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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我们与周家的往来，从我的曾祖父那一代就开始了。这几年来，我和周海婴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现在却只能看着这些书信，缅怀故人了。”
2011年4月，当鲁迅先生独子周海婴去世的消息传到绍兴的鲁迅纪念馆时，副馆长章贵如是说。
他和周海婴之间的缘分，不仅仅代表了他们二人的牵绊。
虽然二人以兄弟身份相处，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并不是一辈人。
因为周海婴的父亲与章贵的祖父，是一对被鲁迅写进了书籍之中的好朋友，那段与众不同的友谊，颇有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悲情意味。
章贵的祖父究竟是鲁迅笔下的哪个角色？角色原型又有着怎样的人生？
少年情谊，持续多年
1953年，绍兴鲁迅纪念馆成立之时，一个名叫章贵的乡下男人被负责人特意邀请到城里，进入纪念馆工作。
他没读过几天书，也没什么文化，自认为无法胜任鲁迅纪念馆的大部分工作，因此有些妄自菲薄，平时只是做做后勤工作。
后来有一天，研究鲁迅先生生平及作品的文史专家来到这里。
他们除了参观纪念馆之外，还特意指名道姓，请求见一见章贵，并邀请他接受访谈。
一个平平无奇的“文盲”，之所以能够得到纪念馆负责人的重视，吸引研究专家的注意，那都是因为他特殊的身份。
他的祖父名叫章闰水，这个名字，或许对于许多人来说都十分陌生。
但章闰水的另一个名字却永远不会被国人遗忘，那就是闰土。
鲁迅先生在自己的短篇小说《故乡》中，塑造了一个生长于乡野之间、淳朴自然、鲜活灵动的少年角色。
这个少年正是闰土，是他本人在少年时代不得不提的好朋友。
闰土的原型，正是章闰水。
在鲁迅先生的笔下，闰土是个前后反差极大，甚至人物形象有些割裂的角色。
最开始跟着父亲一起到周家帮工时，他的身上带着让同龄伙伴十分羡慕的自然气息。
他会告诉家里的小少爷，在海边捡贝壳，在瓜田里捉猹，自己制作工具捕鸟，这些事情多么有趣，色彩多么浓烈。
他所体验的童年，是被困在大院之中的小少爷无法想象的模样。
乡下少年总会在海风中肆意奔跑，晶莹的汗珠顺着被太阳微微晒黑的皮肤流下，在阳光下反射出剔透的光。
少年的眼睛是明亮的，四肢是矫健的，脑海中想象过花花世界，眼前的生活又足够丰富多彩。
少年鲁迅和少年闰土总会依偎在一起，和彼此分享新鲜事，倾诉心事。
此时的他们不是小少爷和小帮工，只是一对无话不谈的伙伴。
但在生活的磋磨之下，故人终究变了模样。
小少爷长成了用笔杆子斗争的进步作家，小帮工变成了被现实压弯脊梁的又一个长工。
一声“老爷”的呼喊，无形中让两个曾经亲密的好友变得陌生，最终走向分道扬镳的结局。
真实的章闰水和鲁迅，他们的经历与书中的情节十分相似，那些记忆中的片段，正是其最好的灵感来源。
章闰水出生在1879年，家住绍兴城外的道墟镇杜浦村，也就是今天的上虞杜浦村。
他出生在闰月，又五行缺水，因此得了个“闰水”的名字。
父亲章福庆是做工的一把好手，为人淳朴善良，老实本分，章闰水身上作为劳动人民的闪光点，就传承自他的父亲。
大约在1874年，章福庆被绍兴周家看中，自此成为周家“忙月”。
忙月，顾名思义，就是在一年中最为忙碌的月份替主家打工，补贴家用。
后来章闰水出生，渐渐长大，章福庆手头忙碌，便会让自己的儿子来帮忙取点草，或者运运灰。
他和少年鲁迅或许有过几面之缘，但终归并不相熟。
一直到1893年，周家老祖母去世，丧事又碰到新年，主人工人实在忙不过来，章福庆才介绍章闰水正式来到周家帮忙，看管祭器。
从那之后，鲁迅与章闰水的交往便频繁起来。
城里的孩子，总能在乡村伙伴的身上找到无穷无尽的新鲜感。
章闰水向他讲述的那些动植物，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章闰水口中的乡下生活，更是充满了刺激和挑战。
这段记忆太过深刻，鲁迅一生未能忘记，他在故事中描绘的主角，也颇有些乡村小英雄的形象。
二人情同手足，平日里总爱凑在一起谈天说地，这段深厚的少年情谊，也持续到了两个人的青年时代。
1900年，鲁迅在南京读书，寒假时回到老家，想起自己许久未曾见面的好友，还特意邀请章闰水一同攀登应天塔。
从前是鲁迅从章闰水的身上获得新鲜的见闻，现在却完全颠倒了过来，鲁迅身上有着章闰水向往的新鲜生活，章闰水自己的乡下经历却是几乎一成不变。
他不知道读书认字是什么感受，也不知道上学是什么滋味。
好在两人的生活差距并未让此时的他产生自卑，他们还是像从前一样要好，边走边谈，十分亲密。
少年情谊最是难得，持续多年的友情更是弥足珍贵，在鲁迅和章闰水心中，对方都占据着很重的分量。
鲁迅还天真的想着，他们可以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他们的情谊可以延续到生命的终点。
但事实往往不尽如人意，有时候，一个人的改变是无声无息却又翻天覆地的。
1919年年底，鲁迅再次回到绍兴时，见到的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章闰水。
物是人非，感触良多
这一年的鲁迅在中国不说家喻户晓，那也是声名大噪。
他的文字犀利又直接，讽刺又真实，像一只无形的手，撕开了旧社会吃人的现象。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时常辗转奔波，无法安定下来，为了心中的理想，他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回到绍兴时，他就好像短暂地从“战场”上解脱出来，又能寄情于熟悉的一草一木，熟悉的风土人情。
他也期待着再见到章闰水，期待两人像多年前那样，安安静静坐下来喝口茶，或是肩并肩走过大街小巷，聊一聊彼此的近况。
但这次回来，他看到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章闰水。
明明也才40岁，但此时的章闰水却如同老汉，面目沧桑，身形佝偻，眼睛里再也没有过去的神采飞扬。
他告诉鲁迅，自己已经成了五个孩子的父亲，扛起了一个大家庭的重担，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全部成为了他头顶上的压力。
他变得麻木，又有些自卑，不敢像以前一样和鲁迅并肩行走，只敢在斟酌良久之后，低低地喊上一声“老爷”。
他陌生得让鲁迅感到惶恐，一个曾经那么明亮的青年，怎么能变成如今这么单薄的样子？
真要说章闰水人生的转折点，那或许就是1903年章福庆的死亡吧。
章福庆还在时，哪怕他已经长大，也能在父亲的身上寻找依靠。
但是父亲离开之后，所有的责任就都得他自己来承担，生儿育女，养家糊口，没有一件事情不艰辛。
像他这样社会最底层的人，根本无法主动选择命运，也无法改变生活方式。
他们只能沿着父辈的足迹，重复那早已不知轮回过多少次的人生。
旧社会是没有改变的，上层阶级的剥削和压迫依然存在，各种严苛的劳动，夸张到让人几欲死去的苛捐杂税，一天天压弯了他的腰。
他还是那个勤快本分的庄稼汉，鲁迅曾经欣赏的优良品质在他的身上依然存在。
可他的外在却完全不同了，已经变成旧社会无数麻木群体中的一份子。
鲁迅为这样的变化而感到悲哀，却又觉得无可奈何。
时代的浪潮之下，个人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
作家在自己的文字中哀悼着鲜活生动的少年闰土，也哀悼着一去不复返的美好岁月。
鲁迅在《故乡》的结尾说：
“不要如我的辛苦辗转而生活，也不愿意他们如同闰土的辛苦麻木而生活。”
这是上一代人对下一代的期许，不要在乱世中流离失所，也不会因生活的苦难而弯下脊梁。
章闰水的生命如流水般匆匆而逝，他的后代们，也经历了令人感叹的岁月。
闰土后代，各有命运
憨厚朴实的章闰水，并没有得到上天的厚待。
他的背上长了痈疮，因为家境贫寒，无力支付医药费，只能拖着时间，数着手指头过活。
他的女儿章阿花每天为他擦拭脓血，粗糙的布擦在流脓恶化的疮口上，疼得章闰水牙关紧咬，全身冒冷汗。
但即使再痛再苦，他都不曾流下一滴眼泪。
1936年，章闰水病逝于老家，结束了自己57年的短暂人生。
临终之前，他还惦记着童年的朋友，吩咐家人给远在千里之外的鲁迅捎去一些干青豆。
他还活在人世的几个孩子，生活也是各有各的悲凉。
大儿子章启生，也就是鲁迅笔下的水生，复刻过少年时代的闰土模样，也复刻了父亲的悲惨人生。
1940年，他死于霍乱，才38岁，就追随着自己4年前离开的父亲而去。
每每提起大哥的死亡，章阿花都觉得内心十分酸楚，这或许就是解放之前穷人的命运，万事都由不得自己。
相比之下，章阿花倒是觉得自己还算幸运。
乱世之中，她嫁到了一个还算幸福的家庭，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1975年接受采访时，她已经儿孙满堂，让“闰土”的生命得以延续下去。
章闰水的三儿子章长明也熬过了黑暗的年代，和章阿花一样迎来了崭新的生活。
他们都和父亲一样没有文化，但因为赶上了好时代，所以结局还算圆满。
而章启生的儿子，就是那个被邀请到纪念馆工作的章贵，在纪念馆的筹备阶段，他也贡献了很多力量。
在他的身上，祖父的梦想变成了现实。
章贵会利用白天的时间工作，向来到纪念馆的游客介绍鲁迅和闰土，介绍绍兴的风土人情。
到了晚上，他又会把时间花在夜校，刻苦学习，摆脱文盲的影子，朝着更好的方向前进。
凭借着锲而不舍的努力，章贵后来还成为了绍兴鲁迅纪念馆的副馆长，也是鲁迅文化的现代研究学者。
曾几何时，章闰水对读书这件事充满了期待。
而他的孙子，带着他的血脉走进课堂，走向更加广阔的天地，去体验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新生活。
在纪念鲁迅逝世40周年的活动上，章贵遇到了周海婴。
鲁迅的儿子和章闰水的孙子，将他们二人的友情延续了下去。
两个人虽然差了辈，但仍然以好朋友的身份相处，周海婴会像兄长一样，处处照顾章贵。
他们时常书信往来，给对方寄照片。
周海婴去世之后，这些承载着美好情谊的信件和照片，也成为了章贵缅怀故人的纪念物。
命运轮转，春秋变换，有缘之人会再相逢。真情如流水，滔滔不绝，奔流不息。
结语
鲁迅笔下的闰土，是个令人悲伤叹惋的角色，而闰土的原型章闰水，同样也让人心酸同情。
少年时代的好友，因为不同的成长环境和人生境遇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但是山水有相逢，一段用饱含真情的笔墨记录的故事，不会因为主人公的离世而从世间消散。
参考资料
鲁迅笔下的闰土原型及其子孙 上虞政协
鲁迅少年时的玩伴“闰土”晚年因没钱治病逝世，子女后代如何？ 澎湃新闻
鲁迅笔下“闰土”原型后人动情追忆周海婴 中国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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