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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懂

最近,“公园20分钟效应”火了:什么都不做,在户外公园呆上20分钟,当代青年相信这能让自己原地满血复活。

于是,我开始在午休时间出逃,去各个公园里歇脚。偶尔图个新鲜感,还会远渡汉阳。

同事听说后,给我一个白眼,“是汉口的中山公园、解放公园不够你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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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苍白辩解,老汉阳的公园园林感溢出,人少好出片,而且小巧,逛完刚好二十分钟。

他摆摆手,“除了大年初五的归元寺,一年都难得去一次。”

我把同事的反应说给汉阳朋友小张,小张倒也不在意,反而安慰我这很正常,“武昌汉口的听到去汉阳,都会钟摆一样晃脑阔,习惯就好。”

最近每逢周末,武汉各大公园处处爆满,唯独老汉阳那几个土著才知道的刁角小公园,清静快活。

汉阳的中式古韵,有两幅面孔。

第一幅在游客脑海中。铁门关矗立,晴川阁高踞,与黄鹤楼隔江相望,互送秋波。

一鼓作气登上去,俯瞰车水马龙,凭吊古今,白墙青瓦,烟波浩渺。重建的也不要紧,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老手艺还在民间工匠身上,原汁原味的古法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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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幅在武汉老司机们心里。

懂的都懂,铁门关是武汉最难过的关,尤其今年以来,高峰期下了晴川桥就开始堵车,千军万马往铁门关的拱门里挤。

你毛焦火辣激情加塞时,关墙下开小卖部的街坊正在躺平,挨着墙砖堆纸壳,扯根长绳晒卧单。

汉阳的古意不会跟你隔着博物馆展厅那层玻璃,而是随意流淌在生活里。关关难过关关过,见惯了铁门关下来来往往从古到今,你想不淡定也难。

再举个栗子:早些年钟家村还是一流商圈,汉商顶上的大钟也仪式感满满,准点报时。

江汉关钟楼敲的是《威斯敏斯特报时曲》,汉商钟楼敲的是古曲《高山流水》,这日子过的是什么腔调,一听便知。

附近长大的伢都晓得,早上七点听到大钟响,就该起床了。等到周末晚上,再去钟家村天桥下逛夜市。

车子一过,天桥中间就开始晃。桥下夜市里什么都有,打耳洞的、卖鹦鹉的,游戏光碟8块钱一张,甚至还能“办证”,水泄不通,钱包捂好,等大钟敲九声,再恋恋不舍回家去,一步三回头。

钟家村老汉阳的宇宙星辰里,天桥不见了,汉阳公园还在。

汉阳公园很袖珍,入口也低调隐蔽,躲在一堆商店楼盘背后深处,没有土著带路不太好找。一进去,别有洞天,长廊亭台,山坡湖水,应有尽有,精华都在浓缩中。

最早是在康熙年间,有位汉阳人在外做官,荣归故里之后修园子,山南山北各筑一园。1956年重建时用的是旧料,如今一看还是老园子的气韵。

公园里几乎全是参天老树,生长了一百多年的国槐,成年人勉强抱住。假山也很值得玩味,据说是当年拆掉老汉阳城墙的青石板堆砌而成,古迹换了种方式,继续留在住家人楼下。

往更深处走,还有一座石榴花塔和水文碑,前者始建于宋朝,后几次迁移,最后留在了汉阳公园。

天气晴朗时,蛮多婆婆会在塔下做早操。若你问起,她会轻飘飘来上一句,“哦,那年代蛮久远了咧。”

语罢继续,头也不抬,任你唐宋元明,休要扰我雅兴。

徐师傅小时候住汉阳商场旁边,以前的平山正街。记忆里的汉阳公园,可以喂猴子喂孔雀,正月十五还有花灯会猜灯谜。

哪怕后来他搬了家,也不影响,“总想过来看看,习惯了”,他边笑边说。

这里一直没变,跳舞的、打牌的、闲聊择菜的,小孩嬉戏打闹,要热闹有热闹,要清静得清静。

汉阳公园圣眷正浓,而不远处的莲花湖公园,则像久居深宫,人烟稀少,多了几分清冷。

湖北人的女婿李白,不仅跟武昌情感好,对汉阳也种下情根,只不过更为含蓄。

几百年前,他曾游历此地,起名郎官湖。后来汉水改道,郎官湖仅存这一小块。后人在此种起荷花,修建太白楼。

公园里,藏着不少汉阳古迹,宋代的小南桥,还有唐代郎官湖界碑。

武汉最大的水上乐园,也曾坐落在此,高耸的水滑梯一直都是地标景观,和青少年宫一起,并称武汉80后童年两朵金花。

乐园荒废了很久,2022年重新开放,有人故地重游,想起初次去还不及爸爸的腰,现在自己都当爸爸了。时光的更替,在这里接棒上演。

不过它没再火起来,住在附近的婆婆告诉我,汉阳江滩的池子修起来后,这里重归平静。

吃过晚饭,附近居民们还是爱在公园里散步,春天里看着柳枝慢慢变绿,发芽,渐渐地长到眉毛长。

不知道是汉阳园林太多,还是这里的餐厅太卷,竟然把小桥流水的园林景观搬进了酒肉席间。

不是那种噱头大于内容的店。我吃过三四次,用餐的都是附近街坊,坐下五分钟,武汉话浓度超标。

店里像个微缩园林盆景,巧手营造出小溪、湖泊、瀑布,水不在深,有鱼则灵,几十条锦鲤悠闲游弋。

堂食畔水而设,想要用餐,先过拱桥再说。包间更厉害点,颔首入小船,进亭台,上楼阁。每个包间,都以知名地标命名,江汉路、汉正街……胸怀武汉三镇。

有的店里,还会搭起一座水上戏台,专业人士现场表演。少女亭亭玉立,系上白色轻纱,犹抱琵琶半遮面,或是轻拢慢捻拂古琴。

在此用餐,中国人与生俱来的基因觉醒,夹上几筷子,肚中没墨水都想吟诗几句。

潺潺流水,与鱼籽豆腐齐飞,荷花莲叶争奇斗艳,与碗中牛肉比赛谁更鲜甜,轻纱帷幔,烘托船身如天外谪仙。

省下车票钱,穿越到江南,坐看小桥流水,曲风荷塘,琴声缠绵,乌篷船上饮藕汤,别管,汉阳人有自己的园林水乡。

以后,谁家下馆子没有高山流水,弹琵琶奏古琴的服务,怕是都抹不开面子。

询问朋友才得知,这股风潮在汉阳由来已久,从祁万顺就开始了。当年老祁万顺早上过早,晚上宵夜,六层的酒楼,气派得不行。

一楼卖汤包烧梅,烤鹌鹑味道全城一绝。三楼名“抚琴楼”,有古树高耸、小桥流水,包间“白云”“翠微”“鹦鹉”,一盘菊花青鱼走遍武汉。

那时候老汉阳人宴请摆酒,双方家长见面讨论婚嫁,那得去祁万顺,上抚琴楼啊。

汉阳人真切喜欢汉阳,是“不足为外人道,唯有自己独乐”的那种。

坦白讲,我一直很难理解这种浓郁的情绪,直到我反复来,逛公园,散步,漫无目的地消磨时光。

小张以前在铁一小读书。那时候,和睦巷还没拆迁,在弯弯绕绕转不出去的巷子里,他买上一笼烧梅,径直过马路,到莲花湖公园里玩。

太阳从电视塔的顶端缓缓下滑,落到龟山上,沉进长江里。

但他说,这么多年,老汉阳变得都快认不出来了。

高层住宅直插天际,老街老巷不复从前,和爸爸走过无数遍的南城巷菜市场,也打围只剩残垣断壁,时光在此处打了个褶,只留下莲花湖,听蝉鸣水声。

湖心亭里,陈爹爹独自抽着烟,在这一块生活了二十多年,每晚都要来,烟头一明一灭间,岁月风流云散。

陈爹爹话不多,但提起汉阳,总是滔滔不绝,眼里发光。他说汉阳多好,夏天能听见青蛙叫,你们这些小伢,哪里见过这种原生态。

每次出门办事,过了江,世界才安静下来,他说,老汉阳才懂这个感觉。

莲花湖中水草丰茂,融入树影之中,纠缠不清。夜更深了,湖风吹在脸上,像是能拂走一切,慢慢的,慢慢的,空空的心,也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