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继承”行长的小孩,丧失了一种天真
作者/慧超
(一)
“我梦想有一天,昔日奴隶的后嗣,能够和昔日奴隶主的子孙同席而坐,亲如手足。”
六十多年前,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在林肯纪念堂前,以一篇名为《I have a dream》的演讲,为全美国的黑人描绘了一个美丽的梦境。
九年义务教育经常提点我们,要学会辩证地看待事物和问题。比如上述这篇演讲,它就不是全美民众共同向往的美丽幻梦,至少对于奴隶主而言,它所勾勒的其实是一个十足的“噩梦”:
奴隶们的贱种怎么配和我的子孙同席而坐呢?就算我愿意,我的子孙后代也不愿意啊!
虽然文明不断发展和演变,但人类走向文明的阻力如暗夜般永恒存在。
这其中异常沉重和坚固的锁链,是根植于人性深处的幽暗,无论是西方的“七宗罪”还是东方的“贪嗔痴三毒”,它们阐述的内核本质上是相同的。
欲壑难填,人得到之后渴望的是更多。欺软怕硬,捧高踩低,恨人有笑人无,此乃人间常态。至于所谓的“平等”,承认吧,少有人真正渴望它,大多数人的内心里都渴望成为“奴隶主”,世袭罔替,永享权贵。
很久之前,我就悟到了一个残酷的“隐性社会逻辑”:
即在一个仍处于丛林化的社会环境中,如果你从小受到的教育是“人人生而自由且平等”,而你又对此深信不疑,那往往意味着你可能身处这个社会的底层。
这一点,体制内傻白甜周公子为我们做出了绝佳诠释,这位日常将“苟利国家生死以,家族传承吾辈责”挂在嘴边上的有志青年,信奉的社会价值逻辑,可以用他自己的一句话概而括之:
“王侯将相就是种乎!”
(二)
几天前,一个满脸稚气的小孩子平静地讲述了自己的“理想”,小小地震惊了一些人。
“我想当中国农业发展银行的行长,继承我的爸爸。因为我的爷爷是中国农业发展银行的行长,我的妈妈是中国农业发展银行副行长。所以,我想继承我们的家产。”
这种震惊的背后,当然是一种情绪性的表达,即对一种可能存在的“制度性不公”示以愤怒和声讨。
不过坦白讲,我对这些人的“震惊”表示震惊。仿佛没有这个孩子的这一席话,你们就从来没听过类似的事情一样。
在银行、电力、石油、烟草、盐业、税务……等等诸多“你懂得”的行业,类似的现象不说司空见惯,也在现实中并不令人陌生吧?
在前些年,类似垄断行业和体制内“祖孙三代人的传承与坚守”,还被媒体大张旗鼓地当成社会正能量来颂扬呢!
类似的新闻太多,以至于一句作者不详的俏皮话开始在网络上悄然传播:
“如今好工作就像艾滋病一样,只通过母婴、血液和性传播。”
农发行雷厉风行的调查,在一开始就具有黑色幽默的况味——通过认真调查,确认了一个人们愿意相信、甚至十分熟悉的“故事”,是现实存在的。
最新的调查显示,小孩子并没有撒谎,他的话基本属实,只不过“爷爷是行长”应该更正为“外公是行长”。面对舆论的追问,该行内部人士还煞有介事地回复了一句话:
“由于涉及到未成年人,不方便透露太多信息。”
这是常见的逻辑障眼法,因为整件事情的关键,根本不是那个孩子和他口中的理想,而是一种坚硬的现实。
而且我以为,纵然舆论怫然,大家的怨气也从来不是针对小朋友。
小孩子何错之有呢?他只不过是说了句真话罢了。
(三)
有一个经典的问题是:
人们到底是因为相信才看见,还是因为看见才相信?
站在不同的历史节点之上,人们会有完全迥异的答案。
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人们相信资本是万恶之源,所以看到的都是资本家对民众剥削和压迫,看到的都是资本的丑恶和肮脏。
直到改革开放之后,人们通过努力工作也拥有了自己的房子、车子、票子等种种资本,才恍然觉得,事情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资本”似乎也不完全是邪恶和肮脏的,尤其是自己拥有资本的时候……
在旧体系轰然倒塌,新事物狂飙突进的时代,人们普遍更乐观,更愿意选择“因为相信才看见”这一答案。人们相信生活会越来越好,相信知识就是财富,相信学习可以改变命运,相信只要努力就可以改写一切……
当时代向上的螺旋放缓,进入曲折的新时代,人们将普遍地更现实,民众更愿意选择“因为看见才相信”,保守主义思潮再次泛起,远眺的人被视为不切实际的空想家,阶层固化成为人们愿意相信的现实逻辑,人们不厌其烦地在评论区写下类似的句子:
“有些东西,出生的时候没有,这辈子就别强求了”。
最近这些年,从“佛系”到“躺平”,年轻人身上的标签总脱不掉一股“颓唐”的味道。
我以为,武断地批评“一代人的垮掉”,其实是一种思维上的懒惰,因为这忽视了更深层次的社会问题,比如机制是否公开透明,比如机会面前,是否仍然人人平等?
我观察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就在几年前,互联网上仍流行一种浓厚的“奋斗改变命运”的观念,那时风靡网络的金句是:
“比你成功的人比你更努力!”
如今这样的金句早被打倒批臭,任何有此类似言论的公开发言者,任何仍高举“奋斗改变命运,努力通向幸福”的人,都会迎来弹幕上刷屏的同一句谩骂:
“你背叛了工人阶级,操你妈!”
人们本能地怀疑梦想、理念、愿景等一切看不见的事物,人们不愿意相信那些看不见、摸不到的逻辑和道理,像一个个溺水的人,只死死地盯着、抓紧眼前的东西。
乐观,开始被视为一种无知的天真。
(四)
上个月3·8妇女节,在街上看到一句话:
“女性可以成为任何想成为的人!”
我遗憾地发现,我对类似的话已经丧失了基本的触动,甚至觉得,即便是作为一种节日鸡汤,它也已经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无论是女性还是男性,作为一介草民我早已明白:
很多“人”,我们是没机会成为的。
一个立足于现实的,既不天真也不幼稚的成年人,他目之所及,看到的都是壁垒、门槛和天花板。
所以,在这片土地上,一个矛盾或许将随着时间推移而越发凸显:
即人们对通过努力学习、艰苦奋斗就可以实现阶层跃升的美好憧憬,与既得利益者布设高垒深沟,不愿分享既得权力和利益之间的矛盾。
小孩子的“妄语”,折射的是其周遭环境对其的熏陶与规训。这个孩子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我觉得他似乎过早地丧失掉了一种孩童般的天真。
天真其实是很可贵的一种品质,虽然绝大多数的成年人不太瞧得起它。但我觉得,保持天真,意味着一个人仍愿意做梦、眺望、畅想和相信。
作为一个隐喻,我想说的是,当一个社会丧失了某种孩童般的天真,往往意味着这片土地之上,现实的引力已极为沉重。
这里是思维补丁,谢谢你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