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提升幸福感的一切
1
点开《葬送的芙莉莲》动画时，我并没有想到，它之后会让我哭那么多次，以至于我觉得不认真写一下，都对不起我为它流的眼泪。
它讲的故事与勇者有关。通常而言，这类故事的套路是从勇者出发寻找同伴讲起，我们会跟随勇者视角，看他们如何一路升级打怪，拯救世界。
而《葬送的芙莉莲》开篇却是从勇者小队打倒魔王，结束十年冒险，凯旋归来，回到王都讲起。
勇者小队由四名成员组成：人类勇者辛美尔、僧侣海塔、矮人战士艾泽、精灵魔法使芙莉莲。
其中精灵有着近乎永恒的寿命，矮人也可以活数百年，只有人类寿命最为短暂，不到百年。
在抵达王都的那晚，刚好有半世纪一遇的流星雨。四个伙伴在仰头看流星时，精灵芙莉莲说自己知道一个视野更佳的地方。那么下一次，五十年后，她可以带大家去那看「半世纪流星」。
而当五十年后，芙莉莲想起这个约定，去找朋友们重聚时，才发现朋友们都老了。
四人小队按照约定，结伴看完璀璨流星后不久，勇者辛美尔就去世了。
芙莉莲在教堂参加辛美尔葬礼时，面色依然平静。
直到辛美尔下葬那天，当她看着棺木渐渐被一抔抔土遮住，再也看不见时，她才突然泪流不止：
「谁叫我对这个人一无所知，也只是一起旅行了十年而已。
我明明一直都知道人类的寿命很短，为什么没有想过要去多了解他？」
她眼前闪回了之前和辛美尔一起讨伐魔物、篝火谈笑的画面。所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或许直到这一刻，芙莉莲才对「失去」有了实感。
如电影《本杰明·巴顿奇事》所说：「我们命中注定要失去所爱之人，不然我们怎么知道他们在我们生命中有多重要？」
很多时候，我们情感上的成人礼是通过「失去所爱」以「 确认所爱」完成。
在芙莉莲身上，我也看到了那个后知后觉的自己。
回想自己昔日与人交往的过程，看起来是在一次次的失去中，艰难学习珍惜。
同时我也知道，失去和珍惜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只是我的意志希望在两者之间建立联系而已。
因为我希望赋予过去的失去以意义。
如果我因为过去的失去，而在当下做出改变和行动，那它就会变为构成「今日之我」的一部分。
只要被过去改变的我，还在朝着未来前进，那过去就没有消逝，而会流向现在，汇入未来。
2
在动画里，辛美尔的离世，成为芙莉莲想更多了解人类的契机。
她开始在收集魔法的旅途中，尽量与他人互动，会提高拜访老友海塔与艾泽的频率，后来也收了海塔临终托付给她的小女孩菲伦为徒弟。
一向迟钝的她也会在菲伦18岁生日时，挖空心思为孩子挑选礼物。
剧中最打动我的一个情节也发生在芙莉莲和菲伦之间。
当时二人来到一个海边村落，这个村子有在新年祭当天看日出的习俗。
在过去，芙莉莲和辛美尔等人组成的勇者小队，也曾途径这里。当时也遇到新年祭，大伙都有去看日出，唯独芙莉莲缺席。
其他三人回来后，问芙莉莲为何不去。
她回「只是日出而已」，面对同伴的话语「我们希望你也能享受新年祭啊」，她不解：「我觉得没什么好享受的」。
而这一次，故地重游的芙莉莲，告诉菲伦，自己要去参加新年祭。
菲伦因为和她朝夕相处，知道她多能赖床，一脸震惊：「你不可能起得来的。」
芙莉莲第二天也的确没按时醒来。好在菲伦靠谱，硬是拖着睡眼惺忪的她出了门。
在看到清晨阳光跳跃在碧蓝海面上时，芙莉莲说：「是很美，但还不到需要早起来看的程度。」
菲伦则热情赞叹：「这景象真漂亮！」
芙莉莲嘴上说着：「只是个日出啊」，但脸上却明明有掩饰不住的开心。
被菲伦点破后，芙莉莲解释：「那是因为菲伦你在笑…」
这一刻的芙莉莲不再只是向内关注自己，也开始向外理解他人，开始见他人所见，感他人所感，爱他人所爱。
她的世界打开了，她不仅感受自己眼中日出的美，也会感受菲伦眼中日出的美。
她不仅收获了自己看日出的快乐，还会因菲伦看日出的快乐而快乐。
她所感受到的美和快乐由此从单倍变成了双倍。
这也让我想到哲学家阿兰•巴迪欧在《爱的多重奏》中所写的，他对爱的理解：
「所有的爱都提供了一种崭新的关于真理的体验，即关于‘二’而不是关于‘一’的真理。世界可以通过一种不同于孤独的个体意识的另一种方式来遭遇和体验，这就是任何一种爱都可能给予我们的新体验。」
汪民安在《论爱欲》中对阿兰•巴迪欧的这一观点做了阐述：「比如旅行，你一个人去旅行，只会看你喜欢看的东西，如果你和你的爱人一起去旅行，爱人要看什么东西，你就会和爱人一起去看。
这样的话，以前你从来不注意的、你毫无兴趣的沉默的知识和真理也在你面前展开了。这就是巴迪欧所讲的关于“二”的真理，也是关于“二”的共同体。」
因为爱，我们会学着去了解他人，用他人的目光去看这个世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逐渐获得一种新的目光，看见了新的世界。
用《论爱欲》中的话说：「一个人会用两个人的方式、两个人的视角去体验，去爱这个世界，你会加倍地去爱，加倍地去体验，你会将对方的目光扩展为你的目光，将对方的知识扩展为你的知识。
因此，真正的爱，是让你的视野成倍地扩大，让你繁殖为两个人，让你获得多元的不一样的真理。爱不是达成“一”的狭隘整合，爱恰恰是一个多样性的“二”的共同体。」
我觉得这或许就是爱的馈赠：爱把我们从自身中拽了出来，让我们变得更丰富多元，更向外敞开链接，与他者和世界相遇——
从「我」与「与我不同的你」相连，到「我」与「你关注的世界」相连，到无穷的远方、无尽的人们都与我有关。
3
动画中看日出时，芙莉莲说了一句「靠我一个人是看不到的」。
菲伦回：「那当然了，因为你一个人根本起不来啊。」
我看这里时，想起自己人生中也有很多事，如果不是因为有朋友拉着我去做，以我又宅又懒又怕麻烦的性格，我根本没机会经历。
比如，当年跑马拉松，如果不是朋友拉我组队报名，我根本不想去跑，只想躺平。
我内心OS是：「全程马拉松什么的，不要了吧，会累死的。」
但朋友一直跟我说：「我们一起吧，你会觉得有意思的。」
那次马拉松我跑完腿疼了一个礼拜，但的确如朋友所说，我觉得挺好玩，是至今也记忆犹新的回忆。
接着说，《葬送的芙莉莲》这个剧，在后面我看到和看日出相对应的一处情节。
有人问菲伦为什么可以在对魔法没有强烈执着的情况下，依然如此精进练习，菲伦说，最初努力是为了尽早独立，好向海塔报恩。
而现在继续研究魔法的动力，则是因为看到芙莉莲在旅途中收集到那些「破铜烂铁」状的魔法道具时，露出的开心笑容。
「我想我一定是喜欢芙莉莲大人的那个模样，才会跟她一起追寻魔法」。
如果说菲伦拓展了芙莉莲对日常之美的关注，那么芙莉莲就引领了菲伦对魔法世界的探索。
她们因为喜欢对方的笑容，也喜欢上了让对方露出笑容的事物。
4
在芙莉莲当初和辛美尔等人的冒险刚结束时，同伴曾问她「你不留在王都吗？」
她说自己要一个人继续旅行，自由自在。
同伴问她要不要收个弟子，她说，「那是在浪费时间，就算教再多东西, 也很快就会死掉了吧。」
那时，艾泽提醒她「人与人的关系并不是那样」，但当时的芙莉莲不懂。
多年后，经历过辛美尔之死的芙莉莲重新上路，弟子菲伦问她旅行的目的是什么。
她说：「这只是我收集魔法的兴趣使然的旅行，不过我想尽可能沿着过去跟辛美尔他们冒险的痕迹前进。」
那刻我会替这个迟钝的精灵感到难过，她觉得自己是收集魔法，却不知道自己是在眷恋过去和朋友们相处的时光。
芙莉莲在路上时，也会一直收集她师傅、大魔法使弗兰梅的魔导书，哪怕她知道，那些魔导书其实都是假货。
面对别人的不解「你收集这些假魔导书有什么用」，她只淡淡解释「这是我个人的兴趣」。
其实我们都知道，她不论真假地收集这些书，是因为这些书上写着弗兰梅的名字。她想要保留的不是书，而是弗兰梅存在过的证明。千年过去了，她心中一角依然眷恋着弗兰梅。
写到这，想到了另一个动画《夏目友人帐》里的故事。
困在结界的妖怪偶然在少女帮助下，顺利脱身后，对少女有了道不清的眷恋。
即便明知少女看不见自己，妖怪也想守在少女身边，哪怕知道「不可结缘」，「徒增寂寞」，但还是忍不住在临走前，用少女看不见的字迹写下给她的信：
「你帮助了迷路的我。如果能实现，我想带你去看绚丽山岚，去看清秀溪谷。这份心情，人类是如何称呼的呢?」
给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写一封她读不到的信。这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继续问下去，思念有什么意义？
归根结底，爱有什么意义呢？
写到这也想起阿兰•巴迪欧在《爱的多重奏》里写的那句：
「真正的爱总是会超越一个不可能的点:“彼此远离，彼此却仍然不断地思念对方…”
严格说来，爱不是一种可能性，而勿宁是一种超越，超越那看似不可能的事物。
某种貌似没有理由存在并且没有任何出现可能性的东西，竟然存在。」
没必要爱，但依然爱。
5
辛美尔很喜欢走迷宫。他不是只想抵达迷宫最深处，杀死魔物，获得宝藏，而是想把迷宫每一个角落都细细探索一遍。
在冒险路上，这样走，自然没什么效率可言，还平增了不少风险。
辛美尔自己也知道，在别人眼中，他傻透了。
但是他对自己的爱玩，毫不羞愧反而振振有词：「如果能尽情享受，还能帮助别人，那不是最棒吗？」
他也知道，有些迷宫会危险到需要他们赌上性命，那他也愿意「享受到最后一刻」，他说自己想要的是「开心地冒险，潜入迷宫，打倒魔物，寻找宝藏，回过神来已经拯救了世界」的旅行。
他在路上会夸赞芙莉莲收集到的那些没什么用但好玩的魔法，比如让石头变成小人来跳舞的魔法，这也成了后来芙莉莲喜欢收集魔法的原因之一。
他也愿意帮助村民完成那些和打败魔王毫无关系的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收割庄稼、护送商人、搬运行李……
他知道「就算做了这种事，世界也不会改变。可是我不打算对眼前遇到困难的人视而不见。」
他珍惜自己的日常，也珍惜他人的日常。
这也让我想到我追了近十年的动画《进击的巨人》里，我觉得最展示这部作品精神内核的一幕。
那是发生在两个原先立场迥异的角色，吉克和阿尔敏之间的一场对话。
在吉克看来，人活着，受着增殖欲望的摆布，不知有何意义。死亡反而可以带来解脱和自由。
阿尔敏听完，并没有反驳什么，只是聊起了自己记忆中的日常——
「那是一个黄昏时分」阿尔敏说，当时他和朋友三笠、艾伦一起朝着山丘上的树赛跑，
「那一天的风很轻柔，只是跑着都觉得很舒服,空中飘着好多枯叶。就在那时 ，我莫名地想到我或许是为了和他们俩在这里赛跑才诞生的。
下雨天在家里看书时松鼠在吃我给的果子时、和大家一起逛集市时，我都这么想。我感觉，这些普普通通的瞬间，都弥足珍贵。」
阿尔敏的话让吉克想起了自己曾和师父库沙瓦一起玩投接球的瞬间。那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清澈而快乐的时刻。
「单纯的投球、 接球， 再投球，无数次循环。虽然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我确实是…只想永远玩投接球」，
即便吉克依然觉得死亡可以带来自由，但他也承认，如果是为了和师父玩投接球，那他可以接受再次出生。
或许正是那些被爱渗入的瞬间，让人愿意活着。
而在这一幕之前，不管是吉克和阿尔敏，都为了各自的目标，在战斗中双手沾满鲜血，背叛利用过他人，也被他人狠狠欺骗过，历经无数痛到麻木的时刻。
甚至就在两人对话的那一刻，外部世界里，还正在进行着一场关乎人类存亡的战斗。
我完全没有想到，谏山创会让两人之间发生这样一场围绕日常的对话。
而这场对话也因为唤醒了可以影响战局走向的吉克对人世的眷恋，而逆转了这场毁天灭世的危机，拯救了世界。
而在《葬送的芙莉莲》的世界里，有无数种厉害的战斗魔法，然而开创了人类魔法时代的伟大魔法使弗兰梅最爱的魔法却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常系魔法：「变出花田的魔法」。
在弗兰梅的师傅赛莉耶眼中，这个魔法是无用又无聊的雕虫小技。然而，正是这个小小魔法成了弗兰梅当年爱上魔法的契机。
后来，弗兰梅把这个魔法教授给了芙莉莲。
而这也成了芙莉莲后来会被辛美尔邀请加入勇者小队的契机——因为幼年时迷路的辛美尔被芙莉莲用「变出花田的魔法」安慰过，由此记住了这个精灵，并想在多年后与她结伴前行。
「变出花田的魔法」后来也成了芙莉莲最喜欢的魔法，因为正是它让芙莉莲与辛美尔等人相遇。
而这场相遇促成的冒险之旅也打倒了魔王，带来了和平。
不管是《葬送的芙莉莲》还是《进击的巨人》，都说了同一件事——
保护世界、抵挡恶魔的最大力量，恰恰藏在最微不足道的日常里。
6
看完整部《葬送的芙莉莲》，我心里冒出了毛姆在《刀锋》里写过的一句：
「没有一件事情不会产生影响。你把一粒石子投入池中，宇宙就不完全是它先前那样子。」
因为整部剧里，角色和角色之间互动对现实产生的影响，可以跨越千年沧桑。
比如，精灵赛莉耶因为偶然的心血来潮，收下人类弗兰梅为徒。
而弗兰梅的心愿是打败魔王，让魔法在人类世界普及，她虽然自己没有做到，但她培养出来的弟子芙莉莲做到了。
而弗兰梅在去世前，给赛莉耶写了封信，让赛莉耶接任自己来负责教导宫廷魔法使。
赛莉耶因为和弗兰梅对魔法发展的理念不同，当时很不高兴地把信撕了。
但在弗兰梅去世千年之后，赛莉耶还是出现在人类社会，牵头做了大陆魔法协会，并把自己的魔法传授给一级魔法使。
而这些被赛莉耶新培养出来的魔法使又会成为新一代打败魔王、守护人类的中坚力量。
赛莉耶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其实已经被弗兰梅改变了。
她在宫殿里用魔法变出来的满园花田，她所传授给人类的那些魔法，都泄漏了她对弗兰梅的思念。
而弗兰梅的存在，也会让我想到胡适的话：「成功不必在我，而功力必不唐捐」。
她知道自己有生之年，看不到魔族覆灭，和平到来，但她愿意在当下努力播种一个安宁幸福的未来。
她虽然在一千年前就去世了，但她留下的魔法防护罩至今保护着北方都城内的人民。
和弗兰梅一样，在《葬送的芙莉莲》开头就已经死去的辛美尔，也是一个「虽然不在，但却又无处不在」的角色。
比如，剧中海塔说自己收养孤儿菲伦是因为「换成是勇者辛美尔, 他就会这么做」。
而年轻的魔法使威亚贝尔也说自己之所以会向困境中的人伸出援手，是受了辛美尔影响。
芙莉莲当年觉得自己拖延太久没有去讨伐魔王，怀疑自己失去战斗能力而不想参加冒险小队时，辛美尔跟她说「我和你说的是现在的事」；
多年后，芙莉莲也用了一模一样的话，去鼓励另一位和昔日的她一样，因为错过过去而想放弃现在的人，重新出发，踏上征途。
辛美尔的存在激发出来的良善涟漪，扩散到与他接触过的人身上，而那些人带着从辛美尔身上学到的勇气、毅力和爱，又形成了新的涟漪，继续荡开…
世界也在这个过程中，悄然发生着变化。而辛美尔不到百年的短暂生命也因此有了抵达恒久的力量。
这大概是《葬送的芙莉莲》的创作者想告诉你我的话——
尽可能创造美好吧。因为那些美好的人事，一旦存在过，即便消失，也会以另一种形式流转下去，生生不息。
Edited by 小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