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你会爱我一辈子么?”疯子凑上来,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问我。
“哈?什么意思?”我问他。
疯子摇摇头,将手指放在唇下嘘了声,再没说什么。而后,我去医院,回来的时候疯子已经不在了。
第二天正午,警察找到我。我穿过长长的过道,进入那间窄小的房间。盛夏时节,不知为何,那房间里透着一阵一阵的凉意。
疯子死了,就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
我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填写表格,心里有一丝惆怅但很快消散无踪。我再没任何感觉,除了对那个问题还有些耿耿于怀,那是我们分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五年的时间,再多激情都已消耗成空。
那天,我没有掀开蒙在疯子脸上的白布,警察告诉我,尽管已经为他整理了遗容,却还是有点惨不忍睹。可,再怎样的惨不忍睹对我都是没有意义的。
然后,疯子就被他们从这个世界上除名了。
疯子除了我之外,没有别的亲近的人。

医院是一个盛产流言的地方,鬼故事大行其道,每日更新,医护人员和病人都乐此不疲。太阴沉的地方,似乎需要更阴沉的事情来让它显得稍微缓和一些。
最近流传的故事人概是这样的:午夜十二点,停尸间附近会传来滴水的声音。靠近一点听,就会发现在滴水声中夹杂着类似呜咽的哭腔,仿若有人一边哭一边说着什么。
护士们口口相传,有的说,也许是未出生就被抛弃的婴儿;有的说,也许是车祸横死的冤鬼。
但无论谣言怎样炽烈,传到某个特定的地方,总会戛然而止。
那个地方就是黄医生的办公室。
黄医生还有三年就退休了,他经验丰富,为人和善,没有一点老资历的架子,还经常主动帮人替班。用黄医生的话说,他一个孤老头子,老婆死了,儿子上班忙,自己也没啥爱好,不如把时间让给年轻人好好享受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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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里的人都很喜欢黄医生。但奇怪的是,黄医牛辛苦了大半辈子,还只是个门诊医师而已,他同期的医师甚至是晚辈早已提拔上去,有的成了主任,有的去了别的更有前途的地方。
所以关于黄医生也有一个传闻,说黄医生的老婆就是住这家医院过世的,他留在这儿是想守着老婆的魂。尽管只是臆断,但感动了很多新来的护士和医生。
这个世界似乎有个规律,越是不了解死亡的人,越是对死亡充满畏惧。相反,在黄医生这里,他倒是很乐意和尸体们打交道。
黄医生有一项绝技,无论是死相多么难看的人,经过他的处理,都面容鲜活,栩栩如生。
有关停尸间滴水声的传闻是在那个男人死掉的第三天开始的。
那天,救护车呼啸着朝医院夼来。刹车声急促,男人全身血淋淋地被送下来,瞳孔已经开始扩散。黄医生接手这个病例,抢救了几个小时,男人死了。死的时候,男人一直紧紧抓着黄医生的手腕,眼睛瞪得很大,唯一停留在眼中的,是黄医生一边叹气一边抚下他眼睑的另一只手。

男人死于交通意外。三天后,他的身份被确定,由于他父母双亡,在本市已无亲人,尸体便委托医院料理并联系火化。太平间里,他曾经睡过的格子上写着数字“23”,这也许是他留在人间最后的一点残余证明。
黄医生一直亲力亲为,直到后事结束。做过亏心事的人,总想事后补偿一点什么。
那个男人在抢救时,曾费力地对他吐出几个字,说自己不想死。但他装作没有听见,在手术中做了一点手脚。没办法,那个男人的器官质量太好了,除了破碎的脾脏和被钢筋穿透的心脏,别的都完好无损。
那个男人帮他挣了一笔大钱。黄医生想,如果这个时候老婆还在,也许会有人和他一起分享这份快乐。换到前些年儿子出国前夕,如果有这么一笔横财,他也一定会天天三株高香给菩萨供上。可现在,钱成了次要的东西。人总是这样,没有的时候渴望,有了之后又变得淡漠,永远也没办法满足。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回家了,回去也没什么意思。自从老婆的那次意外事故后,儿子对他极为冷淡,即使同在一个屋檐下,两人见面也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而已。
对于他来说,家里的气氛并不比太平间温暖多少。

这天黄医生在茶水间休息时,听见两个小护士说起这个新的传闻。一个说一个听,说的那个绘声绘色,我们称她为A,听的那个聚精会神,我们叫她为B。黄医生被她们的活吸引了过去。
A:“真的真的,那天我从门口走过去,差点没吓死。”
B:“你真的看到那个人了?”
A:“看到了,很清楚。晃晃悠悠的,站在柜子前面不知道找些什么。”
B:“男的还是女的啊?”
A:“没注意,我都吓死了,哪敢多看啊。当时那个房子里阴森森的,还有那种很惨的哭声,我从门缝里看了一眼赶紧就跑了,回到家里都不大安稳。”
黄医牛凑过玄,喝了口水,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A:“就是一个礼拜前,那天晚上,我值班。”
黄医生:“你看到鬼了?”

A:“不只是我,好多人都看到了。那个人勾着腰,很可怕的。”
黄医生再喝了一口水,笑起来:“你们看到的那个人我知道。”
B:“您知道?您也见过?”
黄医生:“当然见过,”他顿了顿,故作神秘地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那个人啊……就是我!”
A和B一愣,瞪了黄医生一眼,紧张的表情松弛下来,带着嗔怒的笑容说道:“您就喜欢捉弄人。”
黄医生笑了几声,端着杯子转身离开,身后还远远飘来B害怕的声音。
回到办公空,黄医生看了看表,七点整。儿子和新女朋友去听音乐剧,回去也是他一个人吃饭。
想到这里,黄医生又想起儿子的那个新女朋友来。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很时尚,典型的都市女孩,个子高挑,皮肤白皙,讲究穿戴。
当初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黄医生很反对,还和儿子僵持很久。原因很简单,那个女孩有一只眼睛失明了,听说还有过一个交往多年的男朋友。不是他歧视残疾人,只是眼睛失明带来的坏处数不胜数,作为医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更何况,那个女孩和儿子一起时,并没有和前男友断绝关系。所以黄医生始终认为,这段关系不过是叛逆的儿子对自己进行的另一种反抗而已。
黄医生玩着笔,在纸上写下女孩的名字,然后盯着看。他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可到底在哪儿见过,已经不记得了。

疯子是很穷的家伙,家徒四壁。我和他住的这个房子据说是他父母留给他的,然后他把产权转到了我的名下。现在,我把这个房子卖了出去,两小时后,会有一辆黑色的跑车来接我去另一个宽敞舒适的地方。
疯子曾经是个画家,可惜他的画永远卖不出去。我年轻的时候喜欢浪漫,现在年纪大了,只想要安稳的生活。
我决定要离开他。
从下这个决定那天开始,疯子所做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厌恶。
他买的衣服,做出的饭菜,聊天的话题,一切一切,都显得那么寒酸。我开始和疯子争吵,摔东西,疯子总是在最后一刻抱着我,企图安抚我的怒意。

可疯子不知道,让我怒火中烧的,是无法摆脱他的这个事实。
促使我离开的,是那个晚上。
那天我坐在房间里听着音乐,而后听到疯子离开的脚步声。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促使我悄悄拉开了他的抽屉,在抽屉底部,我找到了一个黑皮的日记本。
我从来不知道疯子有写日记的习惯。
我开始读他的日记,越读,背心上的寒气就越重。日记里全是对我的怨恨。他就像个真的疯子,一边述说对我的恨意,一边写着离不开我的情话。最近的一篇,正巧是昨天晚上我和他吵架之后写的。那篇日记的最后一句是这样写的:“我要和她永远在一起,我要让她永远也离不开我。”
这句话让我不寒而粟,像是看到了某种诅咒的危险预警一样。
第二天,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另一个他,那个富裕的他。
那个他告诉我,他去找疯子谈谈。
我在家里等了一天,到了晚上,疯子回来了,脸色很难看。我沉默地坐在饭桌一头看着他,他埋头吃饭,狠狠地嚼,然后再狠狠地咽下去,就像那碗饭是我一样。
等疯子吃完,他起身收拾东西,我看着他的背影说,我们分手吧。
回应我的,是碗筷摔落在地,碎裂时发出的哀鸣。

第二天黄医生休假。
清早,他接到儿子的电话,儿子用公式化的口吻通知他,自己要陪女朋友去外省做角膜移植的手术,可能要走半个月左右。末了,那头传来女孩的声音,轻柔地说了声“叔叔保重身体”。像要诀别一样。
黄医生叹了口气,把电话挂上,转过身,面对着空荡荡的墙壁发呆。
前几年家里的境况很差,自己每个月就那么一点固定工资,老婆得了重病,儿子在上大学,家里过得紧巴巴的。有段时间老婆的病略有好转,他便经常带她上街散步。可没散两天,灾难降临,老婆被货车撞飞,送到医院时已经不行了。黄医生到现在还记得,当时老婆圆瞪眼睛看着他,手指曲节,就像想说什么还来不及说一样。
老婆的遗容是他亲自整理的,看着比她生前还要漂亮。人们就喜欢这种表面功夫。儿子从学校赶回来,一拳打在他脸上,他沉默地摸着伤口,第一次没有拿出父亲的威严。

老婆被送去火葬,他保留了她的戒指,揣在兜里。
给老婆买的意外伤害险赔偿了一笔钱,儿子用这笔钱出了国,家里的日子从那以后开始有了起色。他一直觉得,老婆在保佑他和这个家。
黄医生把挂在脖子上的戒指拿出来亲了亲,又挂回去。
到了晚上,黄医生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听,那头的声音有些慌乱,混杂着来来回回的脚步,好容易才听清楚。
“黄医生……A,死了!”
黄医生赶到医院时,现场已经被警察围了起来。A挂在太平间的横梁上,和那些躺着的死人一起安眠。她身边还有一瓶吃完的安眠药以及一张遗书,听说A在上面写了一句很简单的话:“我有罪,我该死。”

几个小护士的证明,那是A的笔迹。
黄医生帮着几个老医生维护医院秩序,疏散惊慌失措的人群,正累得精疲力竭的时候,昨天和A说悄悄话的B来到他跟前。
“黄医生……”B小声唤他。
黄医生转头一看是她,心里有些不忍,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今天回去休息下吧。这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黄医生,A怎么会自杀呢?”
黄医生摇摇头:“不知道,看昨天她还很精神的样子。”
B忽然激动起来,拽住黄医生的袖子,悄悄把他拉到一边:“黄医生,我觉得这个事情……很奇怪。”
“你知道些什么?”
“您昨天说在太平间的那个人是您自己,但是您走后,A悄悄跟我说,她看到的那个人绝对不是您……”
“什么意思?”黄医生的眉头皱起来。
B小心地咽了口口水,看看周围,凑近黄医生:“A说那个人,那个人的胸口上有一个洞……”
黄医生怔了怔,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B仿佛回想起什么,浑身一颤,低下头去,咬着手指讷讷地继续说:“她说那个人,就和前段时间送来的车祸的受害者一样……胸口上,被钢筋穿了个洞……”
“别胡说,那个人早就火化了。”
“您只是火化了他的身子,他的魂呢?”
黄医生挑眉,语气中露出不快:“你可是医护人员,怎么能听风就是雨,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两?”
B见他这样,掩口不再多说,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又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那间太平间,说了最后一句话:“可是科学上也没人能够证明这些就是不存在的啊……而且,而且她上次跟我说的时候,感觉很真,她是真的被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