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随着野生动物标本收藏的世俗评价愈发负面，恐龙化石正在成为富豪们炫耀财富和品味的「新宠」。曾参与多次恐龙化石拍卖，被称为「卖恐龙的男人」的法国拍卖师亚历山大·吉奎洛（Alexandre Giquello）在接受法国杂志《Le Nouvel Obs》采访时，揭秘了恐龙化石如何从荒野发掘，最终流入富豪名流的私人豪宅。
2021年10月21日，吉奎洛主持拍卖世界最大三角龙化石「大约翰」
via: drouot
亚历山大·吉奎洛的办公室位于巴黎第八区的博埃西街，走进其中会发现这里更像是一个储藏室，这里有陨石、非洲土著面具、古生物化石等，被陈列在玻璃柜里或堆放在地上。
不过，他手里最值钱的东西却不在这里，例如在侏罗纪晚期的蜥脚类恐龙近3米长的腿骨化石以及剑齿象的臼齿化石等——办公室没有足够的空间来容纳这些「庞然大物」，所以他把它们打印成了相册方便客户们查阅。
这位现年50岁的金发男子脸上始终挂着迷人的微笑，在法国他被称为「卖恐龙的男人」，更准确地说，他是这个领域最有造诣的拍卖师。
亚历山大·吉奎洛
via: drouot
「卖恐龙的男人」
虽然吉奎洛从年轻时就开始了自己的拍卖师生涯，但与恐龙的邂逅却是个意外。一开始他专注于欧洲中世纪的彩绘手稿、手工艺品以及拿破仑遗物，他曾以188万欧元（约合1475万人民币）的价格出售了一顶拿破仑戴过的帽子。然而，自从他加入了巴黎知名拍卖行德鲁奥（Drouot，法国历史最悠久的拍卖行之一，编者注）之后就开始痴迷于恐龙化石。
「2017 年，我以18万欧元（约合150万人民币）的价格拍出了第一个三角龙头骨化石。现在它的市值已经翻到了两到三倍，」吉奎洛说。从那时起「恐龙先生」就对这种史前巨型生物产生了热情。
2023年10月，一只名叫「巴里」（Barry）的弯龙（Camptosaurus）化石以近100万欧元的价格拍出。这已经是他经手的第9次恐龙拍卖，当然这不会是最后一次，因为恐龙化石市场正在以惊人的涨幅快速增长。
工作人员组装「巴里」
via: Reuters
2020年，史上最大的霸王龙化石「斯坦」（Stan）在纽约佳士得开拍，引起了轰动——「斯坦」长12米，高4米，重7吨，由70%的真骨化石制成，被美国的「化石猎人」萨克里森（Stan Sacrison）于1987年在美国南达科他州发现并命名。最终，一位拥有阿联酋国家基金背景的匿名买家以超过3184万美元（按当时汇率约合2.17亿人民币）的天价拍下，创下了有史以来恐龙化石拍卖价格的记录。阿联酋方面计划将其作为2025年开放的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压轴展品。
「斯坦」是迄今世界上最大的霸王龙化石
不过，像「斯坦」这样的案例并不多见，因为大多数恐龙化石最终流入了富豪名流们的私人住宅。吉奎洛说：「你必须承认，在豪宅的大厅里，恐龙化石比路易十六的抽屉柜或Régence样式（流行于路易十四世至十五世时期的家居设计风格）的扶手椅更引人注目。」他笑道，「保证会让客人惊呼『我的天呐』」。
美国某富豪家客厅中摆放着三角龙头骨化石
via: Gabriele Galimberti
随着北极熊、长颈鹿和狮子等野生动物标本收藏被贴上不道德的标签，恐龙化石就成为了豪门富商、创业家和电影明星等少数特权阶层的新宠。加之化石资源枯竭以及假货横行，每年经过权威认证、品相上乘可以进行拍卖的恐龙化石大概只有5具，加之中东、中国等地的买家越来越多加入竞买，这让恐龙化石奇货可居。
电影明星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是最知名的恐龙化石收藏者，他因为童年时期经常逛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而爱上恐龙，食肉类恐龙的化石更让他情有独钟，他曾买到一个距今6500万年前的沧龙头骨化石，并将其转卖给了新西兰导演罗素·克劳（Russell Crowe）。罗素·克劳在接受电视采访时回忆道「有一天晚上，我喝伏特加上了头」，突然被这种「史前海洋霸主」的头骨化石，趁着酒劲就完成了交易。不过没过多久，他为了筹集离婚资金而将化石转手。
罗素·克劳委托苏富比拍卖的沧龙头骨化石
与此同时，尼古拉斯·凯奇花费了约25万欧元购买了一个出土于蒙古国的特暴龙头骨化石，但随后蒙古国政府声明该化石为走私出境并要求索回，凯奇不得不将其归还。
天价化石引发「淘金潮」
恐龙化石贸易最早可以追溯到19世纪初，英国人玛丽·安宁（Mary Anning）于1812年在英国多塞特郡发现了一具完整的鱼龙（Ichthyosaur）化石并通过交易商卖给了大英博物馆。随后，「化石猎人」逐渐成为一种职业，许多人打着「商业古生物学家」的名义在世界各地发掘恐龙化石，经由中间商卖给欧美各地的博物馆。
进入近现代，大多数恐龙化石资源丰富的国家都颁布了化石出口禁令。不过美国却是例外——在白垩纪时期，美国中西部的南达科他州和怀俄明州地区是一片被泥泞包围的内海，这种地质特征极易孕育出化石且容易挖掘。美国法律规定，在私人领地发掘出的恐龙化石归私人所有，可以自由出口贸易。因此，这里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恐龙猎人的天堂」，以及绝大部分合法拍卖恐龙化石的产地。
怀俄明州的一名化石挖掘爱好者挖到的恐龙化石
尽管在欧美国家购买恐龙化石是合法的，但买家们往往对他们的收藏守口如瓶，因为古生物化石的商业化已经引发了长达20年的激烈争论，其最初可以追溯到霸王龙「苏」（Sue）。
1990年，黑山地质研究所的队员苏·亨德里克森（Sue Hendrickson）在在南达科他州的一片私人土地上发掘出了霸王龙「苏」——在已知的霸王龙的360块骨骼中，「苏」罕见地拥有250块，拼接完整度达到了90%，因此极具科研价值，更让全世界的富豪们跃跃欲试。「苏」的所有者决定委托给苏富比拍卖，这引发了公众对于文化遗产失去公共性的担忧。所幸芝加哥菲尔德博物馆在加州州立大学、迪士尼、麦当劳等各方资助下以约836万美元的价格买下，避免了「苏」成为私人收藏。
不过，「苏」的天价拍卖也加剧了美国民间发掘恐龙化石的「淘金热」。在巨额利润的诱惑下，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恐龙猎人」的行列，他们从土地所有者手里购买到挖掘权并进行发掘。
「斯坦」是迄今世界上最大的霸王龙化石
恐龙化石的价格飙升，以及民间发掘造成的资源破坏，让古生物学术界感到很「受伤」。法国古生物学博士兼图卢兹自然历史博物馆馆长弗朗西斯·杜兰顿（Francis Duranthon）就表达了他们的否定态度：「化石本应是科学教育和见证奇迹的对象，现在却成为了商品。博物馆没有预算购买它们，这限制了研究人员的工作。」
这样的观点让信奉市场经济法则的吉奎洛感到气愤：「这些专家天天都在抱怨，却什么都不买……如果你回顾艺术史，你会发现私人收藏家最终会把他们的藏品捐给了博物馆。看看现在的卢浮宫，如果你把儒勒·马萨林（Jules Mazarin，法王路易十四的首席大臣、法国红衣教主）和路易十四捐献的藏品都拿掉，你会发现这里将几乎什么都不剩了……所以，化石拍卖，价高者得，反而最终会让每个人会受益。」
当吉奎洛遇到「大约翰」
作为拍卖师，吉奎洛的最大收益来源就是交易佣金，最令他津津乐道的一单落锤成交就来自于「大约翰」（Big John）——「那真是一次奇妙的冒险！」他回忆道。
「大约翰」是列入吉尼斯世界纪录的世界上最大的三角龙。2021年10月，在巴黎德鲁奥拍卖会上，吉奎洛成功将价格提高到了660万欧元（按当时汇率约合5200万人民币）。
吉奎洛与「大约翰」合影
via: AP Photo/Lewis Joly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美国竞拍者承认当他看到「大约翰」时便「爱上了它」。这种食草动物生存于白垩纪晚期，长着三只角和巨大的颈盾，体型是犀牛的三倍，最大的敌人就是霸王龙。在拍卖会上，「大约翰」以驼背冲锋的雄伟姿势亮相。
事实上，「大约翰」在2014年出土时还是一堆四分五裂的石块——它被美国知名的「恐龙猎人」沃尔特·斯坦因（Walter Stein）在南达科他州发现。然后，他的团队花了五个月的时间发掘出完整的骨架，再用石膏包裹住每根骨骼化石以防止其破碎。
「大约翰」的骨骼化石被装进60多个木箱中，沃尔特·斯坦因联系各地博物馆，却没有收到任何咨询和报价。两年后，他以20万欧元的价格将其出售给了位于意大利的Zoic公司——后者以修复古生物化石而闻名。
技术人员修复「大约翰」
在意大利，「大约翰」开始了「重生」：技术人员对每根骨头进行清理和硬化，再将整个骨架像拼图游戏一样组装起来，一些缺失部位还需要填充材料。两年后，该化石经过了权威鉴定确认其真实性，才被列上了拍卖行的清单。
到此，吉奎洛才迎来了用武之地：他的工作就是尽可能多地招揽买家，尽可能高低提升价格。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他搞起了事件营销，首先就是向公众展示「大约翰」。2021年9月，「大约翰」被放置在了巴黎市中心的国家档案馆进行展出。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吉奎洛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孩子们看到「大约翰」时惊愕的表情。
「大约翰」被买主拍下后放置于美国坦帕格雷泽儿童博物馆
via: glazermuseum
公开展示「大约翰」更吸引到了不少的潜在买主。「一天下午，一位男士前来拜访，说他的老板想看这具化石。后来我们打开了门，进来的是布拉德·皮特。」他花了很长时间从各个角度观察这具化石并表示了购买的兴趣，但最终他没有参加拍卖。「杰瑞德·莱托（美国男演员、导演）也来了，他要求封锁整个展区，这有点夸张了。」吉奎洛回忆道。
为了「梦想」，还是「体面」？
法国富豪、实业家Franky Mulliez也参加了「大约翰」的拍卖会，但在拍卖价突破650万欧元时选择了放弃。他在2023年夏天接受杂志采访时表示曾经梦想过拥有「大约翰」：
「我想把『大约翰』放在我的丹皮埃尔城堡（Domaine de Dampierre）的茶室里，」这座城堡是法国最大的古堡之一，历史上数位国王曾在此居住，如今被认定为法国历史文化遗产，这位富豪花费了自己三分之一的财产，超过1亿欧元购买并重新装修后重新向公众开放。如今，城堡中收藏了一座沧龙头骨化石——值得一提的是，这似乎就是当年小李子卖给罗素·克劳的那个。
一位美国富豪家中挂着一具完整的沧龙化石
via: Gabriele Galimberti
为什么有钱人都想买恐龙化石？是为了实现儿时的梦想？还是想给前来拜访的客户留下印象？事实上，原因可能要简单得多。法国企业家克莱伯·罗西永（Kléber Rossillon）经营着一家文化地产公司，其旗下持有和运营的文化遗址项目包括旧石器时代的Cosquer 洞穴，以及中世纪的卡斯泰尔诺城堡（Château de Castelnaud）等。
「2016年的一天，我在吃早餐的时候，看到桌子上有一份史前动物化石的销售目录，我的妻子突然对我说，『你想买一些恐龙吗？』」四个小时后，罗西永在德鲁奥拍卖会上以100万欧元（约合 830万人民币）的价格买下了异特龙「康」（Kan）。它现在陈列在法国多尔多涅省的马尔凯萨克花园（Marqueyssac）里。罗西永高兴地表示：「事实证明这是一项很好的投资，多亏了『康』，我们有了更多的访客。」
放置于马尔凯萨克花园庄园内的「康」
via: marqueyssac
在恐龙市场空前繁荣的同时，假货也层出不穷。2022年11月，香港佳士得就匆忙将霸王龙「Shen」从其拍卖中撤下。预计售价1500万欧元（约2.5亿人民币）的「世界级」霸王龙看上去并不那么「真实」，其大多数骨头都是由树脂材料制成的。
2022年「Shen」在新加坡展出
via: AFP
不过亚历山大·吉奎洛对此表现地很平静，他以哲学家的口吻表示：「造假者和艺术品市场一样古老，在古罗马时期，雕塑家们就已经在模仿希腊人了……」⛏️
参考资料：
1.nouvelobs. Collectionner des fossiles de dinosaures, le dernier chic chez les ultra-riches
https://www.nouvelobs.com/societe/20231225.OBS82497/collectionner-des-fossiles-de-dinosaures-le-dernier-chic-chez-les-ultra-riches.html
2.艺术市场杂志.王少杰：恐龙化石的商业属性与公共艺术化
https://mp.weixin.qq.com/s/ElmipfR-ige9V_6MU-NuXQ
编辑 / B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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