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樱花

恰好樱花正在盛开,就从门前的这棵樱花树开始吧。

大约是在四年前的这个时候种下的。那一天已有暖暖的春意,却突然下起了鹅毛大雪,像是一场快闪的舞台剧。‍‍

生命往往构建于某种对立性的琴弦之上。樱花亦如是:

每朵花的颜色有多平淡,整棵树就有多浓郁;

花开得有多绚烂,凋零得就有多迅猛。‍

与此同时的另外一种对称性是:

这一过程发生得有多激烈,给人带来的心境就有多宁静。

仿佛是瞬间与永恒的隐喻。

前几天,樱花还是花骨朵,这两天下雨,远远望去树梢上的花瓣已经绽放了。‍‍‍‍‍‍‍

要不了多久,诱惑而有纯净的粉色樱花,就会如一场平静的大火,点燃整棵树。

你站在花下,被其中的热烈和宁静撕开,将心甘情愿道:‍‍‍‍‍‍‍‍

好吧,即使你们下一秒钟全部落下,即使你们的花季如此仓促,一切也是值得的。

甚至值得被种在大门口。

02

寒红梅

接下来是梅子树,开花最早,结果也最早。

这棵树被当作花树来卖,却因为能结果而被我买回家。‍‍‍

我喜欢果树。

还没出冬季,寒红梅就开了,红而不艳,像是新潮审美的国画。‍‍‍‍

这么好看的花树,何必再苛求结什么果呢?‍‍‍‍

它偏不。

果实茂密,开始不大,绿色,有蟠桃式的凹槽造型,追求趣味的画家看了想必满心欢喜。‍‍‍‍

你以为到此为止了?它偏不。

再过几个月,天暖了,青涩的梅子开始变黄,然后再添上一个红脸蛋。

是画家能够调出来的一看就很美味的“黄”和“红”。‍‍‍‍‍

可是,它偏不。拿来一咬,酸到离谱。

嗯,也许人类太贪心。作为一颗寒红梅,你已经够好了。

谁想到,因为酸,鸟儿不来吃。

其实本地种果树的人并不多,原因之一就是会被动物吃,鸟吃,松鼠吃,浣熊吃,鹿吃,还有狗熊吃。‍‍

于是,夏末时分,完果归梅。‍‍‍‍‍‍

有朋友提醒:梅子泡酒最合适了。‍‍‍

又补上一句:要是你家的梅子够酸,那就更完美啦!

哈......既然反转之后还有反转,何必操心?

且看世事转来转去,好坏酸甜彼此叠加。‍‍‍‍

好一株跌宕起伏的寒红梅。

03

葡萄

大门口的花架上,同时种了金银花、紫藤、铁线莲、爬藤月季和葡萄。‍‍

最终葡萄在赛马中胜出。

因为阳光好,每年都会挂满葡萄,先绿,然后变紫。等巨大的叶子变红,就熟了。‍‍‍‍

“躺在葡萄架下看月亮和星星,边看边摘葡萄吃。”年少时有过这样的念头。

去年葡萄没修剪,虽然结果茂密,却没长大。‍‍‍‍

于是大伙一起酿酒,孩子们各做一坛,贴上名字。春节时拿出来喝。‍‍‍‍

今年我爬上花架,按照视频上的方法修剪。也许今年葡萄会更大。

04

海棠果

葡萄藤边,是海棠果。

海棠果的英文叫“螃蟹苹果”,也叫野苹果。

小小一株,花漂亮得和樱花可以一比,像是在小城的餐厅遇见有明星容颜的服务员。‍‍‍

结果也不少,可枝条细弱,要插上两根木棍才能撑住。‍‍‍

在达尔文主义的社会丛林里,人类会被分类--以强弱的标准。

眼前这株小小的海棠果,很矮小,软弱的枝条还无法独自承受自己的丰盛果实,可你却能感受到生命力的强大。‍‍‍‍‍‍‍‍‍‍‍‍‍‍‍‍‍‍

在自然界,植物不会觉得自己弱小,亦不会感觉被漠视,被辜负。‍

强大不是大自然的目的,生存才是。‍

当然,宇宙也许并无目的,生存只是某种概率呈现。

花园的目的不是花果满园,而是孕育可能性。

05

沙棘

在常去的园艺店看见他们种的一株巨大沙棘,守护在栏杆上。不知多少年能长成这样。‍‍

于是买了几株,种在墙边,给矮矮的铁围栏增加防护。‍‍‍‍‍‍‍‍

有黄色的,也有红色的。大雪时分,大串的红果们裹着白雪,撑起了整个寂寥的冬园。‍‍‍‍‍‍‍‍‍

在广州时,我用三角梅来做围栏。三角梅有南方以南的那种顽强、忠诚和美丽,密实而迅速地攀满整个竹栅栏。‍‍‍‍

“沙棘学名Hippophae,中文又名鼠李,是落叶乔木,被认为世界上最古老的植物之一,甚至早于银杏。”

在网上看到如下介绍:

古代希腊将沙棘喂马,据说马匹一吃就眼睛发亮,精神一振,而且可以即时增加体重,身上的毛也更发亮,这就是其学名的由来,因为hippo是古希腊的“马”,phaos就代表光亮。

“沙棘的根系十分发达,而且当植株成长至一至两年,其根会开始长出含弗兰克氏菌的固氮共生菌。因着这层关系,种植有沙棘的土壤都含丰富氮肥。”

沙棘的果实据说营养很丰富,富含维生素C、E、B12和类胡萝卜素、类黄酮和脂肪酸。‍

“我守护你们,我喂养你们。”

沙棘啊,你为什么这么好?

06

山楂树

整整一百多串糖葫芦!

刚摘下的山楂果,裹上耐心熬好的糖浆,模样正宗,咬上一口......

完全一样的味道!‍‍‍‍‍

一样的酸甜,一样的沙软,连果核的大小都是一样的。‍‍‍‍

只是,现摘现做的糖葫芦,以前从没吃过。‍‍‍‍

感动......‍‍‍

在异国他乡,没什么比味蕾更加直击心灵。

呼朋唤友来取做好的糖葫芦......为什么你家会有糖葫芦?什么?你家自己种的山楂?‍‍‍

于是,来了一波朋友,又来一波,小小的糖葫芦,掀起了节日般的小喜庆。‍‍‍‍‍‍‍‍‍‍

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此味安处是吾乡。

07

另一株山楂树

上一株山楂主打结果,这一株山楂主打开花。‍‍‍‍

果小,刺多,但花非常密,层层叠叠,密实得像小时候天气刚开始凉的季节里,家里新装的花被子。‍‍

前面结果的山楂树是祖国版,这一株是国际版。‍

两株挨着,枝丫交错,祝福世界和平。

08

油橄榄

十年前去耶路撒冷,尤其喜欢橄榄树,仿佛加了滤镜的绿色,顽强而茁壮。

一种枝繁叶茂得犹如鲜花怒放的植物。

可以结果,榨油。但可能需要另外一株授粉。

于是前天又悄悄买了一棵。园艺店里的人老实告诉我,也许会结果,但很小,就别指望吃啦。

09

石榴树

买回时,幼小得像豆芽。

种下去,担心活不了。

命运似乎爱欺负弱者,家里的金毛“脑门”把小幼苗刨出来,半天后才发现,不仅四分五裂,还几乎晒干了。‍‍‍‍‍‍‍‍‍

仍然不甘心地种下,心想,这要是能活,就是奇迹了。‍

几天后,奇迹发生了。

干掉的豆芽菜般的石榴幼苗,又冒出了几片小小的叶子。

大难不死,必有石榴。

《不可能性》一书的序言里,提及了人类的某类双重视角:‍

一种是强烈快感、恐怖和死亡的视角--恰好就是诗的视角;‍

一种是科学或有关实用性的真实世界的视角。

奇怪的是,花园似乎是这两种视角的混合:

修剪枝叶,触碰花果,在泥泞中弄脏双手,多么真实而具体;‍‍‍‍‍

然而,花园又是如此远离实用主义,以及如此接近生与死的内在。‍‍‍

我赞成尼采的感受:“我们如此喜欢置身于大自然中,因为它不会对我们发表任何见解。”

10

黑柿子树

柿子的好,自不必说。‍

小时候,记得邻居从老家运来一车柿子,堆在工厂家属区,好久也没卖掉。‍‍‍‍‍‍‍‍‍‍‍‍‍

我从窗户望下去,看一大堆柿子慢慢变软,有些可能烂掉了。最后它们都去哪儿了?‍‍‍‍‍‍‍‍

还有柿饼,是一种传说中的美味。‍‍‍‍‍

大学军训时,看到京郊的野柿子,挂在深秋的枯枝头,犹如岁月的灯笼。我脱下运动服,和同学摘了许多包回去,分给大家。衣服也洗不净了。‍‍‍‍‍‍‍‍‍

为什么叫黑柿子呢?

我可能真的很喜欢柿子,另外还种了一株富有柿,和一株北美柿子树。‍‍‍‍

上午看了富有柿的挂牌,说是可以长到10米高。‍‍‍‍‍‍

深秋和记忆很深,需要一棵足够高的柿子树。

11

核桃树

据说核桃树会长非常大。

小时候父亲给别的厂解决技术难题,回报经常是奇奇怪怪的东西。有阵子是整麻袋的核桃。‍‍‍‍‍‍

我会带到学校去,和初中同学分享。

起初觉得打开核桃很难,后来发现,把核桃放在桌子上,上面垫本书,一掌拍下去,必碎。还会产生自己会功夫的幻觉。然后从碎渣里挑果肉吃,颇有乐趣。‍‍‍‍‍‍‍‍‍‍‍‍‍‍

这株核桃树买回来也小,前三年都没长多少,心想这啥时候才会非常非常大呢?

这两年,复利增长的曲线开始陡峭,核桃树一下子大了,像是在青春期加速生长的孩子。‍‍‍

看着孩子,希望他们慢慢长大。‍‍‍‍‍

看着植物,希望它们快快长大。

花园是一种与流逝的时光的对冲。

12

榛子树

带壳的果实,会让人有安全感。

榛子树买回来就开花带果,但后来也没见着。‍‍

是不是被松鼠偷走了?

据说松鼠偷走后会埋起来,忘掉后就长出树苗来。

你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年轻时我们期待“未知”,成年后被捶打,有点儿害怕“未知”。‍‍‍‍‍‍‍‍‍‍

生活到底是什么?我们一生的喜怒哀乐,芸芸众生的各种纠缠不清,其实都指向人类梦寐以求却永远无法拥有的东西:

可能性。

比起“一旦拥有就永远失去”的天性,“可能性”更令人困惑之处是:

可能性和不可能性是同一件事。‍

从概率角度看,可能性+不可能性=100%。‍

从现实角度看,可能性永远只能在0和100%之间。‍‍‍‍‍

说起来,花园里的“可能性”要温柔很多,没有尘世的欲望,和赌场的决绝。

因为花园并不需要以建成而存在,尤其是我这样一个无需示人的小小花园。

13

板栗树

现在的小树苗,还很难和糖炒栗子联系起来。‍‍‍

但是,似乎我种下了这株树,就和糖炒栗子建立起了某种可能性的联系。‍‍‍‍‍‍‍

植物像是某种时光机器。‍‍‍‍‍‍‍‍‍‍

植物与时间的关系,和我们与时间的关系不一样。‍‍‍

也许以放弃移动为代价,植物与岁月形成了和解。‍‍

理论上,四季循环一生的植物,实现了尼采所说的那种“永恒轮回”。‍‍‍‍

植物可以这样想:嗯,上个青春(春季)我过得有些迷糊,我打算下一个青春更加奔放一些!‍‍‍‍‍‍‍‍‍‍‍‍

还可以这样做:上个冬天太糟糕了,不过,幸好一切可以循环。‍‍‍‍

初中时上英语课,老师问你最喜欢哪个季节,大家轮流说春夏秋冬四个单词,到我时,说“All”。--我从小就不喜欢从已知选项里找答案。

我想表达的,也绝不是四季皆有特色,而是说,春夏秋冬的迷幻之处,在于季节交替。

14

冬枣树

枣树比山楂树更应该种两棵的。

枣树有很多刺,造型崎岖,自带故事。‍‍‍‍

对于枣树,不必多说什么。即使只有一棵。

枣树的样子,就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只是,说得非常非常慢。

据说在剑桥,“狄拉克”(Dirac)是一个测量单位,代表每小时只说一个单词。

法米罗说:“他(物理学家狄拉克)是人们见过的有说话能力的人中用词最少的”。

Hi,枣树,你什么时候可以结满整树的红色果实?‍

枣树开始思考。‍‍

它并非默不作声,它只是不喜欢条件反射的答案。‍‍‍‍‍‍‍‍‍‍‍‍‍

去年初冬的一个晚上,我走过枣树,突然发现它第一次结了许多枣子!

我听见它说:关于几个月前的你的那个问题,我想告诉你......‍

别只是对树洞自言自语,试着和树说话。‍‍

我喜欢在花园里和植物们聊天。尤其是在出差回来。‍‍‍‍‍

当你受够了陈词滥调、胡言乱语和故弄玄虚,你会发现,真正有值得讲述的东西的人(以及植物),总是讲得很慢,讲得很少。

而他们绝不沉默。

15

泡泡树

一种神奇的本地果树。‍‍

我目前还没见过亲自见过该果树结果的人。

这么靠北的地方,泡泡树的果实却像木瓜或芒果。

据说无法保存,所有不能产业化种植,最多是农场主人摘下来现卖一点儿。‍‍‍‍

我种了两株,好像是因为分公母。亲戚又送了两株小苗。

想起了我在广州曾经种过的芒果树。‍‍‍‍‍‍‍

陌生的名字,如同一个传说。

背后,是悠长而巨大的悬念。

16

花椒树

花椒的果实气味浓郁,但是做水煮鱼时,味道已经不够麻了。‍‍‍

本地农场买来的,树是正宗的祖国花椒。‍‍‍‍‍

一方水土养一方植物。‍

身心流离失所,花园安顿心灵。‍

17

香椿树

有两株,位置有些边边角角,所以目前还不够掐叶子炒鸡蛋。‍

香椿炒鸡蛋,在小学记忆里是一个传奇概念。‍‍‍‍

那时炒鸡蛋算是美味,再加上一个闻所未闻的“香椿”,简直遥不可及。‍‍

香椿炒鸡蛋到底啥味道?

18

草莓树

是草莓树,不是草莓。

上次去买另一株橄榄树,看到一盆草莓树,一下子被照片上红色的果实吸引了。‍‍‍

心想:本村居然还有我没买过的果树?‍‍‍‍‍

买回去后,先当灌木种下,后来才知道草莓树的高度在5—10米之间,最高可达15米。

看来要换个宽敞地方种下。‍‍‍

草莓树结红色浆果,果实表皮粗糙,可以食用,但口感并不好。

其种加词(又称种小名、种本名)“unedo”来自古罗马作家老普林尼所说的“unum edo”,意思是:

“我吃过一个”,但由于味道不好而再没有吃第二个。

太恶毒了,难道你们人类能好到哪里去?有几个人值得你见第二面呀。

19

樱桃树

品种名为Bing,结果红里透黄,很好吃,不太甜,但又甜得丝丝入扣。

人类为果实的味道发明的词汇太贫乏了。‍‍‍‍‍

我更爱吃黄色樱桃。

快20年前,去秦岭,随机选了个路口开进一个溪边的村庄,家常菜好吃得离谱。

村中路边看见一位老太太在洗黄色的樱桃,找她买。她大方地说:自己上树去摘。‍‍‍‍‍‍‍

也是那种不太甜,但又丝丝入扣,甜得让人想要提前封装到记忆里。

买这棵樱桃树时,在那家社区氛围很浓的园艺店,问老太太是不是应该买两株授粉。‍

她说:是要授粉,但你不用买两株。‍‍‍‍‍

我问为什么。‍‍‍‍

她笃定地说:你家附近一定会有另外一株樱桃,我相信至少有从我们这里买去的一株。‍‍‍

真希望她们的生意可以一直做下去。

20

无花果树

我比较晚才种无花果。

无花果,其实有花。所谓的果,是一个集合:里面是花蕊们,和真正的果实们,以及一只黄蜂。

由于花在里面,就不能“风媒授粉”。于是无花果的花托底部便留了一个小孔,散发着香甜气息,吸引并供蜜蜂进入无花果来完成授粉......

每一颗好吃的无花果里,都藏着一只死黄蜂。

21

猕猴桃

我想起了孙悟空。

猕猴,猴科的一属,是亚洲和北非地区最常见的一类猴,也称为猢狲。除人类以外,猕猴是在全球分布最广泛的灵长类动物。

六耳猕猴,又称假行者、假猴王,有解读指六耳猕猴是孙悟空的分身。

也有人说六耳猕猴是悟空心中的恶念,是花果山为美猴王的魔性,当六耳狝猴被灭,也代表悟空的心魔也灭,可以全心扶助玄奘上路取经。

我第一次在温村看见猕猴桃,是在看房子的时候,那家人的猕猴桃应该种了很久,健壮得不真实。‍‍‍‍‍‍‍‍‍‍

有些猕猴桃分公母,我种了三株,分别是公、母和雌雄同体。修围墙时,公的那株不幸被压坏了。

22

梨树

很好吃的品种。‍‍‍‍‍去年结了三个梨子。

我承认对果树有些搜集癖。但这不怪我。‍‍

你看,只要种下一棵树,你似乎就拥有了某个物种。

我种下的其实都是很小的树苗,大多数只能象征性地结下屈指可数的果实。‍‍‍‍‍

但是,一棵很大的梨树,和一棵很小的梨树,一棵结果很多的梨树,和一棵不太结果的梨树,都叫做梨树。

只要你种下,不管是在哪里的土地上,是在山野,在一个不大的花园里,还是在一个花盆里,你都可以说:‍‍‍‍‍‍

我有一棵梨树。‍

就像《走出非洲》的开篇:“我在非洲时有一个农场,在恩恭山脉的脚下。”

然而,谁又能在这个世界真正拥有什么呢?

在电影里,Denys说:

And what is it exactly that is yours? We're not owners here, Karen. We're just passing through.

是啊,我们都是过客。

然而,我正在拥有梨树,味道好极了。

23

苹果树

大约是2008年,第一次来加。去岛上参观一个花园,迷路了,找了户人家问路。

一家人正要进门,女主人和善地掉头回来,细心为我们指路。

她家大门口,有一棵苹果树,挂满了红色的果实。‍‍

还有很多散落在草地上,就在她的脚下。

比起那棵慷慨的苹果树,慷慨的人更能超越物理世界的法则和极限。‍‍‍‍‍‍‍

我种的苹果树很小,小到即使我坐在树边,苹果掉下来都砸不到头。

24

李子树

今年开了非常多花。期待有非常多李子,因为它们的确非常甜。

我在描述里有一些隐藏的默认,那就是,根据我此前吃过的这棵树上的李子的味道,我确认未来该树的李子依然很好吃。‍‍‍‍‍‍‍‍‍‍‍‍

这是一种莫名的信任,像是对妈妈做的某道好吃的菜的信任。这道菜的味道可以与原料、厨房、锅以及碗筷完全无关,只要是妈妈做出来的。‍

就好像是,剑术大师手上即使拿着一根木棍,依然如行云流水。

“我的花园是一个诚实的地方。每一棵树、每一条藤都不会隐瞒,只需两三个月就会准确地吐露它们究竟受到了何等待遇。”

爱默生在日记里写道:“播种的人可能会搞错,把豌豆播得歪歪扭扭;豌豆却不会犯错,只会照样长出来,如实展示园丁播种的路线。”

我曾经采摘过这棵树上的李子,是那种浅黄色的,如青春的肌肤般半透明,味道甜得毫不设防,如同少年男女之间诚实的初恋。

植物和人不一样。

人会厌倦。‍‍‍‍‍‍‍

而植物虽然一样会长大,会衰老,但四季一个循环,让每次的果实生长都如同第一次般,每次都全力以赴。‍‍‍‍‍‍‍‍‍

普鲁斯特关于味道的记忆魔力,和植物四季循环的时间机制,经由诚实的果实,令我们逃离了俗世的呆滞、贪婪和乏味。

25

蓝莓

本地盛产蓝莓,到处都有蓝莓园。

孩子们还小的时候,经常带他们去朋友农场采摘蓝莓。‍

时光流逝,是由孩子的飞速长大推进的。很快他们就只愿意和朋友玩儿以及打游戏了。‍‍‍‍‍‍

我有两株蓝莓,好像是朋友送的。‍‍‍‍‍‍‍‍‍

也许因为本地太多蓝莓,我将这两株种在不是那么好的位置,旁边有一棵很大的雪松。

人们似乎会漠视太近的东西。为什么呢?

26

蓝靛果

蓝靛果(Haskap)是一种落叶灌木,高至1.5–2米。

大多数人都把这种浆果误认为是Vaccinium家族(蓝莓和蔓越莓)的一部分,而实际上,这种水果与西红柿有着密切的关系。

另外,从基因角度看,西红柿其实是水果,而非蔬菜。‍‍‍‍‍‍‍

有人称蓝靛果是长寿浆果。有句商业推广口号:

The fruit of Life longevity and Fruit of vision。

我种了两株,因为要异花授粉。‍‍

27

莓果‍‍‍

生存往往卑微而具体,而不是宏大且绚丽的。

从农业开始以来,莓果作为人类的食物来源一直很有价值,并且仍然是其他灵长类动物的主要食物来源。它们是数千年来早期狩猎采集者的季节性主食。‍

就是那些长得东倒西歪的灌木,不起眼,带刺,果实也不华丽。

但却养大了我们的祖先。

这可能也是爱马仕们的起源,我们的女性祖先们,在采摘浆果的时候,需要一个拿在手上的容器。--包包有理直气壮的文化起源,容不得直男们反驳。

我在花园的各个边边角角,种了不少浆果。‍‍

有草莓、蔓越莓、覆盆子、黑莓、枸杞、红醋栗、黑醋栗和白醋栗、灯笼果......等等。

还有一些本地土著传统的“berry”,例如萨斯卡通莓,以及三文鱼莓。后者得名于原住民用其果实拌三文鱼吃。‍‍‍‍‍‍

红莓也叫覆盆子。这个奇怪的名字听起来很高级的样子,但其实意思是说,红莓吃多了利尿,你会半夜爬起来,排水量多到把尿盆浇翻,由此得名。

28

不结果的植物们‍‍‍‍

我不止种果树。

还有玉兰树、枫树、深山含笑、木槿花、银杏、马醉木、六道木、丁香树、杜鹃、茶花树、紫藤、桂花树、梅花树......‍‍

以及一些花花草草。

只是果实对我而言有一种神奇的魅力。尽管我并非一个水果爱好者。‍

植物们的隐喻极其直白,生和死,开花结果,繁盛和衰败。

花园讲述的道理残酷而包容,所以人类很容易对其打开心灵之门。‍‍‍‍‍‍‍‍‍‍‍‍‍

所以,有人说:花园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内心世界和外在世界之间的过渡空间。

29

杏树

说回果树。‍‍

因为我需要一棵果树来为本文收尾。

杏树是在一个家居连锁店的园林部买的,连树也有了工业化的平凡与皮实,迅速长到很粗壮。‍‍‍‍‍‍‍‍‍‍‍‍‍‍‍‍‍

杏树长得有点儿像桃树。‍‍‍‍‍‍‍

但桃树是不能随便买的。‍‍‍‍

“你为什么买了棵桃花树?”

“这不是桃花树,是杏树。”

“看上去就像桃花树。”

“但它的确是一棵杏树。”

30

桃树

好吧,你看,这才是一棵桃树。

我犹豫数次,终于买回了一颗真正的桃树。

有次看到1983年版的《射雕英雄传》,正好放桃花岛,那些桃花......假得可笑。‍‍‍‍‍

为什么小时候不觉得?

可是,记忆并没有因此而被摧毁。

我们抛弃了太多并不丰盛的记忆,抛弃了太多无法重现的时光。

那些童年时简陋的布景,在当时毫无觉察,本身便是值得怜悯且被同情、被守护的。

大约也是在上世纪80年代,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个同学说有个地方可以“偷桃子”,于是四五个男生在放学后顺路前往。‍‍‍

可能是某个单位的桃子树,需要爬到院子里去,桃树对一个小学生而言很大,青涩的桃子小而硬,咬下去毫无味道。‍‍‍‍‍‍

但毕竟也是桃子。在那个年代,我从未见过任何果树,没见过任何挂在树上的可以吃的果实。‍

我们兴奋地攀上树枝,摘下毛乎乎的小桃子,还没来得及吃,或者往书包里装上几个,就听见一声大喊......‍‍‍‍‍‍‍‍‍‍‍‍‍‍‍‍‍‍‍‍

我和另外一个同伙被抓住了,另外两人正在数十米外爬出围墙。显然,他们早早看到危险,没有通知我们,悄悄溜掉了。‍‍‍‍‍‍

在苦苦求饶后,我们被放。回家路上,一起被抓的那位同伴嘲讽道:你太会装可怜了。‍‍‍‍‍‍‍

这就是我记忆里的桃树,关于假得近乎敷衍的桃花,和没有任何味道的桃子。‍‍‍‍

那么,我如此执着地买回一棵桃树,是要疗愈少年创伤吗?‍‍‍

当然不是。

假如有一天,我们能够洞察到造物主背后的造物原理,会不会发现万事万物(包括植物)和1983年香港无线的布景一样假得可笑?

又要到哪一天,当我们回忆起当下的纠结和拼命,才能领会所谓和解不过是年轮对年轮的包裹?‍‍‍‍‍

眼前,我刚刚种下的小小桃树,过几天就会开花,运气好的话,会结出图片上那种鲜红的桃子来。‍‍‍‍

要长成我记忆中那种能爬上去的大桃树,或许还需要好多年。‍‍‍

但我已经不再畏惧。

这株小树苗的柔软勇气,将整个物种带给我,只此一棵,我就会拥有一个桃花岛,花径通至记忆森林的深处。

你将迷失于神秘的花园里,带回时间中孤独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