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国都临淄,齐景公内宫。

盛夏的某一天,齐景公还沉浸在拔除栾氏、高氏两股朝堂势力的喜悦中。

寺人来报,齐景公的姐姐、齐国上大夫司田田无宇的妻子孟姜要求觐见。

齐景公随即安排到了偏殿起居室,以家人的礼仪接待了到访的孟姜。

孟姜是来通报她的夫君田无宇过世了,夫君田无宇提请孟姜前来请弟弟齐景公帮忙的,帮忙的事项就是定立孟姜的儿子田乞接任田氏一族的新家主。

齐景公有些诧异,随即镇定下来,因为田氏一族嗣位继承人的人选问题也是困扰齐景公良久的问题了。

齐景公询问了田无宇是怎么交待后事的,孟姜哽咽轻声,就将田无宇临终诵读的诗句复述与齐景公:“武王岂不仕,诒厥孙谋,以燕翼子。”然后就说道,你姐夫说只要说出这个“燕翼贻谋”的典故,齐侯自然就会领会的。

“好一个燕翼贻谋,”齐景公向着姐姐孟姜道,“田夫子是要我们一起为田氏后嗣好好筹谋一番的。姐姐但请放心,汝且回府用心办理丧事礼葬,寡人随即召来晏国相为姐姐谋划便是了。”

孟姜询问道:“那乞儿的事就委托给弟弟了,您也是乞儿的舅舅呀!”

齐景公望向他的姐姐孟姜,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做出了没有任何问题的表态。

齐景公十六年,公元前532年夏。

自齐景公即位以来,齐国国相已经更替了好几轮。先是崔杼、庆封的组合,然后是庆封、庆舍的父子组合,接着是栾高二惠的栾氏子雅、高氏子尾组合,跟着是栾氏二代子旗、高氏子尾的组合,随着是栾高二惠的第二代栾氏子旗、高氏子良的组合。

这一年是栾高二惠第二代栾氏子旗、高氏子良组合执政的第二个年头。

这一年初夏,齐国田氏的家主田无宇再一次得到秘密情报,栾氏子旗、高氏子良准备发动对田氏和鲍氏的攻击,这一次田氏家主田无宇和鲍氏家主鲍国联手,决定先下手为强,抢先发动进攻栾高二惠,栾氏子旗、高氏子良被打败后狼狈逃奔鲁国去了。

齐景公顺手就掌控了朝堂,将栾高二惠空出来的左右国相职位合并,任命晏婴出任齐国国相,鲍国任太宰,公子鉏任司马、隰党任司行、公孙晳任司谏、公孙叟任司寇,邴意兹任中军将,梁丘据任公宫大夫,司田还是田无宇。朝堂新内阁基本上是齐景公的亲信,栾高二惠的势力就此被彻底拔除了,齐景公算是真正亲政了。

话说田无宇,已经是齐国田氏的第五代家主了。

田氏第一代公子完,侍奉齐桓公一朝;田氏第二代田孟夷,历经齐桓公五子夺位的动荡朝局;田氏第三代田孟庄,经历齐惠公、齐顷公两代国君的休养生息;田氏第四代田须无经历了齐灵公、齐庄公、齐景公三朝,躲过了崔杼发动两次政变的风波,参与了刺杀庆封之子庆舍的政变行动、扳倒了庆氏一族后就去世了,然后就是第五代的田无宇接棒了田氏一族的家主。

田无宇主持发动清洗栾氏子旗、高氏子良的政变行动后,也去世了,这一年田无宇才63岁,走得比较猝然。

田无宇的两个儿子都具备接任田氏第六代家主的继承权。长子田开,43岁;次子田乞,28岁。长子田开的母亲,是田无宇明媒正娶的正室正妻;次子田乞的母亲,是当年齐灵公赐婚的齐国公主齐姜,齐灵公的嫡长女。田无宇迟迟没有确定哪个儿子作为指定的接班人和继承人,确实是有他的难处的。他的正妻,必定是大家族的族女,有可能是鲍氏一族的鲍姒,所以田开妥妥的嫡长子无疑的;但是被指定婚配的妻室是齐国的公主,生下的儿子田乞不可能是庶子名分的。

困扰了田无宇二十多年时间的这一大难题,随着田无宇的过世,好像迎刃而解了。

国君齐景公出面了,而且也摆平了。田乞的母亲女姜,是齐景公的姐姐,齐景公是田乞的舅舅,虽然田开也有舅舅,但是田开舅舅的身份是低了国君一头的。

齐景公甚至将田氏确立新族长的内务事宜,提交到了提请周王室的天子来册命的高度层面上来操作。

齐景公将田氏拟定立田乞作为新家主的事项形成专门的报告递交给王室的宗伯署,并通过宗伯署上奏周天子周景王,提请周景王审批。

为了表示春奏请批复这一流程环节的严肃性,齐景公委派齐国世子作为全程特使前往京师王城洛邑,拜谒王室宗伯署递交报告。

如此严肃庄重的态度,果然就得到了周天子周景王的批复。周景王批复的内容是:你们有了预定的人选那就定下来了吧,我不干涉。着齐国世子代为接受文册,并即刻返程宣布,宣布文册的同时,齐侯要主持举行跻祭的仪式。

跻祭仪式的规格也是很高的,应该是仅次于册封新诸侯的规格,仪式上要向上天子及王室有司献祭玉璧、玉佩等祭礼,由于不是新晋诸侯的册封,所以不能配套大型规模的舞乐。

齐景公接受了周天子的文册,亲自来到田氏祠堂履行册命的跻祭仪式。

田无宇的次子田乞就被正式册命为田氏一族的新宗主,田开以及田开母亲的母族自然是不得有任何的怨念,也不得对田氏一族有任何不满情绪的表现。田无宇无法摆平的田氏确立宗主的大难题就这样理顺了。

仪式结束之后,田氏一族恭恭敬敬地浇铸青铜器皿——洹子孟姜壶,并于器皿上篆刻铭文,原文大致如下:

齐侯女畾为丧,其就。齐侯命大子乘遽来句(敂)宗伯,听命于天子。(天子)曰:“期则尔期,余不其事。汝受册,遄傳御,尔其跻。”受(授)御。

齐侯拜嘉命。(于)上天子用璧、玉備(佩)一司,于大无(巫)、司折、于大司命用璧、两壶八鼎,于南宫子用璧二、備(佩)玉二司、鼓钟一銉(肆)。

齐侯既跻。“洹子孟姜丧,其人民、聚邑堇寠,无用从(纵)尔大乐。用铸尔羞铜,用御天子之事。洹子孟姜用乞嘉命,用祈眉寿,万年无疆。用御尔事。”

用现代的白话复述一遍大约是这样的陈述——

齐侯女畾丧期结束,将要议立新的族长。

齐侯派世子乘驿车到京城拜谒宗伯,并接受天子的册命。

天子下令说:“预定的人选就按照你们所确定的人选,我不干涉。你代为接受文册,尽快乘驿车返回,我会赐给你车马。你要举行跻祭。”赐授车马。

齐侯拜谢天子的赐命。

(举行跻祭)向上天子献祭玉璧、玉佩各一司,向大巫、司慎、大司命献祭玉璧一对、两壶八鼎,向南宫子献祭玉璧、玉佩各二司、鼓钟一肆。

齐侯完成了跻祭。

“洹子孟姜遇丧,她的人民、封邑贫乏困窘,无法提供大规模的舞乐。用青铜给您铸造食器,用以执行天子的命令。洹子孟姜用来祈请赐命,祈求长寿。用来执行您的命令。”

洹子孟姜壶铸有一对,后来成为了出土文物,现在分别馆藏于北京国家博物馆和上海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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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合理地进行推测和梳理。

首先田无宇的内心必定是有倾向性的选择的,他的选择就是让孟姜的儿子田乞接任田氏一族的宗主族领;

但是田无宇又不能开罪与之联姻的田开母亲的母族,所以田无宇在生前绝口不提定立田氏家族继承人和接班人人选的事项;

为了不让孟姜有异常的表现,所以田无宇事先也是对孟姜采取完全保密的态度。

直到联手鲍氏一族铲除了栾高二惠在朝堂的势力,田无宇精力耗尽,这才跟孟姜道出全盘的操作计划,运用齐国公室的力量干预田氏一族新宗主的接班人选,因为齐国公室已经有过前科了,毕竟齐灵公的时候就折腾过齐国两大上卿世家国氏、高氏家主继承人的人选问题,并且是干预成功的。

得到田无宇秘密遗嘱的孟姜,马上心领神会的,找自家的弟弟齐景公就如走后门一般方便;齐景公第一时间也就约了国相晏婴(晏婴一直是齐景公的授业老师),初步判断,后来齐景公加戏的部分应该是晏婴给出的建议。

所谓加戏的部分就是齐景公居然会想到奏请周天子来册命诸侯国卿大夫家族家主的任命,确实是有一点夸张的成分在里边。

再关联到齐景公即位以来齐国的朝堂政局,国相权力的争夺何其剧烈,先后趴下了齐国六贵中的四大家族崔氏、庆氏、栾氏、高氏等姜姓宗室。齐景公当下肯定是不希望齐国再出什么幺蛾子了,所以晏婴的建议一提出来,齐景公就主动采纳了。

后来,为了剪除田开一支在田氏一族的势力,晏婴继续配合齐景公,用上一招“二桃杀三士”的离间计,让田开自杀于吃席的宴席之上,那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