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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雷里亚诺们已经整理出《我们八月见》中的谜语和彩蛋,所以当梅尔基亚德斯问他们可曾看出那是以何种文字书写的,他们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回答。

“加巴文。”他们答道。——《百年孤独》(假的)

(加巴Gaba为加博Gabo的阴性形式。)

奥雷里亚诺们很长时间都待在编辑部。在反复接触稿件的时间里,他们将加西亚·马尔克斯遗作《我们八月见》中的元素意象、主人公阅读的书目、海岛之行的音乐、疑似前后矛盾的细节,都一一烂熟于心,故此当人们尚因遗作问世的消息而震惊时,奥雷里亚诺们正凭借不断涌现的怪诞脑洞努力破译加博遗作中暗藏的彩蛋。

阅读须知!

请注意:以下内容有天马行空、牵强附会之嫌疑,主要出于对作家的喜爱自娱自乐而作,顺便为部分读者的疑问提供参考。但整理不易,引用观点请注明出处。欢迎大家交流讨论,提出不同见解。

毕竟加博本人曾说,对作品一字一句阅读的行为是“尸检”。阅读最质朴的快乐永远在于享受本身,不求甚解。

八月见、八月之光

与八月惊魂

马尔克斯曾在自传《活着为了讲述》里说,福克纳是他最牢靠的精神导师。他曾一遍遍重读《八月之光》。他作品中无处不在的 “八月执念”,难免会让人猜测两部作品的关联。

一些惊人但多想无用的巧合:

——马尔克斯的妻子梅塞德斯于2020年8月15日去世;

——《我们八月见》的主人公安娜于8月16日星期五登岛;

——福克纳《八月之光》的创作始于1931年8月17日,女主人公莉娜星期五行走在路上,星期六下午抵达杰弗生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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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福克纳

《八月之光》的创作起于福克纳的一个念头:“一个名叫莉娜·格罗夫的年轻姑娘,怀着身孕,决心去寻找她的情夫”。在女性角色的塑造上,两位大师似乎有着不同的选择:福克纳笔下的莉娜让人联想到加博短篇故事中 “因为天真而惹祸上身”的女孩,浓缩了传统女性在特定时代中的悲剧色彩,但又充满生命力,如一道柔和的光芒。而《我们八月见》的主人公安娜则是一个成熟的现代女性,散发着夕阳余晖般的光彩,她顿悟过,但一次次冒险后终究是对常规生活无可奈何的回归。

加博首次使用 “八月”为题是1980年创作的短篇小说《八月惊魂》。这篇小文讲述了一件半真半假的趣事:八月,一家人在意大利旅行,住在传闻中闹鬼的古堡酒店,早晨醒来发觉自己凭空挪了个地方,正睡在惨死的公爵房间的床上。故事以浓烈的哥特风戛然而止。

哥特风结尾同样用于《我们八月见》。安娜于棺中看见母亲的容颜,正是自己的脸,她拖着母亲遗骨回到家中。而在福克纳短篇《献给艾米丽的一朵玫瑰》的最后,一具骷髅以拥抱的姿态战胜了爱情的煎熬永恒长眠,被黏在了床上。

1999年首次刊载《我们八月见》第一章节的哥伦比亚《改变》杂志在近期的报道中透露,八月是马尔克斯生命中的重要月份。他身边许多人都出生在八月——母亲、儿子,还有他的朋友菲德尔·卡斯特罗。

花鸟迷信与纪念意义

蓝鹭:这种鸟大部分时间独居,只在一年中的繁殖季节抵达繁殖地,寻觅伴侣。

剑兰:花期在七月至九月,是八月的生日之花,花语可表达怀念之情,同时它也是西方幽会时互赠的花朵。

p.s.书封的剑兰颜色不是橙色,而是三文鱼色。(就像灰猫其实叫蓝猫一样。)

深信星座命运天注定的文学界第一“迷信头子”加博,可不会随便处理作品中的重要意象:《我们八月见》中每次写到蓝鹭的飞翔、夜间活动都对照着女主一夜风流的心态变化;剑兰或许既代表女主人安娜每年岛上怀念母亲的仪式,又暗示了母亲不为人知的过往。

故事中还有一段很值得回味的情节——女儿对安娜说,自己去岛上给外婆坟前献上一枝玫瑰,安娜却告诫女儿:“外婆讨厌玫瑰。”或许玫瑰代表了一生一世的爱情,而剑兰则是隐秘的爱恋。

有趣的是,加西亚·马尔克斯本人最爱玫瑰,许多重要活动场合都会在胸前佩戴一朵黄玫瑰,认为这会带来好运。他还曾说:“请用一枝玫瑰纪念我。”他逝世后,任何相关纪念活动中都有黄玫瑰的身影。而自《我们八月见》全球同步出版后,剑兰也申请加入了加博“纪念团”。

“大女主”小说与扫墓行为

马尔克斯创作于1979年的短篇小说《玛利亚·多斯普拉泽雷斯》(收录于《梦中的欢快葬礼和十二个异乡故事》)与《我们八月见》有着相似的主题:单一女性主角视角,墓地,衰老,死亡,爱情。年迈的女主人公预感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提前为自己购置一处位于山上的墓地(埋在山上不会被雨水淹掉),并在每个星期日仪式般地造访自己的墓地,打理空墓穴前的鲜花。甚至提到了宣传直立下葬的墓地是多么不靠谱这一独特细节。

小说结尾,“命运为她选择了十一月一个寒冷的下午”,玛利亚从墓园归来路上因为大雨而搭了便车,对司机形象的刻画很像是《我们八月见》中第二段岛上冒险“月全食之夜”中的男性,周身散发危险的魅力。几番推托后她还是接受了他的邀约,那一刻她才意识到:

“我的天,原来那不是死亡。”

——而是晚年意外而来的爱情。(可能只是一次激情,但足以令她焕发新生。)

《我们八月见》中,安娜母亲的墓地也选在山上,母亲在生前一次次到访小岛,除了结尾安娜悟出的有隐秘情人的理由,可能也存在与短篇小说中类似的“死亡召唤”。

文中还特别提到安娜并未出席母亲的葬礼。这种行为在常人看来的确不可思议。但对加西亚·马尔克斯来说,这是他的一种特殊习惯。他的传记作者杰拉德·马丁曾透露,加博不愿出席任何人的葬礼,因为他惧怕死亡和疾病,并公开表示“我不会埋葬我的朋友”。外公、母亲、弟弟和多位友人的葬礼他都缺席了。借安娜之口,作家可能隐约表达了:出席挚爱之人的葬礼似乎是一种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

无处不在的音乐密码:

情到深处必有BGM

根据加博长子罗德里戈在回忆录《一次告别》中的记述,晚年患阿尔茨海默病的父亲记忆力大大减退,有时甚至认不出妻子和孩子,但神奇的是,他却能清楚地哼唱音乐,歌词倒背如流,还能背诵自己喜爱的文学作品。

老马是一个十足的音乐迷,收藏唱片的行家。听音乐是他每日生活的固定仪式,他也会为写作选择心仪的bgm。写作《百年孤独》时,他反复听着披头士的专辑《一夜狂欢》(所以写出的孤独有点摇滚般的喧嚣?)。他最爱的音乐家是匈牙利的巴托克·贝拉,《族长的秋天》就是在巴托克《第三钢琴协奏曲》的陪伴中一气呵成地写就;而在他逝世后的追悼会上,他的家人为他安排奏响巴托克的室内乐,作为告别(《我们八月见》中,安娜和丈夫合奏巴托克为女儿送别)。

《我们八月见》是作家喜爱的音乐元素体现得最直观的作品。每次岛屿之夜的狂欢,作家刻意留出笔墨描写那一夜播放了怎样的舞曲,邀请了哪一位歌手巡回演出。结合剧情来看,这一切可能并非闲笔,是为配合主人公的心境有意为之。哥伦比亚《改变》杂志则称,女主人公安娜·玛格达莱纳·巴赫的原型就是德国音乐家巴赫的第二任妻子。

p.s. 巴尔加斯·略萨的封笔之作《沉默以对》也选择了音乐家的人物设定。

主人公原型:音乐家巴赫的第二任妻子安娜·玛格达莱纳·巴赫

安娜·玛格达莱纳·巴赫是约翰·塞巴斯蒂安·巴赫的第二任妻子,女高音歌唱家、钢琴演奏家。二人婚姻存续的29年间,她是巴赫最亲密的伙伴。安娜的家族和巴赫的家族一样,都是显赫的音乐世家。

婚后生活中,夫妻二人依然与音乐为伴,巴赫的诸多作品都从安娜那里得到灵感,或是为她而作,包括《G大调小步舞曲》在内不少家喻户晓的旋律都被他收录进名为《安娜·玛格达莱纳的音乐笔记本》的乐谱集。安娜自己也创作了多部协奏曲,但在丈夫无与伦比的光环面前,她的存在感显然弱了许多,不过依然有研究者注意到她,称之为“被埋没的天才”,关于她的电影、传记也收获了许多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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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玛格达莱纳·巴赫

主人公丈夫原型:墨西哥作曲家阿古斯丁·拉腊

这位墨西哥作曲家绰号“黄金小瘦子”,是公认的拉丁美洲“音乐诗人”。他也出身音乐世家,擅长以变化、多元、融合的曲风演奏音乐,欧洲古典乐和拉丁美洲的博莱罗(亦作波莱罗)、丹松都是他的拿手好戏,甚至还能实现两者艺术风格上的融合。

加博称自己打小就听着阿古斯丁·拉腊的音乐长大,成名以后在家中也常听。《活着为了讲述》和《番石榴飘香》中对此也都有提及。老马认为,听他的乐曲,如同“找到了散落在日常生活中的诗句”。

欧洲古典乐和拉丁美洲民族音乐是加博最喜欢的两种音乐类型,这一次,他将这项设定安在了《我们八月见》中安娜的丈夫多梅尼克身上。

阿古斯丁·拉腊

第一段岛上情缘:德彪西的《月光》,但改编成博莱罗舞曲风格

钢琴曲《月光》(Clair de Lune)是《我们八月见》中出现的第一首曲子,来自德彪西创作的《贝加摩组曲》(Suite Burgamasque)的第三章,曲风柔美舒缓,听者仿佛置身于晴朗而幽静的月色之中。音乐中月夜氛围的营造与《我们八月见》中的夜晚海岛相呼应:蓝鹭在月光下扑扇着翅膀,栖息在潟湖岸边,在八月的暑热中,安娜在月光下无数次远望湖面,感受到了“灵魂的嗡鸣”。

《月光》在故事中一头一尾两次出现,都被改编为了热情大胆的博莱罗舞曲。而该舞曲最知名的改编是法国拉威尔的管弦乐作品版本,被戏称为“洗脑的魔曲”,全曲由相同的章节不断重复递进。

安娜此前的七次“八月悔罪仪式”都是在重复:同样的时间,同样的船,同样的出租车,同样的酒店,她甚至会点同样的小吃和饮品,仿佛在验证“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直到第八年,也就是故事的第一章,她的旅行才有了变奏感。但命运本身又仿佛在完成一次次轮回,她的出轨行为,她母亲的往事,都在这看似改变而又不变的乐曲中重复行进,轮回。

也有一位“奥雷里亚诺”将这种重复感破译为与主人公名字 “巴赫”的关联上。安娜在上岛之前四平八稳的生活,就像巴赫《平均律》的舒缓与安稳,但终究缺乏激情;登上岛屿那一刻,脑海中的背景音乐旋即切换,跳脱出安稳重复的《平均律》,一次又一次变奏。婚姻、爱情、衰老等主题渐次出现,安娜也逐渐开始直面自己的内心,认识并接纳不一样的自己。

第二段岛上情缘序曲:盛情难却的《皇帝圆舞曲》

这是奥地利作曲家小约翰·施特劳斯创作的维也纳圆舞曲(Kaiser Walzer, op.437),规模宏大,整支乐曲给人以端庄严肃、富丽堂皇的感觉,是舞会的常见曲目。

在安娜开启第二段岛上情缘的旅行中,她选择换了一家酒店,那里有着华丽安静、如沐春天的大堂,她站在舞厅前,被娴熟地跳着《皇帝圆舞曲》的职业舞者吸引。

《皇帝圆舞曲》中间加入了大提琴独奏,富于男性特点的低沉旋律极为抒情、优美,使人联想到男士们邀舞的场面。如同那一夜,一个职业舞者慵懒地伸出一只手,向神情恍惚的安娜发出跳舞的邀约:“跳舞的不是衣服,是您,女士。”

第一段露水情缘的二十美元男士提到的《蓝色多瑙河》也是施特劳斯最著名的圆舞曲;在《霍乱时期的爱情》中,施特劳斯圆舞曲也曾登场亮相,见证了女主人公费尔明娜的第一次巴黎之行,象征着五光十色的欧洲文化生活。

第二段岛上情缘终曲:法斯托·帕佩蒂的催情萨克斯风

法斯托·帕佩蒂(又译福斯托·帕佩蒂),意大利萨克斯演奏家,擅长用萨克管演奏情调爵士乐,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欧洲、拉丁美洲声名尤盛。帕佩蒂演绎了许多家喻户晓的经典名曲,包括《教父》《寂静之声》《人鬼情未了》《丹尼男孩》等,迅速收获了大批听众,取得了商业上的较大成功。他善用萨克斯营造浪漫艳情的氛围,其专辑封面设计多是性感女郎,这令他的演奏一度成为了激情、浪漫、性感的代名词。

《我们八月见》中,帕佩蒂的萨克斯曲也恰恰在安娜最疯狂的第二个海岛之夜登场:只在谎言中存在的月全食,夜色中的海滩与椰林,房车中的狂放、近乎粗野的激情体验。直到三年后,安娜才发现这个男人是个流窜作案的通缉犯、皮条客,甚至身上还背着人命。伴随着最具情调的萨克斯旋律一同到来的,是浪漫背后令人细思恐极的意外。

第三段未成的岛上情缘:心随萨尔萨翩翩起舞

《我们八月见》中,安娜在第二年观赏了“博莱罗舞女王”埃莱娜·伯克的杰出表演,第三年上岛后则得知了“萨尔萨女王”塞丽娅·克鲁兹即将展开巡演的消息。此时的她对于浪漫的爱情与冒险充满期待,正如听见音乐就会不自觉地想跳舞一样,“一想到要和那位梦中情人共度良宵,她心中的蝴蝶就开始翩翩起舞,让她难以忍受”。

萨尔萨(salsa)在西班牙文里原指一种辣味番茄酱料,1933年,古巴作曲家皮涅罗因吃了少了古巴风格的辣味而索然无味的食物而产生灵感,写下一首《加一点酱吧!》,自此酱料与音乐融合,成为热情奔放催生爱意的舞曲。

又或许塞丽娅·克鲁兹那一夜演唱的正是这首常被选为影视剧配乐的《笑与哭》(Ríe y llora):“珍惜当下/这就是完美的当下/机会来临时要牢牢抓住……笑吧,哭吧/享受生活,享受一切。”所以当那一年的岛上邂逅因遇见熟人而落空时,安娜显得如此沮丧,错过这一夜就等于错过了一整年,而她最终还是错过了。

旅行后改变了的婚姻生活:谁来读懂《女人心》

莫扎特创作的喜歌剧《女人心》(Cosi fan tutte),讲述了一个有关“爱情考验”的故事:老光棍阿方索与两位年轻人打赌,称他们热恋中的情人并非始终真挚,提议来一次测验。两位青年因此乔装成富有的异国青年,去分别追求对方的情人,结果双双得逞了。作品原名直译为“女人都是如此”,最初的题目为“恋人的学校”,爱情中的猜疑、争夺甚至背叛桥段成为了作品经久不衰的主题。

《我们八月见》中,在第三次海岛之行归来后,安娜的不安与焦虑越来越明显,同时丈夫的种种举动似乎也表露出不忠的征兆。某晚,多梅尼克在入睡前对着乐谱哼唱《女人心》,而安娜忘记了睡前仪式,随后夫妻二人意外地爆发一次争吵,安娜由此得知丈夫出轨的往事。两人看似四平八稳的婚姻生活中潜藏着猜忌与背叛,正如地毯下始终藏有垃圾。

小说中还提及了多梅尼克的另一桩逸事:他曾建议一对双胞胎姐妹互换恋人,最后竟也成功作弄了两对情侣,上演了一场性别反转版的《女人心》。无论男女,猜疑之心永远与爱情如影随形。

第四段岛上情缘:来一杯阿隆·科普兰的美式

科普兰是美国作曲家,风格现代,他大胆地在钢琴协奏曲中使用了爵士节奏,追求抽象、新潮的风格,他形容这种风格“音色更加空灵,质地更加精炼”。科普兰的作品主题多取材于美国民间,追求作品中的“美国品质”,也是第一位被认为成功演绎了本土风味的美国作曲家。

《我们八月见》中,科普兰在第四次海岛之行中登场亮相,正如“美国品质”不受拉丁美洲欢迎一样,这一夜的情人始于找不到酒店阴差阳错的凑对,一开始安娜觉得他不解风情、“对音乐一窍不通”,后来二人又意外和谐,差点发展成一段长久关系,爵士节奏的即兴感与这段邂逅相映成趣。

第五段岛上之旅的休止符:《西波涅》不会再来

Siboney是古巴的一个村落,也是该地区的原住民的自称。但在古巴最著名的爱情歌曲《西波涅》唱响之后,人们更习惯将西波涅当作一个像树林、海洋、朝霞般的美丽女人的形象:“西波涅,如果你不来,我将因为思念你而死去。”

加勒比海的岛国古巴以景色秀美的海滩闻名世界,与《我们八月见》的故事背景形成照应。故事中最后一个八月之夜奏响的,除了与第一章呼应的《月光》,便是最后登场的《西波涅》。年过五十的安娜在这一晚尤其心烦意乱——她偶然揭开了母亲坚持要葬在岛上的秘密,而一位神秘的占卜人告诉她,她期待的爱情仍然不可捉摸:“既不比你期望的近,也不比你认为的远。”

在恍惚与迷茫中,她最后一次来到夜晚的聚会,却深切感受到了自己与“幸福年轻一代”之间越来越遥远的距离,因而被浓重的怀旧情绪裹挟。青春洋溢的欢快舞曲落幕后,真正属于她这一代人的怀旧金曲《西波涅》正式奏响,如同一首与过去告别的终章。

与加博本人喜好重合的女主书单——

她一直在寻找激情

却一直在阅读“死亡”

小说中安娜的设定是一个文学专业肄业(加博则是法律系肄业)的文艺青年,她保持着阅读文学作品的习惯,但对书目的选择也很有自主性,“讨厌那些流行读物,清楚自己没有时间追赶潮流”。她每一年岛上阅读的书籍,都是马尔克斯在访谈或传记中提到的自己最爱的作品。

《德古拉》by布莱姆·斯托克

“吸血鬼文学”的鼻祖之作,作品理念、体例、角色设定等都为后世无数同类小说所引用,受到惊悚文学爱好者推崇。在《番石榴飘香》中,加博曾表示吸血鬼伯爵德古拉是自己最喜爱的文学角色。小说后被改编成电影《惊情四百年》,死亡与爱情的主题萦绕不去。

《德古拉》是《我们八月见》中第一本出现的书,似乎预示着女主人公自此开始的旅途都将充满冒险。吸血鬼的容颜不老与永恒孤寂与女主镜中窥见衰老容颜形成呼应。后续的情节中,对《德古拉》电影版改编的探讨成为了女主人公与第一位露水情人聊天的素材。

《幻想文学集》by博尔赫斯、比奥伊·卡萨雷斯、奥坎波(编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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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根廷三人组编选的世界幻想文学作品,从詹姆斯·乔伊斯到刘易斯·卡罗尔,从芥川龙之介到吴承恩、曹雪芹、庄周,从科塔萨尔到博尔赫斯本人,几乎包罗了一切,向读者展示幻想世界的无限可能。

加博对博尔赫斯的评价令人印象深刻,他坦陈博尔赫斯是他“读得最多”的作家,自己需要向博尔赫斯学习语言技巧;另一方面他又犀利地评价其作品主题“空洞”。当初次外遇回家后的安娜开始审视起自己的日常生活,便没有心情在文学海洋中畅游,迟迟未读完这本书,她的生活正经历着比幻想故事还要震撼的剧变,一切原本看似美好的,也都有了空落落的不真实之感。

《三尖树时代》by约翰·温德姆

科幻故事,也是一部末世小说,讲述人类因目睹一场难得一见的奇异天象(绿色彗星)而失去了视力。出版于1951年的《三尖树时代》被视为是开拓性的,甚至影响了整个二十世纪的文学创作。

在《百年孤独》《爱情和其他魔鬼》等作品中就有与“绿色彗星”相似的剧情——“橙色圆盘”或“日全食”,这成为“危险与厄运”的代名词;加博还声称自己因观看日全食而永久失去了左眼中心的视力。

第二段岛上旅行章节原名是《月全食之夜》,在第二位情人的谎言中又变成了“日全食之夜”,这一夜的恋爱冒险,狂野、惊险、刺激。似乎一切都是天意,是命运无可避免的安排。

《火星编年史》by雷·布拉德伯里

科幻故事,也是末世小说,地球即将覆灭,人类将火星视为最后的救赎,在陌生的红色土地上遇到了“出轨”的火星女子和善妒的丈夫。

此剧情似乎呼应女主与丈夫关系微妙的变化,地球与火星似乎也在暗示着海岛与日常生活之间的距离。书中第三次岛上之旅的夜晚,陪伴女主人公的人变成了老友阿基雷斯,风流计划也未能成功。

《恐怖部》by格雷厄姆·格林

小说以二战中正遭受德国空袭的伦敦为背景,描写了“第五纵队”在英国的恐怖活动。主人公阿瑟·罗一介平民却被意外卷入一场间谍战,灾难接踵而至,最终被炸弹炸伤失去了记忆,被囚禁于疯人院,最终他逃出疯人院,决定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本小说与《火星编年史》都是第三次旅程中的读物。当一次又一次充满惊险与浪漫的旅程宣告结束,回归家庭的女主人公不得不面对各种生活琐事,以及与丈夫之间无止境的猜疑。她仿佛也变成了一个间谍,在岛上和回归后过着迥异的双重生活。

格雷厄姆·格林是加博的好友,加博也自称从格林那里学到了许多叙事技巧,是格林的创作让加博懂得了“从热带的奥秘中提炼出熟透的番石榴的芳香”,这正是《番石榴飘香》书名的出处。

《瘟疫年纪事》by丹尼尔·笛福

在访谈和回忆录中,加博多次表达了对《瘟疫年纪事》的喜爱。曾经热爱的新闻行业使他对白描笔法倍加推崇,也对“瘟疫”这一题材十分感兴趣。疫情之年,加博的儿子就曾在《纽约时报》的文章中感慨,想象如果父亲还在世,他会怎样描绘当下的世界。

书如其名,这部作品事无巨细讲述了伦敦黑死病之年可怕的景象,书中有一段提到,瘟疫肆虐是从八月中旬开始的;还引用了《圣经》中的这样一句话:“我们就吃吃喝喝吧!因为明天要死了。”(哥林多前书 15:32)

面对灾难,尤其是毁灭性的灾难,很容易就会有这种想法。这种思想对于社会也是一种沉重的打击。失去了道德的束缚的社会,凝聚力急剧下降,巨大的自然灾难后之后,往往还跟随着思想的灾难。需要重建的不只是外在的家园,还有内在的思想。

《我们八月见》的故事进行到后半段,女主人公的心境愈加纠结挣扎,既在努力寻找每年的八月爱人,又时时回望审视自己的婚姻与家庭生活,最后竟得出了自己无法得到幸福的结论。道德的束缚、思想的困境和女性在男权社会中所处的地位似乎都在与《瘟疫年纪事》中的绝望互文呼应,岛上的欢爱与放纵正是源自生活中的失望与无助。

每年八月,女主人公在岛上寻求爱情的刺激和冒险,却始终在阅读有关“死亡”(灾难、末世)的故事。直到故事结尾的那一刻,她挖出母亲的骸骨,终于能够直面死亡。这可能也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在晚年写作时的态度:看清了死亡的终点,却依然选择“活着为了讲述”。

小说中的疑似bug

与阴谋论的“她”宇宙

渡轮的时间

小说开篇,安娜乘坐渡轮到达岛上是在下午三点,而后文中又提到是四点。

第一章节称离岛的渡轮开船是九点,最后一个章节却说“她担心错过八点的渡轮”。

西班牙语原文如此,可能是加博数次修改稿件后未能敲定的细节,而负责的原版编辑也忽略了这些矛盾之处,也可能多年以后渡轮改了时间但没有展开交待。

安娜的职业

安娜出身于一个音乐世家,但她十九岁还未毕业就步入婚姻,文中并未明确提及她的职业。而安娜的母亲是一位教师。在安娜第二次岛上冒险更换酒店的时候,文中却有这样突兀的表述:“价格是她教师月薪的四分之一。”这个职业之谜或许是作家忽略的细节,又或许是隐藏的未能展开的故事。

安娜母亲的年龄,与母亲同名的女儿米卡埃拉

安娜四十六岁登岛时,母亲已经离世八年,儿子二十二岁,女儿十八岁。

安娜快五十岁时,文中又提到母亲去世的年龄比安娜当时大不了多少。

如果按母亲五十岁过世计算,那一年安娜已经三十八岁。而母亲不大可能十二岁就生下她。但如果是五十多岁离世,拉美人十六七岁英年早婚倒也在合理范围之内。

加博本人的“五十岁焦虑”在《霍乱时期的爱情》中就已显露,借乌尔比诺医生的视角传递,我们甚至可以感觉到他与记忆力角逐的伊始,对衰老和死亡的恐惧,似乎也解释了为什么这部遗作中尚存在前后矛盾的小小细节:

他被悲伤惊醒了……五十岁前,他从未感觉过自己各个内脏器官的大小、重量和状态。但五十岁后,慢慢地,每天午觉后他闭着双眼躺在那里,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感觉到它们存在于自己体内……他逐渐发现,周围就连最老的人也比他小,在他们那富有传奇色彩的一代人中,他已经成了唯一的幸存者。当他发现自己开始健忘,便求助于在医学院时从一位老师那里听来的方法:“没有记性的人,便靠纸来代替。”然而,这不过是个短暂的幻想,因为到最后,他连兜里那些纸条们究竟想说些什么都忘了。他会戴着眼镜却满屋子找眼镜,锁上门后又把钥匙转回来,看书时也会丢掉线索,因为忘了情节的前因后果或人物间的关系。而让他最不安的,是他无法再信任自己的理智:他感到自己正逐渐失去判断力,陷入不可抗拒的灾难之中。

然而书中有关安娜的母亲和女儿留下很多伏笔似乎没有展开。女儿为什么十五岁时就为自己安装了某种听起来非常有未来感的绝对有效避孕装置?为什么玩失踪时会称自己去岛上看外婆?为什么想成为行为放纵的修女(并称第三个千禧年,也就是3000年修女也无须恪守贞操;本作首版写于1999年,刚好是第二个千禧年来临之际)。为什么女儿会为外婆选择玫瑰,而安娜为母亲选择剑兰?全世界唯一的大明白人母亲究竟隐藏了多少秘密?

究竟来到岛上的是安娜,还是她的母亲?

究竟是安娜的一夜风流,还是母亲的风流往事?

她从镜中窥见的是母亲般的秋日面容,她从棺中母亲的遗体上看见的是自己的脸。

她,究竟是谁?

前后矛盾的渡轮时间往返于同一座海岛,这样一座海岛真的存在吗?还是它本就是现实里找寻不到的精神世界?

一位“奥雷里亚诺”大胆假设,假如故事有一个未完成的科幻展开,剧情走向或许会像电视剧《暗黑》(Dark)那样,存在一个时间循环穿梭理论:

来自未来的安娜的女儿偶然穿越到过去,成为安娜的母亲。穿越那一年女儿十五岁,并最终在旧世界里于五十三岁那年过世,这一年安娜三十八岁;八年后安娜四十六岁,挖出母亲遗骸那一年五十一岁,只比去世时的母亲小一点点。穿越需要时空媒介,可能是一间大衣柜,一个兔子洞,而在《我们八月见》里,是一座岛。(所以你看,安娜为什么总是在阅读科幻小说?)

BOOM!!!加博曾说:“对于作家来说,写作时最重要、最真实、最能体现内心深处隐藏之事的不是信念,而是那些让他着迷的念头。”但愿他会原谅此刻奥雷里亚诺们的飞天念头。

《我们八月见》原稿:神秘羊皮卷

奥雷里亚诺们平生从未像此刻一般清醒,因为他们知道《我们八月见》上可能记载着加博文学最后也最珍贵的信息。那是爱与生命的历史,连最琐碎的细节也可展开说说,加博并未按照世人对他作品的惯常印象来叙述,而是将许多未尽的谜团送往那远方的海岛,令所有故事都在八月发生。奥雷里亚诺们为这一发现激动不已,他们读到羊皮卷中预言世上最成熟自信的女人的诞生,她的灵魂与肉身正一起在音乐中翩跹起舞。

奥雷里亚诺们为避免在熟知的事情上浪费时间跳到了故事最后,开始破译他们正在度过的这一刻,译出的内容恰是他们当下的经历,预言他们正在破译羊皮卷的最后一页:他们看到棺中人与加博一模一样,脸上挂着可爱而迷人的微笑,胸前的黄玫瑰十年来不曾枯萎,他们还感觉自己正被死者注视。

奥雷里亚诺们又一次满含深情地阅读这最后的遗作,告别了被他散落在岛上的无数缥缈的谜团。六点,别的奥雷里亚诺看到他们交上的万字解读长文,禁不住大吃一惊。

“这是加博的遗作解读。你们别害怕,”奥雷里亚诺们说,“加博什么都明白。他是唯一的明白人,当他生前决定暂不出版这部作品,而后又对孩子们说‘等我死了,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时,就早已明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