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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陵有桃坑江口两乡,这里居住的都是客家人。

这里都是群山。

在群山中间,有一条河流穿山而过,客家人以河为界,分住在两边群山之中。

连接他们来往的是一座木桥。

在桥的西边,有一个坑口街,这里是客家人的商业重镇,大家需要的各种日用品,只能在这里购买。

这个木桥,大家都叫桃坑大桥。

虽然是大桥,但有点名不副实,或者说十分不稳定。

因为它经常被洪水冲走。

下面的沔水平时雨量比较小,水也比较浅,所以风平浪静,一旦天降暴雨,山洪暴发,这条河就露出了峥嵘的面目。

大量的泥沙,夹杂着山涧而下的竹木,浩浩荡荡,在河床上四处虐行,遇到前面的木桥,往往会堆积大量的竹木,越堆越高,木桥终于无法支撑,"轰"的一声倒塌了,木桥随河而下,消失到无影无踪。

历史上多次发生木桥被冲走,让河对岸的客家人无路可走。

大家做梦都希望有一座经久耐用的水泥桥。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这一梦想终于降临了。

有关部门决定拆旧桥,建新桥,建一座高等级钢筋混凝土桥。

建桥动工之日,似乎杀了一头猪。

在城市里,大型项目开工,一般会杀一头牛,有的也不会,但大部分会。

杀猪杀牛也好,目的就是孝敬土地公公,让它保佑项目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锣鼓、鞭炮,也会打打放放,把现场搞得热热闹闹,一副大干快上的模样。

但到了街上老人们的嘴里却变了样。

阿家一再警告我,不要到桥上去,否则建桥师傅会把你的魂抓去守桥。

他们说,以前的桥之所以冲垮,就是没魂守桥。

杀猪可以守,但毕竟是猪,笨头笨脑的,洪水来了,猪魂估计会逃之夭夭,再加上这家伙贪吃,一点小恩小惠,就会出卖自己的灵魂,所以这家伙靠不住啊!

还是人实在,尤其是小孩,没什么心眼,大人叫他干啥,就干啥,老老实实,不会乱说乱动。

他们守桥靠得住。

阿家虽然这样说,当时也的确吓了我一大跳,但只吓住了几天,后来就蠢蠢欲动了。

建桥场面太引诱人了。

做梦都想去瞧瞧。

终于按捺不住了。

一天,我趁阿家不在家来到了桥上。

当时,桥上人来人往,都是大人在干活,小孩子是没有的。

我是唯一的。

其实是可以远远观望的,但桥面的情况看不到,不过瘾呀,于是我爬上了桥面,并在上面蹦蹦跳跳。

结果引起了一个人的强烈不满。

他应该是工头。

他一声断喝:"你来干什么?滚下去!"

我看到他的眼里全是怒火,似乎有火星射向了我。

我心里顿时一紧:完了,我的灵魂被他抓跑了。

我急匆匆溜下了桥,三步并作二步,跑回了家。

在家里,我的心依旧扑通扑通乱跳。

我急得团团转,我的魂被工头抓跑了,如何是好啊?!

我愁得吃不饭,睡不好觉,但却始终不敢跟大人说,因为他们知道了,会又打又骂,何苦来哉?

我一直在想,如何把自己的魂收回来?

我们当地有一种说法,就是夜间灵魂会跑出来,四处游荡。

我的魂会不会跑出来?

我想一定会。

我的魂遇到了我,会不会跑回我身上呢?

应该会吧?

虽然有点不敢确定,但一天晩上,我还是来到桥下。

这时的桥下空无一人,除了不知名的虫子在欢快的鸣叫,空荡荡的水面上并无孤魂野鬼。

我的魂也不知在哪里?

我想到喊。

客家人有一个习俗,就是喊魂。

如果一个人受到了惊吓,大家会认为这个人灵魂跑出了体外,在野外游荡。

如果你叫他的名字,他就会回来。

于是,我开始喊我的名字:

苏章子归来啊!

苏章子归来啊!

我的灵魂归没归来,我不确定,但心定了不少。

后来,我又连喊了五遍,高声地,大声地喊,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吓得周围的虫子都闭上了嘴。

我确信我的魂归来了。

这一晚,我睡得格外地安稳。

后来一件事,证明我的魂的确归来了。

当时,水泥桥已经施工到了桥面,上面可以走人了。

一天,我挑着一担木柴从上面经过,到了桥中央,没注意桥面上有一个隆起的混凝土块。

我被绊了一下,人立刻失去了重心,不仅木柴跌倒在地,而且我这个人竟然往前冲去。

再往前冲,就会冲出桥面,一头栽下去。

如果是水,问题不大,我会游泳,淹不死。

问题不是。

是木排,还有钢筋水泥架子。

十多米高啊!

栽在上面,我还有命吗?!

然而奇迹出现了。

当我即将跌出桥面的那一刻,我抓住了一根拦杆,急速往外坠的身子迅速拉了回来。

我稳稳地站在桥上。

我之所以大难不死,我确信我的魂没有丢,否则没有魂的身躯,还不是像小鸟一样四处飞翔。

我的身躯肯定会不受控制,欢快向下奔腾而去。

我没有,说明我的魂真的回来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我近距离接近了一次死亡,与魂打了一次交道。

旧桥拆除,路自然断了,只能走水路了。

也就是说,大家靠木排划江而过。

一天,两位年轻妇女搭乘木排,去河对岸。

快到岸边的时候,这个木排与另一个木排发生了碰撞,其中一个妇女,站立不稳,跌落在河里,立即不见了踪影。

大家慌了手脚,赶紧跳下去救人,可是找了老半天,就是不见人。

我当时在现场。

我的水性极好,也跳下去救人,找了一圈,也不见这个人。

真是怪事。

于是,我游回了这个木排,在水下四处搜寻。

哈哈,找到了。

原来这个妇女同志跌下水,没有顺流而下,而钻进了木排下面,死死地抓住不放,并且一动不动,静静地藏在水里面。

怪不得大家找不到呀。

当然,看得出来,这个女同志不会游泳,否则不会把自己藏在木排下面,不出来。

这会死人的呀!

我迅速游到她身边,拉了她一把。

就是这一把,让她钻出了水面,最终在大家的帮助下,她爬上了木排。

刚坐定,她长叹了一口气,"啊"的一声,吐出了一大水,然后瘫软在木排上。

休息了十几分钟,她才缓缓地站起来。

她的脸色始终惨白。

她在水下的时间,估计也就一分钟左右,但对她来说,却是一场生死。

对我来说,也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了生与死。

好像桃坑大桥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建好了。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街上一个姓雷的断了手臂的人,竟然写得一手非常好的毛笔字。

他在桥上题写了一首诗,是毛委员的诗,模仿得惟妙惟肖,让人啧啧称奇。

现在这个题词不见了踪影,大桥也没了。

因为修水电站的原因,它们永远长眠在水里,成了客家人一段难忘的记忆。

(李苏章原创,抄袭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