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临川市暑气逼人，入了夜后有海风吹过，好歹能将热气吹散一些。
手机响起时，唐昭昭按下接听，母亲陈雪青的声音回荡在车厢里。
“妈，你找我有事？”
陈雪青先是问了几句她的近况，才切入主题：“小姨有没有找你？”
唐昭昭微愣：“没有，她找我干嘛？”
陈雪青叹气：“她前天给我打电话，说她老公闹离婚，她想找你帮忙，我以为她已经联系你了。”
唐昭昭蹙眉：“她没找我。”
陈雪青又是一声长叹：“那个狗男人挺过分的，逼她离婚，还想让她净身出户。她要是找你，你尽量帮帮她。”
唐昭昭私心里并不想接小姨的官司，但母上大人难得发话，她便答应下来。
“妈，小姨要是找我当代理律师，我接她的委托没问题。但我可是把丑话说在前头，律师费可不会给她免了，顶多给她打一点折扣。”
陈雪青被逗乐：“你这财迷是八辈子没见过钱么？”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就是靠帮人打官司讨生活的，又不是义务做好事。”
“行行行，按你的标准办，这点小事妈不会干涉你。”
唐昭昭满意了，又跟母亲腻歪了几句，这才挂下电话。
此时她的车子被堵在高架桥上，今天是周五，这条通往高速入口的路段必定会堵车。如果她不是有事要赶回律所，才不会走这段必经之路。
02
唐昭昭回到嘉航律所，室内灯火通明，大部分人都还在加班。
身穿黑色西装裙搭配白色蕾丝衬衫的女人如风一般走过，高马尾随着她的走动而上下甩动，引得办公区里一群单身汉侧目。
明明她长着一张古典脸，五官精致又温婉，两道细细的弯眉给她平添几分柔弱。可这女人只要一进入工作状态，浑身就透着一股凌厉的劲儿。
有人看到她走路带风，忍不住悄悄跟旁边卡座的同事八卦：“不愧是活阎王带出来的关门弟子，她身上也有一种凶性，可怕！”
同事敲了敲他的脑袋，笑道：“就你话多！”
有人大声跟唐昭昭打招呼，问她吃过没有？
唐昭昭的助手魏阳也凑上来，问要不要帮她订餐？
唐昭昭将自己获取的资料交给他，道：“先帮我整理一下信息，过两天开庭要用。”
“得嘞！唐姐你先歇着，我来忙。”
唐昭昭刚回办公室，气还没喘匀，就接到一个意外来电。
她接通：“钟老师，你找我有事？”
钟辞乐呵呵问道：“昭昭，你回市里没有？要不要出来吃饭？”
唐昭昭听他请吃饭就感觉头皮一麻。
这个她上大学时的选修课老师，最近对她有点热情过头啊！
她赶紧推辞：“钟老师，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会儿刚回到律所，今晚还得加班呢。”
那头似乎很遗憾：“这样啊，我刚得了两张海鲜自助餐的餐券，想请你撮一顿。你忙就算了，下回吧。”
挂断通话，唐昭昭瘫在大班椅上，目光放空。
有点累，不想动。
03
没过多久，唐昭昭的小姨陈雪玲就打电话过来了，她想跟唐昭昭见个面。
唐昭昭犹豫了两秒，问道：“小姨，你来我们的律所，还是我去找你？”
“你过来吧，你来我家。”
陈雪玲家在临川市北部的开发区，小区不算新，但配套的生活设施齐全，周边的交通也便利。
唐昭昭上了楼，敲门进了陈雪玲的家。
陈雪玲有些局促地笑了笑：“昭昭，你吃饭了吗？”
唐昭昭还没吃，但她点点头，微笑道：“小姨好，我吃过了。”
陈雪玲穿一身浅色束腰连衣裙，皮肤白皙，一张脸保养得不错。
她今年四十七岁，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腰身也苗条轻盈，身上没有多少妇人的影子。
她招呼唐昭昭坐，又倒了一杯果汁递过来。
唐昭昭之前就来过这里几次，对这里还算熟悉，此时没有看到小姨夫黄乐山。
陈雪玲在茶几前的沙发落座，她还没开口，眼圈就已经泛红，眼泪一滴滴往下落。
唐昭昭给她抽了几张纸巾，安静等她平复情绪。
唐昭昭大概知道小姨两口子之间的情况，小姨跟姨夫是大学校友，毕业工作后才相识。两人一见钟情，热恋半年就结婚。
姨夫特别宠她，两人结婚二十几年没有要孩子，但依然恩爱如初。
小姨曾说过，她和丈夫都认定对方是自己最重要的人，他们只想相亲相爱过一辈子，所以不打算要孩子。
不管双方的家人如何反对，他们一直坚定地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从未后悔过。
这个爱情童话小姨已经反复在人前描述过很多遍，家族里的人都听得耳朵能起茧子，唐昭昭自然也知道。
现在小姨找她，必定是他们的婚姻出现了问题。
04
室内很安静，只听得到陈雪玲细碎的哭声。
唐昭昭安静地喝着果汁，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想着大概多久打断她这种毫无意义的哭泣比较合适？
在唐昭昭的果汁剩下三分之一时，陈雪玲终于收了哭声，擦干眼泪，她跟唐昭昭说了自己的童话爱情故事出现的裂痕。
这二十几年，陈雪玲跟黄乐山确实过得挺潇洒滋润，两人不用生娃养娃，攒下来的钱每年结伴外出旅游。两人还约好退休后要玩遍全球，相伴一生，白头偕老。
上个月黄乐山突然提出离婚，理由是他觉得孤单，想要一个孩子。
陈雪玲差点没气疯，她都快五十岁了，怎么生？
黄乐山的态度非常坚决，非要孩子不可。在这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黄乐山甚至在每天睡觉时还抱着她，跟往常没什么不同。
面对陈雪玲的崩溃，黄乐山说两人之间的爱情早就消失在柴米油盐里，他想换一种生活方式，想享受天伦之乐。
他还说他父母临终前一直抱着遗憾，因为两人没有给他们生一个孙子。以前他觉得无所谓，但随着年纪渐大，他愈发觉得对不起父母，不该让父母含恨抱憾地离开。
陈雪玲很爱黄乐山，她最终决定尝试做试管生孩子，但黄乐山一席话让她如坠冰窟。
他说她已经年过半百，身体机能都老化了，就算能怀上孩子，估计生出来的孩子质量也不好。
他很快就打印好离婚协议书，要求离婚。他还说希望两人能好聚好散，和平分开。
协议书里注明两人名下的财产只有一家不大的软件开发公司和存款三万块钱，他说公司和存款都可以给陈雪玲，他净身出户。现在住的这套三室两厅的房子是他的婚前财产，不参与财产分割。
05
唐昭昭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据她所知，小姨和小姨夫的工作收益都不错，要说两人名下没有积蓄是不可能的。
唐昭昭问：“小姨，你们之前不是为了投资，在中心区买了一套大平层和一套学区房？”
陈雪玲脸色苍白，垂泪道：“是买了两套房，但前年他说有一个前景很好的投资项目，他将两套房子都抵押贷款，得的钱都拿去做投资，后来全亏了。”
唐昭昭大吃一惊：“全亏了？你也信？”
陈雪玲哇一声哭了：“我不信，我现在完全不信！可是我没有办法，我没有证据。”
唐昭昭看她哭出声来，头皮忍不住抽紧。
在她的记忆里，陈雪玲一向是看人带着一点骄矜和优越感，因为她长得漂亮、工作不错、婚姻幸福，她有这个高高在上的资本。
此刻她脸色憔悴，双眼红肿，捂着脸痛苦地嚎哭。
好不容易等她哭够了，唐昭昭赶紧问：“还有呢？继续说。”
陈雪玲抹了一把泪，道：“他说如果我想要公司，就得给他补偿十万元。可是我要公司做什么？我又不懂软件。”
唐昭昭冷笑一声，问道：“他提离婚，着急吗？”
“急！最近他已经逼了我三次，闹着要我在协议书上签名。我不同意，他就从家里搬走，还拉黑了我。我去公司里找他，员工说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过去上班，公司交给一个副总暂时代理，我根本找不到他。”
唐昭昭又问：“你们真的没有存款吗？”
她记得小姨在一所艺术学校当音乐老师，收入也不错，不可能没有积蓄。
06
陈雪玲说，两人把所有收入都放在同一个账户里，这个账号开在黄乐山的名下，银行卡和密码都归她保管，预留号码也是她的手机号。
黄乐山提出离婚后，她赶紧拿着银行卡去银行查看，却发现卡里的七十多万共同存款不翼而飞，只剩下五十块钱！
那些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黄乐山转走了，她半点都没察觉！
唐昭昭忍不住大叹，捏着男人的银行卡有什么用？
账户是开在男人名下的，男人只需要用身份证就能去银行申请挂失这张卡或者修改密码和预留号码。
陈雪玲对两人共同的资产——那家软件公司的经营状况一问三不知，更别提掌握公司的固定资产和流动资产信息。
她能提供的有利证据实在太少，唐昭昭觉得不容乐观。
唐昭昭蹙眉问道：“小姨，你的诉求是什么？”
陈雪玲抬头看她，愣了一下。
唐昭昭看她焦灼彷徨的眼神，心脏突地一跳，道：“别说让他回心转意，我办不到。”
作为律师，她能做的是尽力维护委托人的利益，仅此而已。
陈雪玲眼里浮着泪：“昭昭，我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明明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他就是突然说离婚，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
她又低头抹泪，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07
唐昭昭只能暗暗叹气。
哪有什么突然？这男人分明是蓄谋已久，只有小姨还傻乎乎地以为他是临时起意。
黄乐山既然愿意让出那家小公司，就说明公司可能已经被掏成空壳了。
男人有转移财产的嫌疑，又急着离婚，无外乎两个原因，一个是在外头找到下家了；一个是即将有大笔收益，怕老婆分走一半，才着急忙慌逼着离婚。
要离婚就好好离，黄乐山整这么一出，分明是想逼陈雪玲光身出户，什么都不给她留，这作派太恶心！
唐昭昭突然想起自己也加了黄乐山的微信，她赶紧掏出手机，给他拨打语音通话。
响过几声后，那头竟然接通了。
唐昭昭心里一喜，她开了扬声器，喊了一声小姨夫。
一个微微低沉的男声传来：“昭昭，雪玲联系你了？”
“嗯，我就是想了解一下你们之间是什么情况。”
“那行，咱们约个时间见一面，但是我只见你一个人，别把你小姨带来。”
他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嫌恶，让唐昭昭听着很不舒服。
次日，唐昭昭跟黄乐山约在律所附近一家咖啡馆见面。
黄乐山比陈雪玲大四岁，他年轻时相貌也是很出众的，就算现在他年过五旬，脸和身材依然保持得不错，透着一股儒商的味道。
唐昭昭问黄乐山想离婚的理由，他冷笑一声，道：“就那样，夫妻感情破裂，不想一起过了。”
唐昭昭压着心里的火气，问道：“那你独占财产算怎么回事？”
黄乐山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什么时候独占财产了？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家里的钱和房子都用来投资了，亏了也不是我愿意的。我说了公司可以给她，只要她补偿我十万块，这样算起来还是我亏了呢。”
一声暴喝突然响起：“黄乐山，你是不是人？！”
08
唐昭昭跟黄乐山都呆了一下，一个人影冲着他们气势汹汹飞扑过来，来人正是陈雪玲。
陈雪玲跑过来就死死拽住黄乐山的胳膊不肯放，黄乐山甩不开她，又被店里其他人盯着，心里又恼又恨。
陈雪玲看着黄乐山撕心裂肺吼道：“乐山，为什么？明明半个月前我们还同床共枕，你还夸我煲的汤好喝，怎么突然就要离婚？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黄乐山翻了一个白眼，道：“我都说了我只是想换一种活法，想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你快绝经了吧？就算你还能生，我也不敢跟你生孩子。我是一定要离婚的，这年头婚姻自由，离婚是我作为一个公民的权利，你问昭昭是不是这样？”
他说这话时，脸上透着不耐烦和嘲讽，看得唐昭昭想泼他一脸咖啡。
陈雪玲的情绪崩溃了：“你以前哄骗我丁克，现在又来反悔，还要说这种话来刺激我，你是个人吗？我这把年纪了，离了婚还有什么？我死都不会跟你离婚的，你想都别想！”
黄乐山嫌恶地说：“随便你，你不愿意协议离婚，那我就上法庭。这世上没有离不了的婚，到时我连公司都不会给你。”
他瞥了唐昭昭一眼，道：“昭昭，你劝劝你小姨吧，拖着对谁都不好。”
他说完就转身走，陈雪玲脸色惨白，她不甘心地追上去拉扯他：“你是不是在外头有私生子了？是不是？不然你为什么突然想要孩子？”
黄乐山的眼里骤然闪着丝丝寒意，他恶狠狠盯着陈雪玲道：“你斗不过我的，识相点就把离婚协议书签了，不然别怪我弄几百万负债让你一起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