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节,正在南京大学美术馆办展览的喻慧收到朋友的祝福短信:致不被定义的你。她心生欢喜,“我太喜欢这句话了,我不喜欢被定义,不想被定义”。类似工笔花鸟画家这样的标签,她统统想丢掉。

千面喻慧。一千人眼中的喻慧,有一千种解读。老同学钱大经来看展,喻慧让他夸夸自己,“你帽子挺好看的!”“不行,重来!”他正经起来,“我觉得人家画花鸟画都在构建,你是在破坏。”喻慧满意了,觉得他说得到位。一位南大学子在画前伫立半天,说“我太喜欢了”,为何呢?“高级!”他给出了这两字评价。喻慧听了也很开心,觉得自己的“艺术种子计划”在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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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办展

思考时间空间和永恒

十年前,喻慧在江苏省美术馆办展,一展惊人,装置、影像、雕塑等各种艺术元素与画作的打通融合,营造出极为惊艳的艺术效果。也就在那一次,南大博物馆馆长史梅萌生了想请喻慧办展的愿望。

十年后,她郑重邀约。没想到喻慧先是婉辞。“上一个展览,没在意已经过去十年了。如果没有新的展陈,没有新的诉说,没有太大的意义。”喻慧坦言,“上次思考的是时间和空间,叫‘时空·流痕’,在永恒面前生命的短暂和脆弱,再办展,我能表现什么呢?”

她写过一段文字,表现自己对生命意义的无尽追问,“与山川,海洋,石头相比,我们只是匆匆而过的掠影,心头挥之不去的是对生命意义的追问,因此我们用文字、绘画、雕塑、音乐、诗歌等等诸多艺术方式,来表达我们在有限中对永恒的向往,借以慰藉我们脆弱的生命。”

喻慧是有慧根的。宇宙浩瀚,而人类微渺若尘埃。生命的意义何在?她经由挥洒自如的画笔、充满灵性的散文,不断追问。前世今生、梦境现实,在她的画中交替出现,有一组画便是从梦中衍生出来,“我曾梦见自己在一个园林里走了,我与梦里的自己迎面相见。也许是隔世的记忆,使我们对故园有着千丝万缕的眷念。”一块太湖石,一只低首的鹤,安谧无比,故园应无恙。

忽然有一天,她豁然开朗,“十年前办展览,我关心的是永恒,是时间、空间、生命的短暂。现在已经不想这些问题了,‘意义’已经没有意义了,现在,我只保持自己敏锐的感受、创作的能力、把激情变成作品的能力,这是我现在想做的事情。我对生命的感受、对事物的感受,我化为新鲜的创作的热情,把我的内心呈现给大家看。心之花,怒而放,把众人熟知的‘心花怒放’断开来,把意义再延长一些,‘怒’除了鲜艳,还有一些情绪在里面。”

她有了展览的想法:我现在叫“我山可依”,我不倚靠人家了,依我吧,靠我吧!“我成为了自己的那座山,山峦延绵,景色无限。对于我而言,思考已不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依然能真实的感触着生命中的喜怒哀乐,能捕捉那些感动我的瞬间,以绘画这门语言表达我的所感所想。”

于是,有了展览的主题——心花·怒而放。每一个怒放的生命里,都有着无限江山、万千气象。

十年后办展

冲破一切藩篱只留感动

办一个展览,如同唱一出大戏,“舞台如何让大家有所感受有所感动?如何让自己有回味?”喻慧动用了自己的生命体验,“到我人生这个阶段以后,思考没那么重要了,更重要的是感受,感受花开花落,保持这种创作状态,更重要。”

展览的主角是石和花。“山石和繁花,其实一直在我的人生当中交替出现,在我绘画当中也一直交替出现。看起来互不相关,一个极简,有时为了呈现整体效果我甚至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以至于有人问画是不是挂倒了;另一个极繁,从春暖花开到秋意盎然、荷清夏深,非常密集的视觉效果。人生也是如此,从极简到极繁,再从极繁到极简,画的是我的人生的思考感受。”四季轮回,生命流转,都倾注于画布上,“希望观众不注重听,而要注重看,希望大家进来能有所感受,能带来心灵的波动,和我偶遇,带给你一瞬间的感动,我就觉得特别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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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感迸发、肆意挥洒之后,却需要法度严谨的细细收拾。“对美的要求都在细节上,没有细节就不会有好的呈现,不能有完整的呈现。”她狠抠细节。比如有一幅画,“有阳光,树枝会倒映在地上,形成打卡点。时间也是艺术的一部分,不一样的拼合,内容可以重新组合。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把它忽略。”在自己亲手制作的影像前,她停住脚步,“这个我觉得不够完美。视频是对我作品的延伸、再解释,通过另外一个方式,来再解释我所想,但是因为太匆忙,我没有考虑得很成熟,在技术上我们其实还做不到那么好。音乐是一流的,但清晰度不够,编排上我是掐点的,一点一点掐点,音乐和画面是流畅的。但做得不够精致。美无止境。”

评论家陈孝信曾把喻慧的创作概括为三个时期:第一是新古典主义花鸟的滥觞期,基本上表达的情绪是青春的感怀和图式的变异。第二,是新古典主义花鸟的拓展期,也就是图式的转换期,以太湖石为主要题材。第三是新古典主义花鸟的解构时期,是图像的再转换时期,颠覆了永恒,颠覆了古典的经典图式,颠覆了图像的平衡感。

喻慧却很可爱地认为评论是“框子”,“我还在这个框子里?”她不服气地反问。她自嘲“现在还有反骨,一辈子都有反骨。我不会呆在舒适区,还是想反叛。”展览现场,她把一幅画分开来,然后又组合在一起,画里面有石头、水鸟、树,把这些元素拼接起来,读者会读出自己的溪山清远图。“传统山水画是人寄托于自然的精神情怀,在中国画里代代相传,不仅成为一种图式,也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思维定式,包含着生命的哲学和理想。我把山水画的元素拆分开来,山即是石,水即是浪,树是青松,字是书法,只要这些元素出现,每一个观众都可以在自己的心中构建一幅溪山清远图——绵延不断的是共同的文化记忆。”

从坚不可摧的太湖石,到脆弱易逝的花,从具象到心象,喻慧用画笔定格一瞬,“就是一种不管不顾的态度,是生命还要继续,还要蓬勃,还要绽放。”这种不管不顾,让相识40年的老友笑言:喻慧有点夯,有点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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获百家金陵大展金奖、江苏省美术馆收藏

是“破”也是“立”

画画给了自己救赎

喻慧的“破”,其实是另一种“立”,是“有底气的破”。甚至有人说她“把中国传统绘画又推向了一个高峰。”“人家都是拼命营造,你是在冲破。包括碎成万千片的花,也是冲破,是怒放,冲破已有的图式,”史梅说,“那个神、那个劲儿,那种怒而放,那种感觉,会让年轻的学子共鸣。”

喻慧起步就是临摹宋画,她有家学传统,有日本画的影响,有对油画、雕塑、时尚的涉猎。“我从传统里吸取营养,只有从古人中学习,才能更增加自己感受的能力。传统不是我们以为的框架,历史长河的每一粒水珠,都曾是一个活泼的灵魂,让人感慨感叹感怀感动,感知命运的相互联系,感受生命的温暖与美。”喻慧从唐诗宋画里面学会观察世界的方法,敏锐了自己的感受,“我也是未来的古人,希望能够传达一点一滴让大家共鸣。”

有观众说,看喻慧画展,有“让眼睛吃冰淇淋”一般的“开心”。但喻慧却告诉记者:事实上,并不像画面表达的那么愉悦、欣欣然,“这些画恰恰画于我心情很不好的时候。画画是一场审美的自我修行,在修行路上会碰到各种情绪波澜和起伏,在焦虑崩溃的时候,通过手的制作,通过不断的劳作,一两个月的时间,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可以忘我,在这个过程中这些画拯救了我。”

生命无常。2020年2月,与她感情深厚的婆婆离去;3月,把她当亲生女儿疼爱的大姨去世;4月,小舅妈脑溢血病危,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的心情一度跌入谷底。喻慧坦言,“画画把我多少次救过来。人内心一定是有波澜的,有倒霉的时候、焦虑痛苦的时候,如何自救?画画画画,画忘掉了,画得连自己也忘掉了,就清空了,等于电脑重启了。我就这样重启,重新获得力量。”最新创作的《荷清夏深》,其实就是她内心救赎、跟自己达成和解的一个过程,“曾经,花鸟画仅仅是美的使者,借以寄托高贵的静谧,工笔画似乎抚平了浮躁。然而花的一生,却也曾历风霜雪雨,经生离死别。心曾繁花,也曾破碎,更曾绚丽。”

也因此,喻慧觉得,学艺术的人是幸运的,艺术看来无用,但有艺术灵魂的人,你在人群中会找到。“审美特别重要。艺术家要比别人更敏锐。审美是需要训练的,不是天然的。没有人生下来就懂得审美,一定要不断地积累,不断地提升自己,从古人那儿学,从文学中学,从音乐中学,从舞蹈中学,让自己敏感,慢慢地懂得,会感受,会审美,懂得审美之后会非常幸福。”也因此,喻慧萌生了“艺术种子计划”,“为什么我在葵花田里办了一个展览,这是我的艺术种子计划。我不在那儿办展览,村子里的孩子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走进美术馆,也不知道绘画跟他们有任何的关系,但是我在那儿做了一场活动。在那儿种下一颗艺术种子,也许有一天它就发芽了。我不会维护它一直长大,我只是播种。第二个种子计划是找街区,我到老门西,找到一个破旧的街区,天空中挂满电线,晾满衣服,小道上只有一个人能过。我可能在角落里放一个雕塑、一件摄影,我的艺术公社里有演员,做一个时间表,从7点开始这个院子里可能唱昆剧,下一个院子里吹骨笛,再下一个院子里有舞蹈,一个小时之内艺术快闪,也是种一颗艺术种子。这个计划还没能实现,没想到先在南大种下一颗种子”。

文 |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冯秋红

视频剪辑 | 马斌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视频素材来源:南京广播电视集团《艺事荟》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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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 徐珩

编辑 陈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