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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4月17日,加西亚·马尔克斯(加博)在家中病逝,所有热爱加博的读者怀着同样的心碎告别了敬爱的文学大师。4月21日,墨西哥艺术宫举办了他“梦中的欢快葬礼”,人们边大喊“加博万岁”边放飞了一群纸做的黄蝴蝶。2020年8月15日,加博一生钟爱的妻子梅塞德斯离世,这对文坛传奇伉俪的人生至此落幕。

梅塞德斯去世后,长子罗德里戈有这样的感受:“这种感觉就好比用望远镜遥望夜空,却再也找不到曾经一直在某处的一颗行星。”

墨西哥艺术宫的追思会

今年距加博离世已经整整十年。整十这一数字总带有特殊意味,总让人免不了感伤怀念。不过惊喜的是,今年3月6日加西亚·马尔克斯诞辰日当天,遗作《我们八月见》全球同步上市,从未出版过的文字还是熟悉的味道,邀读者前往拉美的某个海岛赴一趟宿命与爱情的旅程。

而4月17日加博逝世十周年纪念日则属于《一次告别》。这是长子罗德里戈·加西亚对父母晚年生活的独家回忆,加博夫妇将在此褪去文学光环,变成一对温柔、幽默又机智的普通父母,一边对抗病痛与遗忘,一边坦然面对人生的最后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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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的惊喜与4月的纪念

赛跑选手加博

对于加博的晚年我们知之甚少,那时的新闻和其他平台偶有相关消息:他患了阿尔茨海默病,最终在家中病逝。

自传《活着为了讲述》中的加博到最后还没娶梅塞德斯。详尽厚实的《加西亚·马尔克斯传》在加博本人检阅下完成,结尾处时光停在2007年《百年孤独》出版四十周年纪念活动。为了保留最后的尊严,2007年之后加博再也不参加任何公众活动,因此访谈和演讲中也没有加博对抗遗忘的身影。口述传记《孤独与陪伴》中也无人说起加博和梅塞德斯最后的岁月。友人们只是提起加博的糗事,谁也不忍心回忆最后那段令人伤心的时光。

不过在《我们八月见》的前言中,罗德里戈提到创作这部作品时父亲的状态:“《我们八月见》是他顶风破浪克服万难的最后一次创作结出的果实。那次创作过程就像一场赛跑,比赛一方是艺术家追求完美的天性,一方则是日渐衰退的记忆力。”

正在享受“礼拜二午睡时刻”的加博

或许难以想象作家与记忆赛跑的样子。而在《一次告别》中,加博拼命调动脑细胞反复修改稿件的模样得以具象化:

父亲能明显意识到记忆正在慢慢消散。他坚持不懈地寻求帮助,一次又一次强调他正在失去记忆。看着一个人这样焦虑,并且忍受其无止境的絮絮叨叨,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他说:“我靠记忆工作。记忆是我的工具,是我的原材料啊。没有它我无法工作,帮帮我吧。”

曾经“装满创造力的锅”已然碎裂,作家再无力书写恢弘复杂的长篇。尽管他失落、迷茫,可从不会被困境击垮。他几乎就要忘记厮守终生的梅塞德斯,但还是拼命在记忆中为她留出了位置;他忘记了两个儿子的模样,忘记了秘书、司机、厨娘,整日只能躺着听最爱的音乐,“身上洋溢着一种带着倦意的快乐”;他自称“头脑像一坨屎”,却欣喜于“所有人像对待孩子一样对待我”,还提议与罗德里戈共写一部剧本——尽管最后他连这件事都忘了。

加博最终也没能跑赢记忆,这是一场必输的比赛。好在幽默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生活技能,是缓解遗忘的良药。

但无从得知加博评价《我们八月见》那句“这书不行,得把它毁了”是否因为担心自己跑不过时间和记忆力,无法将作品打磨至完美,担心自己辜负读者。幸好无人照做。

永远的主心骨——

梅塞德斯

有关梅塞德斯,我们知道得更少。

她是十一岁就被加博求婚的小女孩,是想尽办法筹钱、赊账好让丈夫专心写作的太太,是《番石榴飘香》中所描述的加博身边永远“如花岗岩般镇定自若”的伴侣。外人当她是加博背后不可缺少的支柱,很少将她看作独立的存在,因此墨西哥总统也并未觉得在追思会上称梅塞德斯为“遗孀”有什么不妥。但她就是她,并非谁的附属品。

母亲愤愤地毅然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她威胁说要告诉第一个走过自己身边的记者,自己打算改嫁,越快越好。最后,她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是遗孀。我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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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在巴黎的那段时间

加博会对着梅塞德斯的照片写作

在罗德里戈眼中,母亲从来都是一位清醒、坚强、有主见的女性。

她会拒绝医疗设备租赁公司赠送的护理床,拒绝所有特权,严格划分公众与私人生活的界限。

当最后一刻降临,她罕见地大哭了一场,随即开始沉着地操办丧事,体面地接待前来吊唁的亲友。

她也太了解加博,她听他说了一辈子“如果今天写不好,这部小说就彻底失败啦”这类话,默默将他嘴上说着要销毁的稿件整理、收纳,才有了如今资料齐全的哈里-兰瑟姆资料中心。

梅塞德斯的八十大寿。

年华不再,爱意永存。

她在长子笔下走出了加博的光环,显得亲切又迷人。在罗德里戈眼中,母亲对父亲的爱和她本人的独立并不冲突,因此尽管梅塞德斯是母亲、妻子、主妇,尽管人们借“加博”这一昵称的阴性形式为她冠上了“加巴”的绰号,可就像书中说的,“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完全精彩地演绎出了自己的版本”。

梅塞德斯与加博同样重要,有着同样的影响力,以至于当她去世后,罗德里戈还是总在等她的电话,期待她问自己的死亡是什么样子,期待再见到她,如从前般坐着聊聊天。

作品是早已埋下的彩蛋

加博去世后不久,他的秘书收到友人的邮件,询问他们是否注意到2014年4月17日正是圣星期四,《百年孤独》中乌尔苏拉逝世的日子。而罗德里戈回忆起那天早上,一只死鸟出现在家中,似乎是迷失方向后撞上了落地玻璃窗。

她死在圣星期四一早。[……]那天中午极其炎热,连飞鸟都晕头晕脑像霰弹一般纷纷撞向墙壁,撞破铁窗纱死在卧室里。

《百年孤独》带上了些预言的意味,与作家的迷信作风倒也匹配。

然而巧合——或者说《一次告别》与加博作品的联结——不止于此。在《一次告别》中,加博失去记忆后忘记了两个儿子,便问保姆他们是谁,得知他们竟是自己的孩子,大吃一惊:“真的?那两个人?见鬼,简直难以置信。”《霍乱时期的爱情》中也有对应情节,弗洛伦蒂诺·阿里萨的母亲最终也失去了记忆和自我:

她已丧失了记忆:几乎是一片空白。甚至有几次,她转向儿子,看着他坐在椅子上看书,吃惊地问道:“你是谁的孩子?”他总是如实回答,但她又会立刻打断他。
“告诉我一件事,孩子,”她问他说,“我是谁?”

《梦中的欢快葬礼和十二个异乡故事》序言中描绘的画面几乎也成真了:

有一天,我梦见参加自己的葬礼,走在一群朋友中间,大家穿着肃穆的黑衣,气氛却像过节般热烈。所有人都因为相聚而感到快乐。而我则比任何人都快乐,因为死亡给了我这个同拉丁美洲的朋友们欢聚一堂的好机会。

加博去世几个小时后,梅塞德斯突然自言自语地说起加博可能已经与老友阿尔瓦罗相聚了,“他们一定正在喝着威士忌闲聊”。而后来的追思会的哀悼氛围也并不强烈。梅塞德斯下令“谁都不许哭”,三重唱乐队热闹地唱起他最爱的巴耶纳托,人们留下代表纪念的物件,放飞了纸做的黄蝴蝶。

《一次告别》封面:

记忆的洪流裹挟着人生的彩蛋

加博制造出自己有预言能力的假象,假如他知道人们会因此惊讶,一定会躲在某处狡黠地笑出声。可回顾他的人生就能知道,他只是太热爱、太了解、太会观察生活了,他将自己真实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态度写成了作品中一个个小彩蛋,最终这些作品成了他人生的大彩蛋。

2024年4月17日与罗德里戈的独家记忆一同到来了。曾经未完结的名为“加西亚·马尔克斯和梅塞德斯·巴尔恰”的作品终于在《一次告别》中画上了完满的句号。

别因此过度伤感,这并非加博和梅塞德斯愿意看到的。他们用温情、幽默的晚年生活教会罗德里戈的人生法则同样值得借鉴:尽管我们会越来越清晰地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但无需顾虑。而死亡是命中注定,我们逃无可逃,可生命才是没有止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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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博与梅塞德斯的亡灵节祭坛。

拉美人对死亡永远乐观。

在2005年,一颗位于唧筒座、编号HD93083的行星被命名为“马孔多”。或许可以因此相信,加博和梅塞德斯只是回到了马孔多星,十年来他们依旧如生前那样,一直因读者的热爱而高兴。

今天我们只需在地球上带着微笑怀念,或是再次捧起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某部作品,他们一定会看到。来做一次正式的告别,但请别说再见。我们在无尽八月的马孔多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