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徐雯。
用我爸妈和亲戚们的话来说，如果我嫁给周一洋，那就是下嫁。但在我看来，我只不过是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我也告诉周一洋，他不是高攀，只要两颗对等的心，就是门当户对。
周一洋说，他会一辈子好好爱我。
然而，还没到结婚，就出事了。
2
我跟周一洋，相识很早。
我们是高中同学，当过一年的同桌，高二下学期我开始暗恋他，但因为学习不敢表白。直到高考完第二天，很多人都跑去跟暗恋的人告白，我也鼓起勇气去找周一洋。
一起去找周一洋的，还有另一个女生。
18岁的我，充满了勇气，跟女生对视了一眼后，直接在楼下喊了周一洋的名字，那个女生见状，也跟着喊。
周一洋从三楼往下看，一脸不知所措。
那天，周一洋选择了我，女生哭着跑开的时候，我并没有胜利的感觉，反而觉得很抱歉。
周一洋说，那天他也正犹豫着要去找我表白，他还说，他早就喜欢我了。
我跟周一洋恋爱后，一起参加同学聚会，那个女生也在，气氛挺尴尬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同学间就流传着一个八卦，说周一洋是因为我家条件好，才选的我。
我家条件确实还不错，父母经商多年，经营一家工厂，我妈经常给班里同学送一些小礼物，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我家条件不错。
我跟周一洋悄悄谈起了恋爱，也报了同一所本地的大学，就连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们的恋情竟然四平八稳地直到毕业。
毕业后，我们打算暂时不告诉父母，以免被他们催婚，可是某天晚上，因为我把给周一洋的情话，发给了我爸。
当晚，我爸妈就“审讯”了我，我只好和盘托出了，我爸妈一听就不答应，因为周一洋家里条件太一般了。
我哪里管得着，不管他们如何苦口婆心地劝，我就是不肯分手。
周一洋听说我父母知道后，也跟家里坦白了，他父母也不愿意，原因正好相反，他爸妈觉得我家条件太好，将来就算结婚了也会有各种问题。
我跟周一洋说，只要我们坚持，父母一定都会答应。
3
周一洋的父母并没有强烈反对，他们很快就想通了，让周一洋带我回家见见。
我跟周一洋特别开心，第二天就买了礼物去他家，周家爸妈比照片上看着更和善一些，他们礼貌又客气地接待了我，晚饭也订了一家高档餐厅，我表示不用吃这么贵的，随便家里吃点就行，但他爸妈不同意，坚持要去餐厅。
周一洋悄悄凑到我耳边说，他爸妈怕怠慢了我，在我来之前，也跟他打听了我的喜好，知道我喜欢绿色，特地给我买了一双绿色的女士拖鞋，还买了茉莉花味道的洗手液，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
我把这些细节告诉我妈，我妈说，这就把你讨好了啊，这些也花不了多少钱。
我说，这明明是有心意。
离开的时候，周妈也给了我丰厚的见面礼，我推辞不下，只好收了。
虽然搞定了周一洋的父母，但我爸妈这边的态度还比较强硬，准确来说，其实我妈已经有些松口了，我也单独带周一洋见过我妈，我妈对周一洋的印象还不错。
只是我爸不松口，整整僵持了两年。
两年后，我妈已经完全把周一洋当成女婿了，逢年过节还给他发红包，我爸不在的时候，还会带周一洋来家里吃饭，但我爸连面都不肯见，我们父女俩的关系也越来越差，有时候几天都不说话。
就连我妈在其中调停，都没用。
直到我爸生日那天，我妈给我出了个招，我给我爸买了生日礼物，去餐厅给他过生日的时候，叫上了周一洋，在商场门口让他俩来了个“偶遇”。
就这样，我爸被迫见了女婿，周一洋也准备了生日礼物，我妈叫他一起吃饭的时候，我爸动了动嘴，却没拒绝。
我跟周一洋对视一眼，估计有戏。
我爸爱喝酒，周一洋就跟他喝酒，一口一个叔叔叫得亲热，但我爸始终冷着脸。
这次见面后，我爸警告我妈，不能再有下一回了。
我倒也不急，跟周一洋照常上班，有空约会，偶尔去他们家吃饭。
我已经是他们家的常客，但周妈每一次都像第一次一样，礼数周到，没有半点敷衍，完全把我当儿媳妇对待，周爸也是一样，对我说话轻声细语的。
他还跟我说，“你也别怪你爸，父母都是为孩子好，要是我闺女这么好的条件，我也瞧不上周一洋。”
周一洋说，“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
周爸嘿嘿一笑，“咱家条件在这儿摆着呢，你啊，得好好努力才行。”
我把周一洋爸妈的好，都说给我妈听，我妈却说，“他们对你好，是因为你条件好，如果是个穷的，你看看他们会不会这样……我答应，主要是因为你喜欢。”
我说，“我相信周一洋，也相信他爸妈不是那种势利眼的人。”
我妈见我们一直耗着也不是办法，开始说服我爸，谁知我爸依然不松口，还提出要给我介绍对象，都是他生意伙伴的儿子，虽然有钱，但全是一些二世祖，我压根看不上，不肯见。
为此，我爸很生气，我俩彻底开始了冷战。
4
我找了个理由，从家里搬出去了。
周一洋让我搬他们家去，我没去，在公司附近租了个房子，我妈偶尔过来给我送点吃的，劝我回家住。
我说，“我爸什么时候答应，我就什么时候回去。”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到了春节我才回家，我跟我爸依然不说话，我妈夹在中间也不好过。
吃年夜饭的时候，我给我爸敬了一杯酒，气氛才稍微缓和了一些，但我们谁都不敢提周一洋，怕搞砸了年夜饭。
大年初一，我去周一洋家拜年后，想带周一洋回家拜年又不敢，只好自己回去了。
中午家里来了一些客人，阿姨放假回家了，我忙着给亲戚们端茶倒水，有个表妹知道我恋爱的事，忽然问起了周一洋，问我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我以为我爸会不高兴，没想到他冷冷地说：“还什么时候结婚，过年都不知道来拜年，真是一点儿礼数都不懂！”
我顿时愣住，看了我妈一眼，我妈朝我点点头，我秒懂。
“来，怎么不来，马上就来！”
我立刻给周一洋发了微信，叮嘱他赶过来吃午饭，周一洋半个小时就到了，满手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大冬天跑得满头是汗。
我们家一桌子的亲戚，等着周一洋开饭，他一进门都傻了，后来他跟我说，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他腿都软了。
那天一起吃饭的时候，周一洋磕磕巴巴地给我爸敬酒，说了一串不着边际的祝福，我爸犹豫了几秒钟后，一饮而尽。
晚上，我妈留周一洋吃晚饭，我爸跟周一洋又接着喝酒，我也讨好我爸，一会儿给他们倒酒，一会儿又给他们夹菜。
我爸瞅了我一眼说，“我还以为你打算一辈子不跟我说话呢。”
我尴尬地笑了笑。
5
那天，我爸跟周一洋喝多了，喝到最后我爸才说，“其实我也不是不让她跟你结婚，女大不中留，我只是觉得太早了点儿……年轻人要奋斗啊，结婚这么早干什么，结婚了，她就要搬出去了……”
我爸说这句话时，脸红眼睛也红，我的心猛然一痛，原来我爸只是不想让我这么早结婚，才一直不肯松口，因为他舍不得我。
我爸又说：“三个月，为了你，她跟我说的话不超过十句。你说，我要再不答应，她是不是连家都不回了……”
我爸一脸委屈的样子，像刀一样扎在我心里，周一洋说，“叔，你放心，就算结婚了，她也会经常回家的。”
我爸一口喝掉杯中的酒，跟周一洋一字一顿地说：“小子，你要是敢欺负她，欺负我闺女，你信不信……信不信我马上提刀上你家？”
然后，我爸又吹牛抬出他认识某某局长，吓唬周一洋。
周一洋也认真地说，“叔，你放心，绝对不会。我发誓！”
看着我爸和周一洋，我不禁酸了鼻子，眼泪像水一样流了一脸。
我妈瞅我爸一眼，幽幽地说：“嘁，你也跟我爸发过誓的，一辈子不欺负我。”
我爸看向我妈，“我哪有欺负你，你欺负我还差不多，我还没拍板，你都叫上女婿了……”
我妈扑哧笑出来。
那晚，我妈告诉我，当年她跟我爸恋爱的时候，我姥爷也是极力反对，我爸也不肯放弃，愣是往我姥爷家跑了几个月，有空就帮忙干活，才博得了好女婿的名头，我姥爷才松了口。
后来，尽管我爸发达后，在我姥爷面前，也始终没敢挺直脊背。
6
我爸这关过了之后，我们的婚事终于提上日程。
起初，我们打算5月结婚，我爸说太急了，要好好操办一下，今年内能结婚就行。
我跟周一洋，忙着拍婚纱照，订蜜月行程，双方父母都搞定了，我们也不像以前一样偷偷约会，每天光明正大地来往两个家。
三月末，周妈生日，我给她订了蛋糕和一束花，她感动得差点掉眼泪，还说这是她这辈子收到的第一束花。
那天，周妈在家族群里发了我送她的花，又单独跟关系好的姐妹一个个去发，光朋友圈都发了三条。
周一洋说，“这下，全世界都知道儿媳妇给她买花了。”
我说，“我告诉你，就没有女人收到花不开心的。”
四月我妈生日，周一洋有样学样，给我妈也送了一束，给我妈乐得合不拢嘴，又是发朋友圈，又是发给姐妹们看。
就在我们满心期待等着婚礼到来的时候，我家出事了，我爸妈的工厂夜里着了火，所有库存一夜之间烧了个干净，赶不上交货期，也要面临巨额赔偿，最重要的是，还有六个加班的工人，吸入一氧化碳过多，被送去抢救了。
一夕之间，我爸妈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为了赔偿，我爸到底大风大浪过来的，很快就接受了现实，跟我妈拿出了所有积蓄，以最快的速度卖了名下所有的房产，赔偿货款跟工人，然后搬去了我姥爷留下的老房子里。
遭逢巨变，我妈每天哭得睡不着，怪我爸当初没给工厂入个险，我爸倒是看得开一些，他原本也是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如今又从有到无。
他跟我说：“雯雯，结婚的事，只能先放一放了……”
我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结婚的事……”
自从我家出事以后，周一洋一下班就往我们家跑，陪我爸喝酒聊天，两人的关系，一下子好起来，尤其我爸对周一洋的态度，180度转弯，好得不得了，连他成功多年养成的骄傲，都放下了。
我妈说，“这下我们家什么都没了，你爸怕周一洋悔婚，周一洋爸妈不知道会怎么想……”
我说，“他们也很担心，让我好好陪你们。”
没几天，周一洋的爸妈就过来探望，当初谈结婚的时候，我爸说我们家买婚房，他们家出装修款就行，但现在周一洋爸妈拿出了装修款，说暂时不结婚，反正我们还年轻，先给我爸应急，我爸挺意外的，但坚持没要。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也像被抽去了底气，对什么都有点怀疑。
我问周一洋，“我什么都没了，你还跟我结婚吗？”
周一洋脸色一沉，“难道你也觉得这些年，我跟你在一起，是因为你家的钱？”
我垂下头，心里像绑着石头一样沉甸甸的。
出事之后，无论是周一洋还是他爸妈，确实对我都依然客气周道，好几次，周妈偷偷往我包里塞钱，我还听见她悄悄跟周一洋说。
“带雯雯出去的时候，该买什么买什么，该吃什么吃什么，要是没钱，妈给你。她从小过得好，来咱家也不能让她吃苦。”
我工作没几年，也没储蓄的习惯，我爸妈出事之后，我也没帮上什么忙，现在能省则省，如今听到周妈这番话，顿时心酸得直掉眼泪。
我妈说，能遇到周一洋，是我的福气。
7
幸运的是，那六个工人最终都脱离了生命危险。
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家财散尽倒无所谓，如果出了人命，那真是一辈子都寝食难安。
自从出事之后，我爸一心想东山再起，又不想让我们担心，瞒着我们四处借钱，我妈劝他，不如趁手里还有点盈余，给我做陪嫁，否则以后连一点陪嫁都拿不出来了。
我爸却不甘心，跟我妈僵持不下。
转眼间，又到春节，周一洋提议两家人一起吃年夜饭，周一洋爸妈张罗的，是一家挺高档的餐厅，席间我爸一直沉默寡言，周一洋的爸妈一直找话题，他也没什么兴趣，气氛很压抑。
我悄悄跟周一洋说，“我爸心情不好。”
周一洋说，“理解，换谁能心情好呢，我爸妈也都理解。”
其实，我知道，我爸是有些自卑了，从前有钱被人捧着，如今没钱了面对自己曾看不起的亲家，也没了底气，对方越客气，他反而越难受。
后半程，周一洋跟我爸喝了点酒，气氛才渐渐好起来。
最后，我爸说，“现在我们也办不起什么像样的婚礼了……”
周一洋说，“婚礼本来就是我们家该操心的，叔，您放心，我会在能力范围内给雯雯最好的。”
那顿年夜饭结束时，双方父母给我们定了婚期，年后的阳春三月，我跟周一洋结了婚，一切都是周家操办的，不盛大但诚意十足。
至于婚房，我跟周一洋打算慢慢攒钱自己买。
我妈却偷偷拿出一笔钱给我，这是她这二十多年瞒着我爸攒的私房钱，不多，但给我们付首付足够了，我爸四处借钱想东山再起的时候，她没敢拿出来，她怕我爸没机会翻盘了。
我跟周一洋商量之后，没去买房，而是决定把钱给我爸，他当初能白手起家，他不甘心，他需要一个机会。
我妈只是担心我什么也没有婚后受欺负，才藏住了这笔钱，但周一洋的父母，在我家一无所有之后，对我仍没有半分怠慢，所以我不需要这个顾虑。
但是，我爸没收这笔钱。
8
遗憾的是，我爸几次创业都以失败告终。
我爸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一夜之间老了十岁，每天窝在家里哪儿都不去，直到2019年我女儿出生，我爸才渐渐好起来，他没再去创业，整天往我家跑，抱着我女儿不撒手。
我女儿两岁时，我爸找了份当保安的工作，起初他觉得不好意思，不敢让我知道，后来我知道了，他又让我不要告诉周一洋。
我说，“您就算不上班，我跟周一洋还养不起你跟妈啦？”
我爸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可不想成为你的负担，还能干，就多干点吧。我也想通了，干什么不是干，保安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一瞬间，我的眼泪滚滚而下，猝不及防地抱住了我爸。
因为女儿，我们两家人隔三差五聚在一起，无论是周一洋，还是公婆，对我爸妈，也都一直像从前一样客气周到。
我妈说，他们之前做生意，见惯了人走茶凉，捧高踩低，周家人这样的，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她还说，遇见周一洋，是我的福气。
回家，我说给周一洋听。
他说，你才是的福气。
那就让我们一辈子彼此依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