森森,谁也不知马蜂藏在哪里,一旦触犯遭遇群攻,往往九死一生。悲!

魏孟芝还告诉我另一个悲伤故事:北京知青俞仁华去世时17岁。多年后,他已经定居香港的姐姐带着父母亲的骨灰来到公墓,“他姐姐焚香祭祀后,将父母的骨灰和儿子埋在了一起。姐姐说,父母生前就有这个遗愿,说儿子太孤单了,他们走后一定要来陪儿子。姐姐完成了遗愿,哭得像个泪人。我陪着姐姐,一起流泪...算了,不说了!”

04

东风农场不同。

魏孟芝参与了整个规划和迁葬工程。这确实是一项用了心的民心工程。

“这得感谢当时的场长杨军。记得是2000年之后,杨场长在相关场务会议上提出,应该把散落各分场和连队的去世知青集中安葬在一起,这对他们的家人、战友,都是一个交代。”

“杨场长还说了,虽说这些知青我一个都不认识,但他们千里万里来支持边疆建设,去世了,连个正规的墓葬都没有,说不过去嘛!每个人都会老,我们也会老,老了都会走,走了总得有个安身的地方嘛。所以,知青公墓这事不能等,得赶紧办。”

就这样,场务会议决议后,具体的经办就落在魏孟芝等人身上。

魏当时是场办副主任,“我那年也就30多岁,作为女人,办这事心里还是有点怕怕的嘛。再说啦,原2团有15个营,158个连队,有20多万亩林地,迁葬的工程量大得很。但任务下来了,就不讲条件,得把它做好。”

首先得把逝者找到。几十年过去了,墓葬完好的不多,更多的是深埋在荒草杂木中,得先找老工人确认后,砍开荒草,开棺、起坟、取骨殖等。

这些都是很严肃、很专业的事,得交给专人做。

其次是遗骸取出后,得用瓷罐收殓好,登记好姓名,用红绸包好,存放到专门地点。每取出一具遗骸,得付1200元给专人。

再有,公墓的选址和修建,也尊重了地方的风俗。有些法事不能免,这也是对逝者的尊重。

我在现场看到,公墓地势开阔,三面为橡胶林环绕,正面是辽阔的坝子,远处是青灰的山脉。可知选址用心良苦。

其三,公墓平整出来后,再根据寻找进度,分批将遗骸安葬。每个逝者的大理石墓碑规格尺寸都一样,“有照片的我们尽量找。但几十年后,很多逝者失联了,没有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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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孟芝说:对那些确实找不到遗骸的知青,我们也给他们立了这块碑,至少,他们又能和战友在一起了,也不会再是荒野中的孤魂。

而每一个名字,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05

分批安葬,与寻找的进度和难度有关。

我曾在滇西调查过远征军,知道美军对寻找战殒者的努力。无论在骆峰航线的“铝谷”还是在高黎贡山的山坳,为寻找牺牲的青年,政府和军方倾尽全力。

那种让每一个士兵回家、那种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无论军衔高低、军功大小)的理念,曾让很多人内心震撼。

在龙泉公墓,在安葬知青的西一区,我看到了“回家、平等”理念的中国化。

无论是东风农场还是杨军,他们并不是要向谁学,而是从根子上认识到了人、人的尊严、人的归属和权利对生者的重要性和不可或缺。

对死人的所有祭奠,不都是为了凝聚活人吗?没有东风农场的努力,单凭知青的力量,是建不起这座公墓的。

有老知青对我说:应该由他们建呀!人家把命都搭进去了,建个公墓,不应该吗?

我直接怼过去:你们连队死过知青吗?你们营里、团里死过吗?既然都死过,那么请问除了2团,还有哪个团给知青建过公墓?

你所有的反思、控诉、哭诉、痛檄、呐喊我也经历过,但除了1979年早春的大返城因顺应民意、高层松绑获得成功外,其他呢?

休要妄言青春的悔与无悔!

我早就说过,“无悔”——不晓得是哪个卵人想出的伪命题。人生,就是一个活着和活过的过程,它在每一个阶段都有定数或命数,谁也绕不过,通俗点说,就像你该吃饭吃饭、该拉屎拉屎一样,这与悔与无悔有半毛钱关系?

我曾羡慕今天的青年赶上了好日子,可谁能想到这几年他们也面临下岗、失业、裁员、还不起房贷的窘迫呢?

不要再轻佻地说悔与无悔!

几十年过去了,真不忍有人对此还有争执和不忿。

狗在吃屎,千万不要制止它,不然,它以为你要跟它抢。

唯可清楚的是,黄昏的余晖已洒在山岗,结局殊途同归:

前面都是坟墓。谁能逃过?

06

而那些再也未能走出红土地的青春,依然单纯,单纯得令人心痛…他们在云南兵团,并不止134人。

谨此敬祭。请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