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和顾先生结婚的第三年，我的肚子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前两年倒还好，因为我们没有刻意想要孩子，但也不严格避孕，安全期不采取避孕措施，随机播种。
避孕方式虽然不严谨，但是怀孕几率也不高，没怀上倒也还算正常。
随着工作和生活慢慢稳定，加上家里的催促，结婚两年多后，我们决定，要一个孩子。
我们抛弃了所有的避孕措施，试了将近一年，毫无结果。
我问顾先生：“莫不是我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他倒释然，微微一笑，刮了刮我的鼻子：“为啥不能是我的身体有问题？”
我正色道：“我跟你说认真的。”
顾先生点点头：“那找个时间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一周后，终于找了个两人都有空的日子，我们去医院生殖中心做了检查。
医院做事倒也利索，当天下午就出来了检查结果。
拿到报告的时候，顾先生把检查结果一遮，坏坏地说道：“要是检查出我身体有问题，你不会抛弃我吧？”
我白了他一眼，伸手挠他痒，等他一放松，把报告抢了过来。
看到结果的时候，我们俩人都傻眼了。
报告显示，患不孕不育症的那个人是我。
顾先生急了，拿着报告追着医生问：“我们现在治，来得及吗？”
医生摇了摇头：“这种病症是先天性的，被治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怀上流产的可能性也非常大。”
顾先生拿着报告颓丧地走了回来。
我难过，低着头小声地对他说：“对不起，我不能给你生一个宝宝了……”
他一把把我拥入怀中：“说什么傻话，没有孩子就没有孩子吧。”
这么多年没有孩子，我们不也都过来了吗？
02
我算了算，此时，我跟顾先生在一起已经有十年了。
顾先生是我学长，比我大一岁，大一届。
18岁，我刚上大一，认识了当时做我们班助的顾先生，而后暗生情愫，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奋不顾身地去追他，之后就在一起了。
我们是彼此的初恋。
他陪伴了我从18岁之后的所有岁月，从上学到毕业，毕业后一起奋斗三年，之后结婚，结婚后又是三年。
他陪着我，从18岁到28岁，从校服到婚纱，再到茶米油盐酱醋茶。
我们走过大多数情侣的道路，经历过从热恋到无感再到深爱，从亲昵到生疏再到亲密，从信任到猜忌再到放心。
我们也吵架，吵到老死不相往来那种，对着甩狠话：“谁提和好谁是孙子！”
过两天，他给我打电话，开口就是：“奶奶，我知错了。”
我被逗乐了，连之前为啥生气都忘得一干二净，赌了两天的气片刻烟消云散。
最大的一次考验发生在结婚前。
我们家家境没顾先生家好，而且两家跨省，相隔很远，导致的结果就是：提起结婚这件事情，我妈不同意，他妈不同意。
我妈觉得，高攀了，太远了，怕我受委屈。
他妈觉得，太远了，低就了，她有更好的选择。
顾先生执拗，两头跑，一边陪着我说服我妈，一边去给他妈做思想工作，折腾了大半年，两边老人才总算同意。
结婚后的日子虽然平淡，但是面对这来之不易的幸福，我们也格外珍惜。
刚结婚那两年，我们俩的事业都还不太稳定，就没考虑孩子的事情，纯粹随缘，尽量不怀，怀上了就生。
眼看着马上就要奔三，事业也渐渐稳定，时机差不多了，我跟顾先生就商量，还是生一个吧。
备孕一年没有结果，没想到去医院一查，竟然是我身体有毛病。
其实，大学毕业后我们就同居了，一直没有出现什么意外怀孕之类的事故，之前以为是我们运气好，现在想来，多半也跟我这没法怀孕的身体有关。
现在这样一个问题突然抛到我们面前，我跟顾先生都慌了神。
03
去完医院回来以后，我就心虚得很。
我知道，我们结婚三年，一直没有要孩子，亲戚朋友和左邻右舍，私底下早就议论纷纷了。
顾先生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倒也留情面，和顾先生父母一样，只是一味催促，让我们尽快要个孩子，我们以工作不稳定为由拒绝，对方倒也不是不依不饶。
但是那些半熟不熟的邻居，可就没有那么温和了。
邻居和小区大妈们都比较闲，私底下喜欢八卦议论，我不止一次知道她们在私底下议论我，有些是亲耳听到的，有些是婆婆听了后心里不舒坦，转述给我的。
经常地，婆婆跟她们聊天时，就有人冷不丁阴阳怪气地问一句：“你们家媳妇啥时候生啊？”
我们夫妻俩无惧议论，但是婆婆受不住，一个劲地传达大妈们的冷眼，督促我们早些把孩子生了。
那时我们已经在备孕，顾先生很爽快地回答她说：“妈，我们已经在准备了，您别急，很快的，再过一年您就可以抱孙子了。”
婆婆这才喜笑颜开地走开。
我们信心满满地夸下了海口，谁能想到，准备了一年，出来这么个结果。
现如今，怎么跟婆婆交代，我跟顾先生都束手无策。
我主张先瞒着，顾先生主张直接坦白，我觉得比起我来，顾先生更了解他爸妈，就决定还是听他的。
毕竟纸包不住火，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顾先生才刚一开口，婆婆就惊坐而起，就连向来稳重淡定的公公，也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二老倒是讲理，也没有提出什么离婚之类的话，估计他们心里也清楚，就算提了顾先生也不会听的。
但是看到他们脸上那个失落的表情，我还是忍不住难过起来。
不过一家人都没有放弃，还是不遗余力地发动所有人际关系，帮我去找靠谱医生。
路子倒是广了，但是这样一来，慢慢地所有人都知道了我不孕的消息。
04
后来的一两年里，我的主要事情就是寻医，吃药。
起初大家都信心满满，觉得“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觉得只要心怀希望，总会有方法的。
一晃两年过去，钱花了好几万，药也吃了不少，但却一点效果都看不到。
渐渐地，所有人都变得灰心起来。
一转眼，我结婚就五年了，围绕着我不孕的流言，跟长了翅膀似的，扩散开来。
偶然的一次，几个大妈在小区楼下长椅开起了座谈会，我和顾先生刚好路过，听到她们说：“顾家那个媳妇啊，连孩子都生不了，算什么女人？不如离了算了！”
我难过地低下了头，顾先生当场就发了飙：“我老婆生不生，关你们什么事！只要我们想生，自然就生了，要你们多嘴！”
大妈们自知理亏，悻悻离开。
事情虽过去了，但大妈们的话，还是在我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其实我心里明白，只要我生不出孩子来，就永远无法堵住悠悠众口。
而顾先生，也一定会因此遭受无端非议。
顾先生爱我，所以不介意，公公婆婆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介意的。
而至于那些亲戚朋友，以前的温和态度更是消磨殆尽，现在只要一提起这个事情，就一个劲揪着我不孕的事情不放，甚至好几次偷偷暗示，让顾先生离了重新娶一个。
顾先生假装没听见，一个劲打哈哈，顾左右而言他。
我装作没看见，但都记在了心里。
我跟顾先生在一起已经十二年，他对我的心，我清楚，我知道越是这样的情况下，他越是不会放弃我。
但是正因为我心里清楚，我越发觉得，我是欠他的。
他本该和曾经与我憧憬的一样，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或者女儿，三代同堂，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可是因为我不孕，所有的幻想都泡了汤。
虽然不是我的错，但是我常常忍不住去想，如果我放弃，是不是对他就好一些？
05
我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好几次，都自暴自弃地想，要不干脆离了算了。
但我还是开不了口，爱了这么多年，哪那么容易说割舍就割舍。
许是上天垂怜，又过了大半年，我竟然怀上了。
一家人张罗打鼓，大肆庆祝，公公婆婆脸上乐开了花，想好了几十个小孩名字备选，又觉得国内奶粉不踏实，到处联系人找路子代购，准备一生下来就开始囤奶粉尿布。
顾先生终于松了口气。
我更是高兴，巴不得跟全世界分享这个喜悦。
正当我高兴之时，孩子却突然流产了！
虽然医生说过，我的体质，即使怀上了也很容易流产，但当这个结果降临的时候，我还是无法承受。
我一下子从天堂坠落到了地狱，因为承受不住打击，一度抑郁。
我变得脆弱、敏感、易怒、多疑，表面上照常生活，实际上像是一个随时被点燃的火药桶。
我跟顾先生的矛盾越来越多，但是他都体贴我，让着我。
可是婆婆是长辈，她没道理一直体贴着我，何况因为不孕的事情，一家人早就有些不太和谐。她变得心灰意冷，对我的态度没有以前怀柔了，喜欢在生活中挑我的刺，看我的眼神里透着嫌弃。
她嘴上不说，其实我看得出来，她心里已经动了让顾先生离婚再娶的想法。
她哪里知道，这想法，我也有。
终于，在一次婆媳的吵架中，一切彻底爆发。
那天因为工作问题，我在公司受了气，心情本就不太好 ，回家以后也有些闷闷不乐。
回来时，婆婆正在做饭，叮嘱我烧一壶水，说是做菜需要。我当时正在接一个工作电话，接完后又在处理一堆问题，就忘了。
婆婆不悦，就开始数落起我来。
起初，我自知理亏，并不还口。
但是慢慢的，她越说越激动，就开始说我娇惯，不做家务，说起了我不孕的事情，最后扯到了流产。
那是我最大的软肋，也是让我情绪随时崩溃的定时炸弹。
我情绪激动地回怼，后来就发展成了激烈的吵架。
本来因为不孕的事情，我加班加点工作，就是希望可以为这个家多做一些事情，好减少我的负罪感。
婆婆虽然对我有所怨言，但是还算通情达理，很少跟我正面起冲突，我知道，她今天这样的不满，由来已久。
此刻听她这么一说，加上一直以来心里压抑，我顿时觉得既委屈，又气愤，忍不住跟她吵了起来。
吵到后面，我压抑的委屈泛滥，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顾先生回来之后，一个劲地哄我，安抚我。
我想了很久，终于颤抖着声音，对顾先生说道：“我们离婚吧。”
不是因为婆婆，不是因为吵架，而是因为我再也不想拖累这个一心一意爱我的男人，他越是体贴我，我越是觉得对不起他，这个矛盾点永无法解决。
这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
那是在一起十二年来，我第一次跟他提出分离。
出口之后，我泪流成河。
06
顾先生终究拦不住心意已决的我，无奈之下，还是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离婚后，我过上了两点一线的上班族生活，没有家长里短的困扰，也不会有人在我耳边一直叨叨，一度觉得无比放松。
可是我心里空落落的，想起顾先生的时候，针扎似的疼。
顾先生看我状态逐渐稳定，跟我提了好几次复婚，都被我强势拒绝。
每次拒绝完以后，我就一个人抱着被子哭到半夜。
后来顾先生就不再提起。
半年之后，我决定领养一个孩子，就去市里的弃婴救助站提交了申请，对方说有合适的会通知我。
我不想拖累顾先生的正常生活，但还是想要一个孩子，即使最终要我一个人养。
越是没有，越是如百爪挠心般想要一个。
三个月后，救助站联系了我，说有一个女婴等待领养，让我过去。
工作人员跟我说：“本来是有一个男士想要抚养的，他排在你前面，但是按照规定，独身男士领养女婴年龄差要四十岁，他不符合要求。”
正准备给我办手续时，她接了个电话。
接完后，她很为难地跟我说：“那名男士坚持要抚养这个孩子，说他马上就去结个婚。”
我又好气又好笑：“他一个单身男的，一时间找谁结婚去？”
“找你啊。”
我回过头，看到的是顾先生熟悉的笑脸。
07
当初要离婚时，顾先生跟我说：“实在生不了，我们可以去领养一个啊。”
我摇了摇头：“你同意，你妈呢？她没意见？你亲戚朋友和左邻右舍呢？他们不非议？”
顾先生愕然，正欲辩解，我拦住他，继续说道：“你应该有一个配得上你的老婆，为你生一个你自己的孩子。”
但其实我知道，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多年因为不孕的重压，让我的自卑肆意生长。
我不敢告诉顾先生的是，我常常心底里觉得，我再也配不上那般好的他。
时隔多月之后，再次见到顾先生，他跟我说：“我爸妈那边的思想工作我已经做好了。其他人的态度，我管不着，也不在乎。”
见我沉默，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不拖累我，但你也该问一下我愿不愿意被‘拖累’吧？”
“那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