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那时候,找对象基本靠介绍,见个面,聊聊天,互相看顺眼了就可以谈婚论嫁了。
可,我三叔是个特例。
听我爸说,我爷、奶为了给我三叔介绍对象没少托人,可介绍了十几个我三叔都看不上眼,气得几个介绍人发誓再也不给我们老孙家的人介绍对象了。
其实,我三叔那时候心里头儿是有人的,就是我三婶。我三婶小我三叔六岁,我三婶还在上职高那会儿,我三叔已经在社会上打拼了。
我三婶人长得漂亮,尤其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是当时她们学校的校花。
她的漂亮有多出名呢?就这么说吧,一说城东头老秦家的二姑娘,整个县城东边区域几乎没有不知道的。
我三叔看见我三婶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三叔打小就不爱学习,自然也就没什么文化,初中没念完就辍学了。
虽然学习不行,但三叔颇有经济头脑。从鼓捣卖磁带到卖衣服,只要那个年代流行什么,他就干什么。
见我三婶第一眼时,我三叔就在她们学校门口卖烤地瓜。
虽然他们的缘分是从一个烤地瓜开始的,但按我爸的话来说,是福也是祸,后来种种,都是地瓜惹的祸。
我爷爷奶奶生了六个孩子,我爸排行老大。
我爷奶都是农民,小时候家里穷,我爷奶下地干活,我爸就又当哥又当爹,把下面五个弟妹照顾得很好。
所以我三叔也特别信任我爸,有什么事都和我爸商量。
02
我三叔把看上我三婶的事儿和我爸一说,我爸虽然没有反对,但也不太赞同。
我爸的理由很简单,老秦家的二姑娘太漂亮了,女人太漂亮容易招惹是非。而我三叔却其貌不扬的,个子也不高,还有点黑。
通俗点讲,就是我三叔根本配不上我三婶。
我三叔性子比较倔强、要强,甚至有点暴躁的冲动。
一听我爸这么说,可不乐意了,当即指着我爸鼻子说道:“我配不上她?你等着我把她娶回来给你看看。”
虽然我三叔长相一般,但做生意这么些年,早练就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不仅我三婶,有好几个学校里的小姑娘都看上了当时卖烤地瓜的他,私下里不是给他送吃的,就是送围脖帽子什么的。
可我三叔就天天给我三婶送烤地瓜。三婶虽然没有答应我三叔的追求,但也与他渐渐熟络起来。
有一天三婶放学回家,三叔正巧碰到两个学生买烤地瓜,就错过了给我三婶送地瓜的时间。
等他追到巷子口时,正好看到有五、六个小流氓拦着我三婶不让走。
三叔顿时就火了,拣了个路边的砖头就冲了过去。给那几个小流氓打得头破血流,直嚷嚷叫我三叔等着。
后来,因为怕我三婶路上再出意外,三叔一路把她护送回家。等再回到学校的时候,烤地瓜的三轮车和炉子都被人偷走了。
那个年代路上连路灯都不多见,更不用说监控了,找都找不回来。
吃饭的营生丢了,三叔上了好一阵火。虽然之前也有一点存款,但这次对三叔而言也是损失惨重。
东西找不回来,索性三叔就干脆当起了护花使者。每天都蹲在我三婶的学校门口等她放学,送她回家。
03
女人呐,是最容易被感动的生物。三叔嘴甜会说,加上之前为救三婶连吃饭的家伙都丢了,又天天朝夕相处的,一来二去,三婶就瞒着家里跟三叔处起了朋友。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县城不大,再加上那个年代街坊四邻的都相识,不像现在住着高楼大厦,邻里之间都不太走动。
有人看见三叔和我三婶在一起溜大街,那就相当于半个县城都知道了,我三婶家和我家自然也就知道了。
三叔在三婶所在的老秦家看来,就是个典型的不学无术、不务正业的盲流子,他们自然不会同意她和我三叔在一起。
我爷奶也不同意,原因和我爸的想法差不多。
谁都知道老秦家二姑娘从小被爹妈捧在手心里,娇生惯养,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公主病,嫁到我们老孙家肯定是吃不了苦的。
可三叔不管那个,一心就是要和我三婶在一起。
三叔的脾气我爷奶那是知道的,最后拗不过,只好由他去了。
三叔也是个有骨气的,知道老秦家人是嫌自己穷,没有正经的工作,怕以后给不了他们女儿幸福,就索性管我爸和朋友借了点钱,加上自己这些年做生意攒了点积蓄,下海经商,开了家劳保用品公司。
那个时候开公司,是很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我三叔不但想了,还做了,而且做得不错,没过多久就成了县城里首屈一指的有钱人。
04
三叔的公司越做越大,应酬也越来越多。可就算再忙,他依旧隔三差五带着好些名贵的礼品到我三婶家去。
老秦家人见这两年我三叔得势了,在县城的名望也高了,他们也就不再反对了。
在我三婶毕业的第二年,就嫁给了我三叔。
听爸妈说,他们的婚礼是在县城最好的酒店办的。很多人都来参加了,热闹非凡。
按老秦家的说法,三叔真是给他们挣足了面子。
婚后的第一年,我三婶被分配在一个服装厂上班。但考虑到厂子离家远,三叔就让我三婶到自己家公司工作。
三婶在贸易公司干了没多久,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三叔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让我三婶在家安心养胎。
起初是三婶的妈过来帮忙照顾,后来老太太得了病在家养着,就让三婶的三妹过来陪着。
三婶的三妹长得虽然没有三婶好看,但也算是个美女,眉眼之间有那么点像三婶。
刚开始还算好,可时间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孕期的女人比较多疑,我三婶就怀疑我三叔和她三妹有什么不正常的关系。
家里因为这些事,没少吵闹。
三叔看我三婶怀孕辛苦,大多数都让着她,可我三婶依然不依不饶,非让我三叔承认和我三婶的妹妹有什么。
结果,三婶的妹妹被三婶气得回了娘家,到我三婶出事前都没有再来往过。
我三叔只好请了个保姆来看顾我三婶,可我三婶又怀疑我三叔和保姆有什么,真是让我三叔苦不堪言。
实在没办法,三叔只好找到了我妈,求着我妈来照顾我三婶直到生产。
看到我妈答应,三叔激动得差点跪下:“嫂子,以后你家的事就是我的事,甭管我哥还是你娘家,有求必应,说到做到。”
我妈之前就对三婶颇为照顾,三婶也一直敬重我妈。有我妈在,直到生产前,三婶再也没和三叔吵过架。
05
没过多久,三婶就为我们老孙家添了一个男丁。我三叔包括孙家上下,都因为我堂弟的到来而感到无比高兴。
生完孩子后,我三婶因为要照顾堂弟,就在家当起了全职太太。
刚开始我三婶还能应付,可时间长了,她就对这种天天面对尿片、孩子哭闹的场景感到厌烦和无助。
三叔平日里忙,除了往家拿钱什么都帮不上。偶尔公司不忙,也是在家睡大觉,孩子哭闹三叔也不太去管,因为这种事两个人吵了无数次。
渐渐地,三叔回家的次数也少了。不是睡在公司,就是找朋友打牌打到天亮。
三婶刚开始还能找我妈倾诉,我妈也偶尔带着我过去帮忙。我爸也因为这事说过我三叔,还问他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
我三叔刚开始还嬉皮笑脸,一听这话一本正经的回答:“哥,这辈子谁都能在外面胡搞,就你弟我不会。我孙老三这辈子,就只会对她秦漫一人动心。”
从这简单数十个字里,我爸听出了三叔对三婶的执着。
也正是因为这太过执着的感情,最后才导致那不可挽回的悲剧。
三婶出轨的闲话传到三叔耳朵里的时候,正是我堂弟快要上小学、我三叔公司面临经济危机的节骨眼上。
街头巷尾对我三婶和那个出轨男在一起的描述十分详细,整个县城议论纷纷。三叔一家,甚至我们孙家和秦家,都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
那时候,就连我们同学都在追问我是不是真有其事。
刚开始我是不信的,问我爸妈到底是谁见不得三叔好,乱造谣。
直到我亲眼看到我三婶和一个男人从旅馆出来,我才意识一切都是真的。
三婶看到我并没有惊讶,只是像以前一样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发:“小池,刚放学吗?”
我僵硬地点点头。
06
三婶又笑笑:“真好,你可要好好学习,别像我这样一辈子被困在这个小县城。”
看她要走,我迟疑地看着她身旁的男人,说道:“三、三婶,你和三叔……”
“我,想和你三叔离婚了。”三婶笑说,“等你长大就知道什么是离婚了。”
她并不想多留,拉着男人转身离开,我急忙追上去说:
“我懂,离婚就是分开对不对。可三婶你为什么要和三叔分开?三叔对你不好吗?三叔就是脾气暴躁些,但他对我也很好……”
话没说完,我因为着急没看路,被脚下的石头绊着摔倒在地。
三婶见我摔倒,停下来扶起我。那温柔的笑容,是我见过的她最后一次笑容。
“以后你也许会明白,咱们女人需要的不仅是好,还有理解和陪伴。”三婶替我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转身离开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三婶,她的脸并没有因为时光的流逝而改变多少,我反而在她那双水灵灵的双眼中,看到一丝坚定。
或许她和三叔之间发生了什么,是我们都不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和我三叔说分开的,两个人又是怎么吵起来,甚至动了手。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三叔和三婶两个人知道。
当人们发现出事的时候,三叔正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我堂弟愣愣地站在一旁,目光呆滞,十指无意识地缠在一起。
三婶不知去向。
突然,三叔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像只小豹子一样冲向了数百米外的高压电线塔。
我爸很快明白了他的意图,撒腿就追了过去。
我爸边跑边朝三叔嘶吼:“人家不想到这儿过了,走就走了呗,你不是还有儿子吗?”
听到堂弟的名字,三叔原本心如死灰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神情,爬电线杆的手脚也软了下来,颓然地塌坐在地。
我爸声泪俱下地劝三叔,说儿子还小,老人已老,都是他不可推卸掉的责任。
最终,三叔一把抱住我爸,放声大哭起来。
可后来,为了寻找三婶,三叔还是把公司都变卖掉了,弄得自己一贫如洗。
三婶家人,因为他们家女儿在老孙家不明不白地出走,也是穷尽其能地找三叔的麻烦。最终,我爷爷奶奶不堪其扰,双双病倒了。
并且,我奶奶最先没扛住,没多久就过世了。
07
一种无法言说的阴翳,笼罩在我们这个大家族的头顶。三叔却恍如隔世,充耳不闻,不但把年幼的堂弟扔给了我爸,还天天酗酒滋事,仿佛回到了当年的青春叛逆期。
后来,有消息说,有人看见过三婶在离家一百多公里的一个小镇,得到消息的三叔,骑上父亲的六成新摩托车就走了。
半年后,衣衫褴褛的三叔孑然一身回来了。跟父亲说,那辆半新不旧的摩托车,也被他卖掉了。
父亲苦笑着说,人回来了就行。
后来有一次,我放假回家时,远远地看到一人伏在又黑又脏的小水坑里找水喝。
走近一看,是三叔。他明显是醉酒烧心,意识里只有了水。
我心酸得只想落泪。
那以后两三年吧,我那穷困潦倒的,自三婶离家后就过着混世魔王般日子的三叔,终于在一个凄清的夜晚,醉卧在路边,被一辆过路车了结了一生。
我三婶,至今下落不明。
都说爱情美呀,可伤起人来照样杀人不见血。
回望三叔和三神的悲剧,我觉得还是他们原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彼此都没有捕捉到并满足对方在婚姻里的需要。
而且,靠甜言蜜语得来的感情,靠心思手段获得的婚姻,本就像建立在泥石流多发区上的建筑,一有风吹草动,面临的就是灭顶之灾。
三叔的情感,与其说是一种爱,还不如说是一种执念。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