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年的夏天,18岁的我迎来人生最悲惨的时刻,高考落榜了,离录取线竟然就是两分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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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在湖南农村,在我的人生里,三年之前就曾有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三年前的中考,成绩一直年级第一的我,理所应当是考中专的最热门人选。

可我当时年少气盛,一心惦记着上大学,“中专”这个在当时农村孩子心里的神圣殿堂,却被我无情抛弃。

我家里条件并不好,我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而我也很有点“天赋异禀”的味道,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成绩一直保持在前三的位置。于是,心里就逐渐有点骄傲了。

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拉扯我们三兄弟已经捉襟见肘,很希望我能去读中专,那样就能更早帮家里分担压力,拉扯两个弟弟成人。

但我一门心思惦记着大学,总是哀求父母,别让我就这么去考中专,只要能上高中,到时候的成就肯定不是中专生所能比肩的。

也不得不说,父母虽然穷,但对儿女的付出是多么的无私,在我说到第三遍时就答应了我的要求。

上了高中后,我确实从来不敢掉以轻心。可高考时就是那么阴差阳错,用现在的话说,太在意了就着相。

物理考试完了,等到交卷的时候才发现,我竟然发现反面还有一整页题目没写。

即使物理考试拖了后腿,但我还是只比录取线差两分,导致我的心里实在有太多的不甘。

但三年前和父母有言在先,只需要给我三年时间,就一定能上大学,很快就能帮父母减轻负担。如今名落孙山,我自然就成了无颜见江东父老的项羽。

学校的老师很为我惋惜,班主任甚至在出成绩那天特意把我留下说了很多,希望我下半年继续复读来年再战。

如果放在别的家庭,即使家里困难,但这样的成绩再读一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父亲的身体刚好出了点事,干活的时候摔断了两条腿,吃喝拉撒都只能躺在床上。家里全靠母亲一个人撑着,我实在是不敢启齿要求复读。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三年前自己和父母说得太轻松了。

于是,我心里第一想到的就是去打工。88年的时候,我们乡里已经有人在广东打工了,据说有运气好的人,一个月就能赚到两百多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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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想到的就是自己也去打工,搞半年几个月赚点钱,明年再回来复读。

这个安排吧,也算不上对错,躺在床上养病的父亲甚至对我说:孩子,虽然你这回落榜了,但只要你自己愿意去读,我就算爬也要爬起来送完你这一年。

我把自己的安排和父母说了,父母都不再吭声,父亲抽着烟袋,四十多岁的农村汉子,只能眯着眼睛默默流泪。

我南下广东的事就这么定了,母亲也只能叹息着给我准备行李。我也在附近几个村的同学家里走了一遍,问了一些有“门路”的人,希望能为我将来在广东打工有点帮助。

那一天天刚蒙蒙亮,我背着袋子和父母打了个招呼就出发了,天上下着毛毛雨,我也没有打伞,还要走到河对岸的公路旁才有班车去市里。

在路旁等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后面来了一个人影,我一开始也没有在意,直到人影走近才发现,竟然是我自己的伯父。

我父亲两兄弟,伯父是大哥,却是个单身汉。在我小时候,也总是问父亲,为什么我们没有伯娘呢?为什么他不成家呢?

等到长大后才知道,伯父不成家是有原因的,18岁那年发了一场病,也就是农村里说的“发癫”。

一来是当时家里穷,其次也是那年代的农村人见识不够。伯父发病后一直没有想过要去医院,就是按照农村的传统做法,请来所谓的师公在家里做法。

于是,伯父的病前后正了一年多,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好了。

病虽然好了,但“癫子”在农村是很受人歧视的。尽管伯父发病前也算是一表人才,当时也能写会算,却再也没有人给他说亲。这一耽搁就是一辈子,如今已经50出头了。

伯父一直跟着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没有分家,我父亲成家后就供应钱粮,照顾爷爷奶奶的事,基本都是伯父操心。

一直以来,伯父和我们家的关系不冷也不热,虽然爷爷奶奶去世后,父亲也提议让他跟我们一起过。

但伯父却说:你家那么多人,我住过去还不得被你们拖累?

一句话就呛得我父母无话可说,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提及这个事。

后来我和弟弟长大,伯父对我们三个晚辈也是若即若离的,虽然谈不上刻薄侄子,却也没有流露出太多的照顾。

按照农村的做法,像伯父这样的情况,一般都是从我们三兄弟中挑一个过继给伯父当儿子的。

可伯父却从来不提这个事,甚至还和别人说,自己也没有什么家财,有没有子嗣都一样。

伯父一转眼就走到了我面前,年过半百的他身子骨依旧显得有点高大,径直就走到我面前说:关伢子,听说你要出门打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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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了声伯伯,便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伯父身上穿着蓑衣,直接就对我说:亏你读了十几年长学了,都喂了牛屁眼,就这么去打工不是鼠目寸光么?

说话之间,班车来了,稳稳地停在我身边。我也顾不上再说,即使伯父说的话让我很难受,却也懒得辩驳,提起袋子就走进了车门。

班车的司机拉动了关门的气闸,四页折叠的车门就那么关上的那一瞬间,伯父的手竟然从门缝里伸了进来,一把就揪住了我的衣领,车门夹着他的手臂,他却一点也不在乎,似乎根本就不痛。

司机吓了一大跳,赶紧又开了车门,他的嘴里还在骂骂咧咧时,我已经被伯父揪着衣领给拖下了车,他另外一只手朝司机挥手,让他快走。

司机带着一连串的骂声开走了,伯父的手却一直揪着我衣领不放,我虽然很恼火却又无计可施,就算撇开长幼尊卑,我这体格也打不过人高马大的伯父啊。

叔侄俩在路旁僵持了那么几分钟,一向不怎么说话的伯父也说不出什么宏大的理由来,只是蹇涩地重复着一句话:你这么去打工就废了。

我几乎欲哭无泪,这是得罪谁了?我愿意脱下长袍去打工,你以为我是乐意的么?还不是被逼无奈啊,最后一句话冲口而出:

大伯,你以为我去打工是享福啊,还不是家里没钱,父亲摔断了腿,哪里拿得出钱给我复读?就连我这次去打工的路费,还是找同学借来的呢。

伯父见我说话了,反倒松开了手,嗫嗫嚅嚅地对我说:不就是钱么,你这一年的学费我给你,你现在就给我滚回家去。

我很意外地白了他一眼,虽然伯父口里说的“这一年的学费我给”这句话让我震撼,但我还是认得清事实的:你一个单身汉,就算想帮我也做不到吧。

我摇了摇头说:大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的家底我也清楚,也不忍心花你的钱呢。

伯父见我说得挺无奈吧,竟然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包东西丢给我,我接到手里一看,一块旧手帕包着的鼓鼓的,捏在手里也不知道是什么,解开一开就傻眼了。

手帕里包着的是一包钱,最大的也就是十块的钞票,最小的有一角两角的。看得出来,这是伯父的家当了。

伯父又伸手拖着我的衣领要走,我把手里的钱塞回他口袋里说:你也别拖了,我跟着你回去好吧,我都这么大个人了,也得给我留点面子啊。

伯父脸上没有半点笑容,却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连读书人的骨气都不要了,还要什么面子?

就那样,我被伯父从车上揪了下来,还被“押送”回了家。

父母看到我又回来了,一脸的不解,刚要问我又看到跟在我身后虎视眈眈的伯父,母亲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是的,不善言辞的伯父,把那一包钱丢在我家的桌子上,瓮声瓮气地对我母亲说:让关伢子回去复读,这一年的学费生活费算我的。

我回到了学校复读,一年后,以550多分的成绩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大学,终于实现了我的大学梦。

而复读的那一年,伯父也真的没有食言,每个月按时给我寄来生活费,甚至还有多少不宜的零花钱。

后来才知道,伯父去了临县的锰矿打工,五十多岁的他,硬是在矿洞里钻了一年。

到我上大学时,父亲的腿伤终于好了,而我在学校也省吃俭用,再搞点勤工俭学,基本不用花家里的钱了。

大学毕业后,我选择回到了老家,在市里的国企上班,而伯父却从来不愿意麻烦我。

我参加工作后,每个月发的工资,我都会拿出三份交给父母和伯父。

伯父越来越老,作为单身人的他,也婉拒了父亲说要过继一个儿子给他的建议,还说自己没有什么家产,就别耽搁侄子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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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72岁的伯父在家里安详去世,我披麻戴孝把老人家送上山。

虽然从此后,老人家真正“隐入尘烟”,但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我的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