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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我是不是该成家了?
儿子常青毛手毛脚的,突然问我这么一句。我正在小工厂的车间里修理机器,抬头看了他一眼。他24岁了,在市里一家外资公司上班,算是个不错的门路。
我擦了把汗,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成家?那可得攒够了彩礼钱啊,你工资高不高的?要不先租套房子住着?
租房子太掉价儿了。常青翻了个白眼,不屑地说,我同事们都有房子了,你就给我攒点钱,赶紧给我买套房子吧。
听到这话,我心里突然一热。自己的儿子要成家,也算是为人父母的一桩心愿了。我和他妈早年离世,一个人拖扯他长大真不容易,虽然日子过得拮据,但儿子要娶妻生子,我必须给他一个好的开端。
成啊,爸爸攒钱给你买房子!我痛痛快快地拍了拍胸膛保证道。
于是接下来的几年,我开始拼了命挣钱。虽然工资微薄,但我节衣缩食、日夜加班、甚至私底下干些小活计,只为能多攒一分钱。每次月底发工资,我最先拿出大半存进锡罐里。
起初常青对我这么做有些不以为然,可是看着罐子里的钱越攒越多,他也渐渐来了兴趣,偶尔会私下数数钱,或是拿出来掂掂分量,眼里满是期待。
就这样,五年很快过去了。小工厂也因为生意不太景气而合,给了我一笔可观的遣散费。我满怀欣喜地清点了数钞票,全部都存进了锡罐,足足有30万了!
常青,爸爸总算攒够了!咱们这就去买房子!
真的啊?太好了!常青听我这么说,高高兴兴地扑了过来,还在我脸上亲了一大口,我就知道靠您老人家,一定能买到房的。
我拿着锡罐,心里美滋滋的。女儿子要出阁了,不但买房子,还得准备一笔彩礼钱,给他一个盛大的婚礼。想到这里,我又禁不住数了数钱。
来,先坐,您看中哪一套房子了?
我儿子要成家了,想买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我坦白地说。
营销人员闻言笑了起来,然后给我们推荐起了几个案例。我和常青耐心地看了几套,最后被其中一个单元的视野吸引。
这套怎么样?采光不错,离交通干道也近,价格公道。营销员介绍着,您只需再付30万首付,剩下的贷款分30年还就可以了。
我看着儿子,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我心领神会,遂从怀里掏出了那只沉甸甸的锡罐,颤颤巍巍地打开,把所有钞票一沓沓地数了出来。
就这一套了,一次付清吧。
营销员愣了愣神,随即热情地招待我们办理手续。我们签下名字,把钱一打点递了过去,继而便是一阵忙乱。常青见了场面,也不禁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神情。
就这样,我用平生唯一的家当,给儿子买下了一间崭新的房子。虽然一分钱都付清了,但是我由衷地感到高兴,因为我如愿以偿了。终于,儿子可以成家立室,像个体面的男人一样迈入新的人生阶段了!
买了房子之后,我欣喜若狂,恨不得立即为儿子操办婚事。可常青似乎没我这么着急,对我的催促总是一味推诿。
慢慢来嘛,我还年轻,没着急结婚。他总是这么敷衍我。
我知道他在等待合适的人选,便也不勉强,只是私下里暗暗盘算起了彩礼的事宜。还是得给儿子一个盛大的婚礼,让他风风光光出阁,这是我男人的傲。于是我又拼命加班赚钱,攒下了20万彩礼钱。
就这样又过了大半年,我实在等不及了,终于提出要给常青相亲。他也知道逃不了这一步,只好勉强答应。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几乎每周都在安排相亲,然而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让佳偶无缘。要么是彼此条件门不当户对,要么是个性不合,再不然就是观念有隔阂。我实在操碎了心,却毫无进展。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了常青的一个旧相好。那是他高中时候的女同学,长得很漂亮,家世也不错。当年两人还传过一阵绯闻,但最终因为读书分手了。我向常青打听过,他说早已没了联系。不过既然当年都恋爱过,说不定还是有线可循呢?
于是在一个星期天,我特意约了那女孩见了面。她果然长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人儿,看上去斯斯文文、大方得体。我将计就计,先是问起了她现在的情况,得知她还单身。接着我便邀请她来家里做客,好让常青与她重逢一番。
常青,上次你高中同学来我家做客了,你不记得她了吗?就是那个叫江雯的。
我端着一盘水果,看着儿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江雯笑盈盈地坐在沙发上低头喝茶,显得很是羞怯。
哦,我记得,那个小美人儿啊!常青上下打量着她,好久不见,长成美人胚子了!
怎么,有意无意啊?我笑着打趣他。
常青被我问得一怔,随即露出腼腆的神情:要不……我们再好好认识认识吧。
从那之后,江雯便成了我们家的常客。她时不时就会现身,我便暗中安排常青与她独处,好让他们有更多的接触时间。我看着两人渐渐亲昵起来,暗自兴高采烈,终于有合适人选了!
有一天,我终于按捺不住,主动约了江雯的父母见了面,把招亲的事情说开了。没想到他们欣然同意,还表示女儿正为婚事而发愁呢。于是双方便磋商起了彩礼、婚房等具体问题,我自然也掏出了我早已准备好的那20万彩礼和房产证。
都已备齐了,您老就放心,保证给江雯一个盛大的婚礼!我拍着胸膛向她父母保证。
哈哈,王老弟,你儿子这次可捡了个上等凤凰,嫁到你家就是他的造化了!江雯的父亲也很是开心。
就这样,我儿子的婚事就这么敲定下来了。为了给他们一个体面的婚礼,我将所有力气都用在了筹备上。不但包下了最好的酒店,准备了上百桌的酒席,还雇佣了专业的策划团队,从婚纱到摄影、化妆全都一应俱全。我从来没体会过如此兴奋与自豪,终于能让儿子风风光光迎娶佳偶了!
婚礼当天,我一大早就亲自到酒店布置现场,竭尽全力为儿子打造一场隆重的盛事。所有宾客到场后,我亲自在门口迎接,连朋友同事的面子都精心伺候周到。当新郎新娘即将入场时,我坐在最佳位置,等候多时的脸上写满了喜悦:终于让我的儿子圆满了!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就要上前质问,却被新郎同伴拉住。常青察觉到我的异样,脸色顿时变了,厉声叱喝我坐回去。我呆坐在椅子上,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种可怕的不安席卷了全身。
一切仿佛在耳边远去,我游离在噪音之外,神情麻木。直到婚礼进行到敬酒的时候,我才被眼前的情形惊醒。只见宾客都在起哄,要常青和江雯亲吻示爱。
来来来,让新郎亲一个!
我呆呆地看着儿子紧紧搂住江雯,深深地吻了下去,不禁打了个冷颤。我的心乱了阵脚,难道真如我最初的怀疑?这难道是一出骗局?我们被利用了?
婚礼结束后,我终于忍无可忍,把常青拉到一边质问真相。可是儿子却支支吾吾,竟说自己也被蒙在鼓里,还狡辩要怪我自作主张!
我怎么知道她就是你以前的那个女朋友?你难道事先没告诉过我吗?这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吗?
我气得浑身发抖,立刻转头去追问江雯的家人。可没想到,她们一家人听到我的质询,却哈哈大笑,理直气壮地说出了令我万劫不复的那番话:
我们家嫁女儿,又不是看上了你们的钱?你儿子读书识大智慧,靠老子有房有车,我女儿怎么着也要嫁过去的咯!
就这么几句话,如当头棍喝一般,我顿时便明白自己竟是掉进了钱色交易的无底陷阱。这并非什么风花雪月的姻缘,只是我被人精心算计,买下了一门亲事!
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天旋地转。我难以置信地看向江雯,她却面无半点歉意,还在冷笑。常青更是愤怒到极点,狂吼着要我立即滚蛋,然后竟然就这样狠狠地把我打了一顿。
被儿子狠狠打了一顿后,我浑身无力地瘫倒在街头。鼻青脸肿、衣衫破烂,我便这般狼狈不堪地躺在那里,任凭路人的白眼和冷眼。
原本我以为操劳一生,至少能为儿子一个体面人家开一个好头。可是现在看来,我竟然成了别人的一颗弹子,被无情利用和踩在脚下。我的一腔孝心化作了一地狼藉,自己也身无分文,家破人亡。
从那以后,我便游街漂荡,过起了无家可归的生活。白天我在街角流浪,夜晚就只能躲在桥洞下凑合。渐渐地,连我那陈年的伤口也变得臭烂溃疡,被人厌恶地逃避视线。
哎呀,快闻到一股臭味儿了!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净占着地方烂疮子!
我的心渐渐变得冰冷,开始怀疑人世间是否还剩下善意。明明自己只是太过单纯和上心,竟会遭人如此卑鄙的算计。我对外甥的仇恨,就像野草般在我心头丛生蔓延。每当想到儿子和那女人对我的背叛,我就忍不住想报复,想让他们尝尝被踩在脚下的滋味!
就这样,我以一个无家可归的身份游荡了整整三年。期间我曾几度想结束生命的念头,却总在临门一脚时喝醉酒,睡了个天昏地暗。也曾数度谋划报复的方式,却终因无钱无势而作罢。直到最后,我放弃了所有幻想,一心只想逃离这痛苦的人世。
那是一个冬日的夜晚,雪花飘飞,寒风肆虐。我便蜷缩在一处阴暗的角落,觉得自己就要这样慢慢凍僵而死。然而惊心动魄的一幕却让我为之一震,猛然惊醒。
那夜有两个临产的孕妇被人遗弃在暗巷。她们浑身是血,孩子就要夭折了。而我,身无分文,竟有幸目睹了她们苦苦哀求、绝望挣扎的一切过程。最终孩子还是夭折了,孕妇们也就这样无助地死在了那条阴冷的小巷。
我目睹了整个过程,眼睁睁看着生命就这样倏忽离去,而我却无能为力。那一夜,我浑身冰凉,止不住地发抖。人生原来如此脆弱,却又可以如此残酷无情!我的血液几乎要凝固,全身的绝望疼痛都化作了一种释然。原来我并非独自遭受苦难,这世间还有更多的人饱受煎熬!
就在那一晚,一种前所未有的宽容和豁达油然而生。我的心似乎被重塑,终于看清了人生最本真的样子。仇恨和报复只能伤害彼此,而宽容理解才是活路。我忽然释然了,并非我的命运最悲惨,至少我还能呼吸,还有重新来过的勇气。
从那以后,我便下定决心,痛改前非,洗心革面。我不再去怨恨儿子,不再去滥加猜忌,更不想报复什么,只想重新做回一个光明正大的人。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份工作,我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我成为了一名实实在在的工人,用自己的劳动在为社会做贡献,这让我重新拥有了自尊。我开始欣赏这座城市的魅力,这里同样孕育着平凡人的勤劳和梦想。从此我选择过一种质朴的生活,摆脱了过去贪婪和被人利用的阴影。
在做了几年环卫工人之后,我终于攒下了一些小钱。虽然这份工作非常辛苦,但我已渐渐从中找到了乐趣。每天清晨醒来,踩着夏日清新的午后阳光,拿起扫帚开始一天的工作,我都会感到由衷的快乐。
环卫工人虽然在社会地位很低,但我们确实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城市的整洁有序。只要走在街头,看到地面一尘不染,树木修剪得卓然有致,我就会为此而自豪。我们这些人或许很平凡,却是这座城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渐渐地,我也开始向往属于自己的一个小天地。之前那么多年的流离失所,令我对家这个词有了全新的向往和期盼。虽然我的收入很一般,但我还是决心为自己买套小房子,重新拥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在攒了几年钱后,我终于买下了一间只有20多平米的小房。虽然只是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但对我来说已是家的全部意义。搬家那天,我高兴极了,亲自刷了漆,打扫了一新,把家具一件件摆放整齐。终于有这么一个庇护所,我再也不用东躲西藏,过着游手好闲的生活了。
入住后,我便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工作完回到家后,都会在自家小小的客厅里坐一会儿。我很少开电视机或听收音机,只是静静坐着,什么也不做。在这个可怜又温馨的小空间里,我仿佛能感受到生活的气息,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习惯,我常常会忆起过往的一些事情,仿佛那些往事就发生在昨天。有时我会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有时又会想起中年时期的艰难生活,那时我拼命工作,只为了给儿子一个好的出路。
最令我伤心的,还是儿子那出人命的背叛。我的所有孝心尽被他亲手摔碎,钱财房产也尽数被骗去。有时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掉下伤心的眼泪。如今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这般对待我,我究竟还有什么可去依靠的呢?
不过我立刻就把这些阴暗想法驱散了。命运早就给了我一记重重的当头棒喝,我才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应该用宽容和理解去对待这个世界。儿子固然错了,可是他终归是被利益蒙蔽了双眼。我们之间虽已渠犭两然,但我却不想跟他再生嫌隙,只盼他能够改过自新。
于是每当想起往事,我都会默默地祝他和那个叫江雯的女人能够幸福美满。毕竟人活在世上,除了金钱利益,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东西。我已不再过多执著,只希望他们能看清生活的本质,不要被蒙蔽了双眼。
人到中年,这已是我这把年纪最大的体悟。如今我常常会思考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它们到底藏匿在哪里?是金钱,还是名利?抑或只是最简单的温饱而已?我的一生也算是看透红尘,才明白梦想和快乐其实就在最平凡的生活里。
在我这个小小的地下室里,我过着非常简陋的生活,却从未感到过孤单。每天还是会做着相同的事情:早上起床,简单吃点东西就踏上工作;晚上回家,对着电视小酌几杯便睡去。不过这已足够,因为我明白生活的意义就在于此。
我不再奢求金钱地位,也不再投机筹谋什么;相反,我正用人生最后的时光去体会生命最质朴的一面。举手投足,捡柴禾火,都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渐渐地,我不仅从工作中找到了存在感,也在这简单生活中重拾了快乐。
没有了那么多执念和负担,人便能自由自在。说来也怪,虽然家徒四壁过着最底层的生活,我却时常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或许这就是生命的最后一课和最高的智慧:当你拥有了一切,却也拥有了什么?只有丢弃了所有的时候,你才真正找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