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西城

早两三个月,跟二哥黄仲鸣午茶,聊到古剑。我问他怎样了?二哥回道:“我也不知情。打电话没人接。”“还在珠海吗?”曾有一段时期,古剑去了珠海,风流快活,乐不思蜀,三番四次邀我往访,怕舟车劳顿,推了。两个月后,看到香港作家孙观琳老师的脸书,说他已离世。

想想认识古剑怕近四十年了,八七年,哈公(作家,原名许国)发起“香港爬格子动物协会”,用意为香港作家向报馆、出版社老板争取稿费。捣蛋鬼倪匡第一个泼冷水:“哈公,这没用,成不了事!”“为什么?”哈公气呼呼:“我们爬格子团结起来,便是一股力量,众人齐心,哪怕老板不屈服,哼!吼死他!”倪匡哈哈三声笑:“许老国,只怕吼死的是咱们这班爬格子动物,哈哈哈!”哈公死命瞪着他。“很简单嘛,你不写,自有人接手。三苏(香港作家)怪论,独步天下又如何?也不是有老兄接了!”哈公噤声成哑巴。得理不饶人,倪匡往下说:“我讲真话,在所有爬格子动物当中,唯一接不来的就是——老查,查良镛,金——庸!”振聋发聩,有如雷鸣。众皆沉默,所说乃事实,不容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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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哈公因癌病逝去,众人推“哈哈三声笑”倪匡出任会长,“君子”胡菊人也举脚赞成,无人反对,请首任会长发言,大剌剌地道:“什么爬格子动物协会,上不了?面呀!太cheap了!(居然说起洋文)我提议叫‘香港作家协会’!”语未已,彩声四起。那一年我屈打成会员,论资排辈,我何能当理事,奈何倪匡一声狮子吼:“一定要沈西城做理事!”虎威底下,出任康乐组理事。

选举会中,同座有一汉子,四十来岁,睁着无神大眼,似听非听地坐在我旁边,会开到一半,他已呼噜入睡。我问身边二哥:“此君是谁?”答曰“大编辑‘辜健’是也”,闽籍马拉华侨,绰号“马拉古”,笔名“古剑”,乃真名之转音,上海华东师范大学毕业,老师施蛰存,同学《假如我是真的》沙叶新,名教授、名作家衔头系身,香港文坛上成有名编辑(曾编《良友画报》与《东方日报》),那是理所当然的事。那天,跟古剑谈论文学,唾沫四溅,疾唾珠玑,十分投契,尤其是新中国成立以后的中国文学,我是隔教,更听得津津有味,因而有良朋难求之叹。

古剑欢喜看书,只有一个不良嗜好,就是好搓麻将。倪匡身为会长,从不理会务,更不干涉我们的私人行动,因而每到周末,作家协会所列有两?麻将,霹霹啪啪,为人告扰人清梦,只好移船就磡,跑去波斯富街太湖海鲜酒家组局,马拉古可乐了,不到鸡鸣枕上,不离麻将?四只搭子,恒例是马拉古、稿奴(黄二哥)、老实人(杨老四)、浪子(沈西城)。我常取笑马拉古“屁股黏上OK胶”,一坐下,永不起身。十二圈搓完,已是东方既白。倦了,打道回府吧!“不行不行!”死命要继续打四圈。二哥胖,精力不济,马拉古一巴拉住,近乎哀求:“二老哥,好心哩,福心哩!可怜可怜我这个麻将精!”手足情重,只好再打四圈、下不为例。“OK,OK!”漫应着,屁股坐下,手已抹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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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个周末,搓了十六圈,马拉古自毁诺言,一手搂住二哥腰:“黄老二呀,黄老二!求求你再打四圈,好不好?”二哥大摇其头。眼看软功不济,硬功来矣:“黄老二,麻将?规矩,输家决定,是吗?老四!”碰巧杨老四也是麻将精,有牌打,不吃饭也行,点头如捣蒜。黄老二犹豫未决,马拉古继续呱呱叫:“浪子,你都想打,对吗?”虎眼圆睁(吓坏我),只好和议。续打四圈,中午方散局。这样不守信用的文化人,香港文坛中只有一个马拉古。

古剑待我不薄,常拉我写稿,甚至把地盘让给我。有一趟,我约好倪匡到丽池家中吃饭,顺便邀了马拉古、传媒人Q仔黎则奋、倪匡红颜知己阿Sam。那天没有麻将搓,四个男人客厅谈文学、电影,至中夜方散去。亡妻为我们五人拍照,照片里面,倪匡隔邻便是马拉古。睹物思人,黎则奋早已移民温哥华;倪匡鸟倦知还,二二年去世;红粉知己,年逾六十,娇艳如昔;亡妻墓木已拱。后来,马拉古到《东方》当编辑,跟隐世才子陈泰来共事,都很关顾我,我在《东方》陈泰来主编的“开心坊”一共写了十多年稿,人人说他难相处,却不曾嫌弃我的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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岔开一笔,我跟《明报》渊源很深,许多人误以为我是《明报》员工,其实我不曾在《明报》做过事,金庸怕“小叶坐不住”,只允许我任意写稿。老实说,当《明报》编辑,薪酬大约四五千。我在《明报》一笔写遍所有?物,每月稿费逾一万二千,难怪倪匡要说:“老查待你真不薄!”

再说马拉古,香港文坛当中写散文有水准的,除了思果,就是我这个老朋友马拉古。可惜他懒,不肯认真,否则一定是一代大散文家。他有一篇文章,我记不清楚篇名,其中有一句,到现在还有印象,许之为千古绝句,就是:“乡愁是一盏灯”,此刻,说这话的人走了,乡愁之灯当也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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