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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第一季(2017)剧照。资料图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也关心了一下近些日子国内的“短剧出海”现象,还跟完一部“霸道总裁爱上我”的戏码。槽点很多,人物设置单薄,剧本不符合现实逻辑,怎么爽怎么来,“抽耳光”这种琼瑶戏里的烂俗戏码在白人演员身上死灰复燃,先是坏心女二号虐待天真单纯的女一号,但是到了最后,一定让女一号借着霸道总裁的力量加倍奉还。

但我又有什么资格吐槽呢?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在看自己的爽剧,只不过看的种类不同。就好比大妈跳广场舞,大爷在公园做拉伸,年轻人在马路上跑步,虽然形式不一,但都是为了健康。

记得刚到爱荷华大学读书的时候,翻译系的主任阿伦·阿吉(Aron Aji)传授他的“过来人”经验。很久以前,他还是美国大学的一个普通的土耳其留学生,英语并不流利,他恶补的办法是买一台电视机,暑假三个月,他像上班一样从早到晚坐在电视机前,什么剧都看,不仅要掌握新闻里的规范表达,法庭里针锋相对的辩论,还要掌握街头小混混所使用的俚语。

听他说完,之前除了《老友记》(Friends)之外几乎不看美剧的我立即注册了网飞账户,这些年来,我看了很多电视剧。当大家在聊短视频如此俗套,为何人们还看得欲罢不能时,我想到我最爱看的美剧似乎除了剧情设计更为复杂精巧之外,也是对准了我的爽点。

我很喜欢看到新一代“女强人”舌战群雄。我曾几乎不眠不休地追完了七季《傲骨贤妻》(The Good Wife),看一个当年为了丈夫放弃事业的家庭主妇,如何重新回到律所,和刚从法学院毕业的毛头小子竞争工作岗位。《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The Marvelous Mrs. Maisel)虽然设置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纽约,但其实剧情的设定也是针对同一波观众的胃口,原本一心相夫教子的妻子发现丈夫出轨,才真正开始正视自己与身俱来的脱口秀才华。这些剧是给我们这些新时代女性“打鸡血”的,让我们通过这些女主角的胜利获得间接的自信。

在《傲骨贤妻》主创团队的告别访谈里,我听到了这样一个术语,该剧的目标群体被称为“《白宫风云》(The West Wing)观众”,以此代指一群观念进步的年轻职场人士。虽然我还在念漫长的博士,但我确实是《白宫风云》编剧阿伦·索金(Aaron Sorkin)的忠实粉丝,我最喜欢的是他撰写的《新闻编辑室》(The Newsroom)。阿伦·索金擅长兜售理想主义。在这个虚构的电视台里,新闻部部长查理会拿出一本《堂吉诃德》鼓励团队追求新闻理想,也是因为这样,这群新闻工作者不再追逐热点,而是拿出调查记者的素养搜刮真相,为了让观众得到真实且全面的信息,以此做出理智的判断(比如投票)。当我告诉美国同学自己在看阿伦·索金,他们都觉得已经不合时宜,美国政坛正暴露出最荒诞、丑陋(又或许一贯如此)的一面,新闻媒体则江河日下,一波波的裁员消息接连不断。然而,对我来说,现实越是纷纷扰扰,索金的世界就越显得桃源般美好。《新闻编辑室》,我总共从头到尾完整看过三遍。

美剧的架构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让人得到满足感,每一集都像一个自给自足的短篇小说,连起来就成了一条完整的故事线,忙碌的时候,我就用午饭和晚饭的时间拼起来看一集,无论是《豪斯医生》(House M. D.)还是《金装律师》(Suits),都会在一集之内让我看到“超人”般的主角如何经历挫折,最终打怪成功,还给了我一些似乎学到什么医学或法学常识的错觉。但我知道自己在乎的只是那种英雄重振乾坤的胜利感,童话般简单美好的结局能够给我带来慰藉。我记得,小时候家人会为琼瑶剧或民国苦情大戏里的女主角牵肠挂肚,有的时候甚至哭红了眼睛。看美剧似乎没有这种担心,被结尾处的悬念搔得肚肠发痒的时候也有,但在内心深处,我确信这些三头六臂的主角肯定会想出妙计,我更渴望看到他们能想出什么花招来。生活中,正义一方不一定总是获胜,但在这些电视剧乃至漫威电影里,英雄总能凯旋。

爽剧看多了,会上瘾。美国公共广播电台有一档聚焦心理学和社会科学的播客节目《隐藏的大脑》(Hidden Brain)。有一期,斯坦福大学精神医学教授安娜·伦布克(Anna Lembke)专门谈了“快感”和“上瘾”的问题。简单来说,快感和痛苦就像大脑里的天平,我们如经历了快感,就会随之迎来一段痛苦期,以让天平重新回到平衡的状态。而上瘾,是因为当天平向着痛苦的方向回稳的时候,我们急于寻找更多的刺激来增加快感,如此反复,我们对痛苦的耐受度越来越低,我们对快感的需求也越来越大。美食、电视剧、网络小说、电子游戏,因为有了商家的批量式生产和针对性营销,都成了一艘艘贼船的船票。

对我来说,上瘾的起因似乎更在于痛苦,而非快感。我要是发现自己在不眠不休地追剧,绝对不是因为该剧有多么精彩纷呈,而是因为现实中有怎么努力都突破不了的困境,我身心俱疲,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也遇见过不少沉迷游戏的学生,是因为在校园生活中曾经很努力尝试,却丝毫找寻不到成就感,但游戏世界里的“成就”和“奖章”要简单可控得多。或许,比起戒断,更重要的问题是:为什么我们这些当代人活得这么累,总是想着逃之夭夭?

钱佳楠

责编 邢人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