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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云灼好似没看到她一样,径直走进了店铺里,这店很简单,主要是卖些面食,几碟小菜。

生意不错,来往皆是寻常百姓。

店主很是客气,很快就给萧云灼端上了东西。

“萧云灼!是你!”姜妧看见了她,那眼中的愤怒顿时冒了出来,立即便冲着她冲了过来,“我还想去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来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吧,我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生前模样虽不是绝美,但也算是个清秀佳人了。

但这会儿……青白的脸上伤痕明显,眼珠子也凸出变大了许多,满是血丝,虽比不上外头不远处守着的那十二个鬼魂吓人,但那狰狞执着的样子,面目可憎。她疯了一样冲着萧云灼冲了过来,恨不得要将萧云灼掐死过去。

然而那手才碰到萧云灼的衣裳,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量震飞了出去!

指尖如遭火烧,疼得痛彻心扉。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能伤害到我?!”姜妧也惊了,她不可思议地盯着萧云灼,怎么都想不通。

萧云灼还在慢悠悠吃着东西,嘴里随意地问着店家:“听说最近附近死人了?”

“可不是么……是个叫花子,哎,可能是脑子有些不清醒吧?脾气可大了,我一开始给她东西吃,她不乐意还骂人,闯进我这铺子里来,吓走了好些客人,我也没法子,就将人赶出去了,后来这人天天叫门,简直就像是我欠她的一样……”店主叹了口气,“瞧着也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非要理直气壮的乞讨……”

他本来是想要行善的,后来听说,隔壁卖包子的大娘瞧那叫花子是个姑娘,也挺可怜的,就说让她洗洗干净,跟着她卖几日包子,给不了多少工钱,每天吃得管够,问她愿不愿意……

可那叫花子一听,疯疯癫癫地说自己有好多钱好多钱,还说包子大娘逼着她为奴,想都别想……

若是脑子正常的,几口吃的,给就给了。

可这人不正常,万一赖上他们家,那可如何是好?

“如今天气好,不冷不热,晚上也冻不死人,若她四肢健全,只要耐下心在周边街铺找找活干,哪怕不体面,混口饭吃、暂时保命也不是太难。”萧云灼笑着说道。

好似说给姜妧听的一般。

“咱们这些铺子就是挣口饭吃,哪里养得起工人?但一个小姑娘的口粮还是给得起的……”店主笑呵呵地应着,“就当是行善积德了……”

找活容易,难的是低下头,受得了赚不到钱的苦。

要不然人人都来这些铺子抢活干了。

萧云灼吃完了饭,给了铜钱,另外又掏出了一张符纸放在桌上:“心狠自私,还横死街头,怎会是个好东西?死后也会阴魂不散的,掌柜的若是愿意,将这符戴几日,驱驱邪。”

掌柜愣了一下,看了看萧云灼,再看看符,然后乐呵呵地将东西收下了:“那就谢谢你了,姑娘,这碗面不收钱了,就当是我请你的!”

这姑娘一看便是不差钱的,不可能是为了骗他而来。

他这两日确实睡得不好,不知是不是店附近死了人的缘故,心里不踏实,这符接着也好。

萧云灼只收回了两枚铜钱,随后便从这里走了出去。

而她一走,店家明显觉得四周都像是轻松了许多,这两日缠绕在他心头的那种沉重感觉竟然也消失不见了,就像是久雨之后,总算得见阳光一般。

姜妧这会儿也跟在萧云灼身后,到了街上。

她本事不大,可日日缠着店家,每天辱骂诅咒,多少也有些作用,时间长了,这地儿生意肯定也会越来越差,甚至还可能影响到店家身体。

姜妧正咬牙切齿之时,萧云灼突然回头,目光直白地放在她身上。

这明确的眼神,让姜妧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确信道:“萧云灼?你在看……我吗?”

“是啊。”萧云灼声音幽幽地。

当她回应的瞬间,姜妧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冒着凉气,吓得哆嗦了一下,她整个魂都慌了,连忙摇着脑袋:“不可能的!我已经死了,我死了你为什么还能看得见我?!”

但很快,姜妧又狰狞起来:“你竟然会看得见我!那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我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护着你,但你等着吧,我一定会日日跟在你身边,我要让你日夜不得安宁!”

萧云灼粲然一笑:“你可真够天真的。”

“你什么意思?”姜妧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正在这时,四周飘来了许多鬼魂,一个个狰狞而可怕,竟将自己围在了中间。

“不要过来!你们都是谁,我没招惹你们,你们走开啊!”姜妧连忙喊道。

“你该不会以为我特地来找你,是听你叫嚣的吧?”萧云灼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我看过的怨鬼多了,好的、坏的,好的那些,我为她们了结遗愿,送她们离开,坏的……比如你,若不来招惹我便罢了,但若是不知死活非要招惹我……你觉得我会轻描淡写地放过他们吗?”

姜妧听着萧云灼那不大的声音,内心震动不已!

怎么会呢!?

“你们不要过来,不要动我!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帮她?你们不是鬼吗?你看她,她身上的味道很奇怪,和别人不一样,为什么你们不一起吃了她,却还要听她的话!?”此刻,姜妧也发现了萧云灼的与众不同。

与其他活人相比,萧云灼……很香。

在阳光底下不是很明显,但当周边鬼魂多的时候,阴气一重,那种味道竟比鬼魂的祭品还要惹人垂涎!

这些鬼都被姜妧的话说得无语了。

大师香,谁不知道?

她不仅香,而且阴气还重呢,在她身边待久了,鬼魂都能强大几分,可有哪个鬼魂敢近她的身?

他们这些鬼不敢伤活人,但若是吃个小鬼……其实也不是不行的……

不过很显然,萧大师让他们来,不是让他们吞鬼的,就是吓唬吓唬这个新鬼。

又狂又废的鬼,吓唬起来确实是好玩,大家伙龇牙咧嘴一番展示之后,这鬼就摇摇欲坠,一副垂死挣扎的模样了。

姜妧从未见过如此可怕之景象。

她死后是见过不少鬼的,那些鬼和她一样在街道上游荡,但多数都和活着的时候没多少区别,鬼魂也各有各要守护的人或是惦记的事儿,只要不去招惹,那些鬼压根就不会搭理她。

相比之下,她的死得悲惨又不甘,虽然是新鬼,但气息上,也不算太好欺……

可眼前这些鬼……

有人的肠子竟可以扒拉出来,有人满嘴喷着血,他们一个个也有些强大的怨气,那股气息笼罩着她,仿佛在瞬间就可以将她吞没掉!

更可怕的是,萧云灼,她竟然不咸不淡地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不怕吗?

为什么这些鬼愿意帮她?!

这一刻,姜妧突然想起了渡灵阁……渡灵、渡灵!

“是你!萧云灼你太狠毒了!”姜妧突然明白了,萧云灼看似什么都没做的背后,到底起到了什么作用,“殷元孚是不是因为你才病的!在去渡灵阁之前,他压根就没有生病,可在你那里待了一会儿,他就开始发烧,一病不起,就是因为生病才没法子去见陛下,才被陛下冷待了!是不是你!”

姜妧越发痛恨了。

萧云灼拿起一张符纸,默默点燃。

一道束缚冲着姜妧而去:“是我,既然你这么喜欢怨恨我,那就好好地恨着吧,你这浓厚的恨意,于我正有用呢。”

姜妧不知道萧云灼对她做了什么。

但随着萧云灼转头离开,她发现自己就像是被绑在她身边的一条狗,迫不得已跟随。

她拼命地想要挣开那束缚,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这一刻,她怕了!

萧云灼不是个人,她竟然可以对付鬼魂!

她以为她死了,萧云灼就对她无可奈何了,可是事实不是这样的!为什么老天爷要对她这么残忍,一点机会都不留给她?!

姜妧眼中满是惊恐,眼睁睁看着自己竟被迫入了渡灵阁!

“你到底想要对我做什么?!”姜妧心里发颤,有些害怕起来。

见萧云灼不语,她内心争斗一番,面上多了几分柔软之色:“表姐……都是我不好,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和你争,求求你……放过我好吗?”

“你都做错了什么事儿呢?说来听听。”萧云灼淡定坐下来,默默做着自己的事,看上去像是在应付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姜妧心头一梗。

做错什么事儿?

她从不觉得自己的选择有任何问题……

她知道,她贪心,抢了萧云灼的亲娘,占为己有,可那是她的原因吗?萧云灼自己不受姑母喜欢被扔出去,与她何干!

萧云灼走都走了,留下的是她!凭什么萧云灼一回来,老太太疼她,大表兄疼她,就连二表兄表面上凶巴巴的,实际上也处处向着她?连她随手送的一块玛瑙坠都视如珍宝、日日佩戴!

家中若无大小姐,那她这个表小姐便是唯一的!

萧云灼一出现,下人眼中便只有大小姐,表小姐……一字之差、差之千里!

更何况,萧云灼抢她的九霄琴,抢她的萦琴师,甚至还让她在众人面前丢了脸,将她彻底赶出萧家,让她受人嘲笑,她为何不可以恨!

可现在,她不敢说。

她只能低下头颅:“我什么都错了,我该帮着表姐哄姑母的,我不该怀疑表姐带回家的东西有问题,不该在外头对你指指点点,是我小心眼,是我的错!表姐,看在你我有血缘的份上,看在我已经死了的份上,你能不能放过我!我保证,我一定会乖乖的,我会改正错误,早点去投胎重新做人,我再也不给表姐添乱了!”

萧云灼听到这话,却嗤笑了一声。

“今日若我放了你,来日,你定会想方设法地勾结一些厉鬼,回来找我复仇,你会期待看着我被厉鬼吞噬的样子,看着我魂飞魄散,才会痛快,对吧?”萧云灼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

姜妧怔了一下:“怎、怎么会呢……”

萧云灼有这样的体质,必然是能吸引那些厉鬼前来的……

她的确是……这般想。

“你活着的时候,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只可惜你不珍惜,如今死了,你觉得我对你的耐心,还会有吗?”萧云灼慢条斯理的说了一句。

“我错了!表姐,最后一次,我一定会珍惜的!”姜妧连忙跪了下来,不停地求道。

她能感觉到,萧云灼现在可以杀了她。

若现在再死一次,她就彻底没了,什么今生来世的,通通化为乌有!

她不要这样!

“我后悔了,我绝对不会再想着报仇了,我想投胎,想重新开始……表姐……”姜妧连忙磕头。

“别啊,你可没机会投胎。你想报仇,我虽说不帮你,可也没说立即杀了你不是吗?”萧云灼冲着她笑了一下,“你想借厉鬼之手害我,那如何能行?与其求别人,不如求自己,我等你变成厉鬼的那一日,到时候,若你能吃了我,那你可就成万鬼之王了呢。”

“表妹,你也该想我娘了吧?”萧云灼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姜妧猛地抬头。

“怎么了?不想吗?那就算了,我不喜欢强人所难。”萧云灼叹息一声。

姜妧明白了……

她压根就躲不过去了,如今落在萧云灼手上,生死皆有她定,而她对萧云灼而言,唯一还有的作用,便是“姑母”……

而姑母……她又何尝不恨呢!

她不惜讨好管氏,不惜在众人面前的揭穿萧云灼,也要为姑母做主,可是姑母是怎么对她的?

若不是姑母那般干脆地将她抛弃了,她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

“表姐!我想的,我想姑母的……只是我进不去萧家……求表姐,您帮我……”姜妧咬着牙,冲着萧云灼道。

既然已经逃不掉了,那她还要顾忌什么?

姑母害她,就算是死,她也要拉着姑母一起!

萧家家祠里头有祖宗牌位,一般小鬼自然是无法靠近,但若是被萧云灼带进去,就不同了。

“表妹生前在我家住了多年,死后有所流连也是正常的,看在你叫我一声表姐的份上,我会让你再去萧家待一些日子。”萧云灼笑着看她。

姜妧不寒而栗。

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发现,原来她真的是错了的……萧云灼掌控鬼魂生死,她如何和她斗呢?

原来从最开始,她就输了!

姜妧突然便老实了下来,如同斗败的公鸡,在萧云灼面前无法再抬起半点骄傲和自尊。

飘在一旁,都楚楚可怜了几分。

只可惜,如今她成了鬼,青白的面容已经丑陋的难以遮掩,即便她再如何示弱,也难以生出半点美感。

萧云灼更是无比清楚她的为人。

怨气哪里是那么容易消除的?如今她乖巧的样子,不过就是实力悬殊下的被迫选择。

倘若她心软解开束缚,姜妧那不安分的心思一定会再次升起,生前都改不了的习性,到了死后就成了执念,是更加难改的。

萧云灼将姜妧的鬼魂收了起来。

但并没有着急带着她回萧家,姜妧作为一个鬼来说,还是不够吓人,需要和别的老鬼多学几日。

收起了姜妧,萧云灼去后头善堂瞧了瞧。

她很少出现,但即便如此,善堂里的孩子对她却十分尊重,因为大家伙都明白,只因为有她在,所以梁掌柜才会变得温柔和善、不敢再欺负他们。

不过萧云灼与郭豺女有些不同。

郭豺女看着凶巴巴的,但实则特别招孩子喜欢,她就是个孩子王,带着孩子们练武,还能和她们谈天说地,每天都过得十分开心。

而对萧云灼,孩子们瞧见她便立即老实下来,不吵不闹。

“她们平时叽叽喳喳的,我要大吼大叫的,她们才会安静下来,谁知道你一来,立马噤声了,可你也不凶啊?”郭豺女有些理解不了。

萧师父多温柔了,脸上永远瞧不见多少怒色,多亲切!

可孩子们怎么就老鼠见了猫似的?

最近萧云灼一直待在这儿,所以林夫子和萦琴师也都搬了过来,方便教她读书和琴艺。

这善堂就如同闹市中一片安宁之地,任谁来了,这心都会忍不住地静下来。

“小孩子感知最为敏锐,萧姑娘虽然不凶,但喜怒不形于色,孩子们分辨不出她的想法,自然就会看她的脸色,格外怕她,而且你看看你……”林夫子笑着,“郭姑娘你一见了萧姑娘,便巴巴地凑上来说话,这态度太过于尊重了,连你这个会武功的人都这么忌惮萧姑娘,孩子们瞧了,自然也会将萧姑娘当成不能招惹的大人物。”

郭豺女一听,有些惊讶:“都是因为我啊!?”

萧云灼冲着郭豺女笑了笑:“这些孩子实在太吵了,就这样挺好。”

神隐门空空的,她小时候身边也没有同伴,所以这些小孩子不亲近她,她反而觉得很舒服。

且过于亲切便会留情,情谊多了也不好。

她最近就觉得自己心理负担比过去重了……从前她绝对不会担心别人的死活,但最近她总想着,老太太整天面对姜氏,万一被气死了怎么办……

过去,她对待生死十分通透的,只觉得人嘛,总是要死的,只要死的不冤枉,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

现在,她希望自己的亲朋好友,将来能自然地死,而非是人为意外……

她可能入世太久了。

她想师父了。

明明师父鬼魂离开的时候,她也不难过的,甚至十分开心师父可以去下面排队轮回重新开始,可竟然会在现在,开始惋惜自己,不曾再过去回馈给师父足够的孺慕之情。

萦琴师人静、心思敏锐,阳光下,她的脸上没有多少血色,看着萧云灼,柔和地开口:“门主可是有什么心事?”

“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去将师父挖出来。”萧云灼嘀咕了一声,随后转头看向萦琴师,眉头轻皱:“你这身体看上去又虚弱了许多……”

“我身体本就这样,门主不用太操心的,而且我也庆幸门主通晓阴阳,将来若我走了,也要在门主身边停留,直到门主的琴意炉火纯青,如此我的使命才算是达成了。”萦琴师声音轻飘飘的。

萧云灼听着,心里却空空的。

她很喜欢萦琴师,她觉得萦琴师和别人不一样。

萧家人也好、霍家人也罢,他们都是因为血缘关系而维系在一起的,唯独萦琴师,她们之间没有利益牵扯,能聚在一起,只是因为一个门主令而已。

“我已经让胡湘湘帮我打听了,她家的商队遍布天下,或许能打听到可为你治病的名医。我也算过卦,卦象显示虽是九死一生,但既有一生,便就是有活路。”萧云灼认真的安慰她。

萦絮有些诧异地看着她,随后笑了笑。

她这一生坎坷至极,唯独琴声相伴,才不觉得苦闷。

后来遇上萧云灼,跟在她身边,图的便是报神隐门教导琴技之恩。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对萧云灼也是忍不住越发关怀,尤其是最近,她也知道了萧云灼与其生母之间的纠葛,更是忍不住心疼。

若她再年长几岁,真恨不得自己是萧云灼的生母,那个姜氏……

自私狠毒,她怎配!

“生死有命,门主,这话您比我懂才是。”萦琴师又说了一句。

萧云灼张了张嘴,但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郭豺女一看这气氛不太对,那脸上充满了疑惑。

萦琴师瞧着不挺好的吗?就是脸白了点,但每天还能弹琴,而且一弹起琴来便是几个时辰不带停的,听得她这个粗人都能张嘴嚎几句了!

她认为,萦琴师肯定还能活很久!

萧云灼和几人絮叨了一会儿,听着郭豺女张扬又灿烂地大笑,内心略生出的几分阴霾很快也消失殆尽。

次日一早,她又忙活了起来。

渡灵阁积累的鬼魂太多了,这几日她处理了一些遗愿简单的阴魂,比如让她给传句话的,或是家里头过不下去,找她借钱的……

银钱若能换功德,萧云灼也不会太心疼。

小事情做完之后,又轮到大活计了。

精挑细选出来的。

这鬼原本没来渡灵阁,是她前两日总去管氏家族附近闲逛,特地带回来的。

眼前是个男鬼,很脏。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腐朽的臭味儿,身上还有被虫子吃出来的缺口,正常情况下,人死了,灵魂离体,死后差不多也维持着这模样,但也有意外,比如死后浑浑噩噩被困在尸体上没及时出来的,再飘离的时候,就不太美观了。

人爱美,死人也爱。

所以这鬼太丑太臭,这渡灵阁屋子里的鬼都不大愿意和他住在一处,嫌埋汰。

萧云灼闻着这味儿,也觉得挺难受。

可偏偏,都成鬼了,就算将他扔进河里去,也洗不干净!

许是知道自己的问题,这鬼站得远远地,显得卑微又乖巧。

此人姓包,叫包大树。

他生前是个驼子,因身体缘故,他也赚不得几个银钱,于是靠砍柴为生,家就住在城外不远处的小村子,积攒了柴火后,为了多卖点银钱,也不嫌远,特地背到城里,靠近富贵人家的地方去卖,价格总能高几分。

这样的人,本来和管氏一族扯不上半点关系。

但包大树性子好,虽然身体有疾,但运气好娶了个漂亮媳妇儿,媳妇儿是个哑巴,虽然也有残缺,但夫妻俩感情很不错。

只可惜后来其妻子生了双胞胎后,难产而死。

包大树便独自一人,艰难养大两个女儿。

包大树的女儿生得很是漂亮,在包大树的照顾和保护下,也平安长到了十四岁。

美貌于富家千金来说是锦上添花,于穷家之女来说……便是招祸之源。

三年前,包大树生病,两个女儿心疼父亲,便担着柴火去城里贩卖,二人也知道要去富贵人家的小门那里卖,但一知半解,稀里糊涂竟去了管府的小门外,像管氏这样的大家族,哪能看上这点柴火?但偏偏那管家的管事一瞧两个水灵灵的丫头,当即便将柴火收下了。

不仅收下,甚至还让她们将柴火担进去。

这一进去,就没再出来过。

这两个小姑娘,成了管氏老爷的新姨娘,也就是管夫人的姐妹、贵妃娘娘的庶母。

包大树左等右等不见女儿回来,反而等到了卖女为妾的文书,那文书摆在面前,他自然不愿意按下,可对方人多势众,强行成了契。

自那以后,他就瞧不见女儿了。

他孤苦伶仃,只有两个女儿为伴,这些年辛辛苦苦卖柴,只为了给女儿攒些嫁妆银,让女儿将来嫁得体面又安稳。

他这样的人,就从未想过攀附权贵,也没想做大老爷。

但女儿已经成了妾,他也知道不能挽回了,只能期盼着女儿命好些,不被主母为难。

他惦记女儿,显然,女儿也惦记着他。

没多久,管氏派了人,将他带去了一个铺子里头,说要让他当掌柜,每个月拿二两银子,不愁吃喝。

他什么也不懂,就只知道应着。

铺子卖的是花。

什么花他也不明白,只知道是清贵人家用的,花有专门的花匠去养,养好了往铺子里一放,什么都不叫他问,他只负责收钱就行。

这些清贵人家也奇怪,一盆小小的花,虽然好看,可却值许多银子,多得让他心慌。

他有时候会问几句,但只要他开口,上头的人便说若想让他闺女好好活着,就老老实实办事儿,不要有那么多话……

他隐隐约约觉得有问题了……

他不认字儿,说是掌柜,但其实就是个摆设,铺子放在他的名下,但除了每个月二两银子,其他银钱都不过他的手……

他觉得是不对的,可他也不懂,就只能自己偷偷摸摸地记。

“我从前砍柴,砍了多少也都是要记的,但我计数的法子和别人不同,就是乱画……那些花儿,我也都画了,但谁送的银子,我不知道、姓甚名谁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累积起来的数目很大……可能有二三十万两这么多……”包大树认真地说着。

“我没什么出息,也不知道记这些做什么,就是想让自己心里有个数而已……”

“我老老实实的守着铺子,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旁人的事儿……可那一天,我也照常的待在那里,可突然有人过来跟我说,说我闺女们叫主母给打死了……”

“他们说的可简单了,就说……她们带坏小少爷,犯忌讳了,所以人没了……”

包大树不懂。

大户人家,是有什么忌讳?能说杀就杀他的女儿?

他当时便要去管氏那边,想见见女儿,想讨要个说法,可他这样儿谁也见不着,随便一个小管事就将他给打发了。

“之前逼着我签文书的时候,给了我一百两,说我命好,生了两个天生带财的娃儿……”

“后来我去讨尸体,他们又给了一百两,也说我命好,娃儿死了,留的财也够养老的……”

“可我闺女都死了,我要银子做什么!?我就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忌讳,能要我孩子的两条命!所以我就闹啊,那铺子我也不想守着了,我就嚷嚷着说,要是不给我个交代,我就将铺子里的事儿抖搂出去……其实我就是吓唬他们的,我哪知道铺子里有什么事儿,我又不懂……但当天晚上,我回家的路上,被一麻袋套了脑袋……活埋了。”

包大树窝窝囊囊地说着。

他连死都死得不是很痛快,人晕了,死后也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死了,不知为何就没从尸体里飘出来。

等出来的时候,馊成这样。

他执着的事儿就是他自家的闺女,所以就去管氏家族附近守着。

管府门口的石狮子守着门,也是厉害,他也进不去,就整日乱飘,被萧云灼碰上了。

“你是想要报仇,还是想做什么?”萧云灼弄明白之后,也问他。

“我就是想知道犯了啥忌讳……”包大树缩头缩脑的,“我知道,娃托生到我这样的人家也是活受罪,我那俩闺女生得好,比千金小姐都不缺啥嘞……那些管事都说,她们俩在主家没受苦,穿金戴银日子过得好,让我安心别乱想,我琢磨着……是这么个事儿……”

萧云灼也懂了。

这人到现在也是稀里糊涂的。

性子也是个随遇而安的,女儿做了妾,虽然是被逼的,他但知道挽回不了,所以认命。

女儿死了,他也知道报不了仇,所以就没想过这一点……

“我要是会教她们就好了,都是我不懂富贵人家的规矩,害了她们……”包大树还嘀嘀咕咕地。

萧云灼听着既觉得这人心酸,又觉得这老脑壳想事儿是有点蠢兮兮地不灵光。

原本还轮不着先渡他,实在是这人太臭了,屋子里的鬼都想让他快点走,而她瞧着这人与管氏有点关系,所以便想着先给他解决问题。

但听着他的话,又觉得他的怨恨和执念用得不是地方。

透着一股贫穷之人所拥有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