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大话君:刘芯莹
边塞诗,即以边疆地区各族军民生活和自然风光为题材的诗。自古以来边塞诗,多写征戍之情,荒寒之境。一般认为,边塞诗起步于汉魏六朝,发展于隋,至唐鼎盛,明元衰微。边塞诗按朝代分,如唐、宋、清明边塞诗;按地域分,如西北、东北、西南或海防边塞诗。
龙沙,古时泛指塞外之地。清代桐城人方式济因文字祸而遣戍黑龙江,著书曰《龙沙纪略》。既此,后人即以“龙沙”别称齐齐哈尔。清代东北诗词用龙沙意像极多,彰显着更深远的历史视野。现代在研究东北诗词领域“龙沙”一词,亦泛指东北三省以及内蒙古东四盟区域,故称从唐朝至民国东北边疆的边塞诗为“龙沙边塞诗”或“龙江边塞诗”。
龙沙边塞诗题目涵盖山水田园、咏物、咏怀、咏史、豪放、婉约等丰富的诗词类。龙沙边塞诗尚未得到系统的发掘整理,影响了它的流传,历季《中国诗词大会》仅选用过纳兰性德、吴兆骞、方供乾等人的边塞诗词。
中华雕雁文化
中国历史上的勇武之士多是善于射箭之人。春秋时楚国养由基“百步穿杨”;汉之飞将军李广射虎;吕布辕门外举弓射戟。历史上神箭手射雕雁者甚少,高车族人“落雕都督”斛律光射雕而出名。
大雁被称为鸿鹄,因鸿鹄善高飞,常比喻志向远大的人。鸿鹄在古代也代表隐士,虽身处隐逸之地,犹胸怀“鸿鹄之志”。清人吴兆骞远戍宁古塔(宁古塔将军驻所在今黑龙江海林,后移宁安)垂二十余年。吴兆骞的诗作慷慨悲凉,独奏边音,因有“边塞诗人”之誉。
戏曲中的吴兆骞 来源:新编京剧《金缕曲》剧照
鸿雁随着季节变更而迁移,“寄雁传书”则是比喻书信的往来。吴兆骞的《生查子》(古意):“秋高紫塞风,阵阵衔芦雁。盼断别时音,尘暗书难见。”;又《夜行》一诗云:“客同属国思传雁,地是阴山学射雕。”方登峄,安徽桐城人。清康熙五十年(1711),以戴名世《南山集》案牵连,戍黑龙江。《望南信不到》:“不见儿书至,应知下笔难。有心慰衰老,无计说平安。关塞寒云早,门庭落叶残。倘逢南雁过,便当室家完。”表达了方登峄浓浓乡情。民国报人方志家魏毓兰也有诗云:“昨夜飞鸿海上来,一椷已逐笑颜开。披笺快读经年句,作揖端资济世才。”
雁是禽中之冠,自古就被视为仁、义、礼、智、信俱全的灵物。中原文人骚客多劝喻不射雁鹅,如唐代杜牧:“凭君莫射南来雁,恐有家书寄远人。”鸿雁在草原被用作高贵的祭祀礼物,蒙古祭祀仲春用雁和天鹅。而中原农耕地区雕极少,故而中原传统文化即不射雕雁。
鸿雁传书 来源:网络
《周礼》六禽之一,食者甚广。元代《饮膳正要》有“ 攒雁” 和“ 烧雁”的烹饪方法。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中,中原地区战乱不断,粮食生产不足,百姓哪管文人的悲悲戚戚,朝朝射雁出江边,打大雁也不够吃啊!古代中央政权戍守边疆的将士,条件艰苦食物匮乏,猎捕肥美的雁鹅补充肉食。历朝历代也没有禁捕雁鹅,满族百鸟皆食,雁、鵏、山鸡、沙鸡、天鹅、野鸭都可入席。东北少数民族并不认同中原士大夫的雕雁文化,射雁和猎雕维持生活。
汉代砖画骑射 来源:网络
龙沙边塞地区狩猎
黑龙江地区赫哲、达斡尔、鄂伦春、鄂温克等民族,自古以狩猎为主要的谋生手段;锡伯、柯尔克孜等民族历史上都以狩猎为生;满族承袭其先民女真族之传统,历史上亦精于骑射、狩猎。吴兆骞在《夜行》一诗中对矫健善猎的满州人甚至大加赞赏:“雪岭三更人尚猎,冰河四月冻初消。”方登峄在被贬谪期间,目睹黑龙江将军率卜魁将士们秋冬围猎的雄壮盛景,作一首《将军猎》(节选):“霜落家家磨箭镞,争道将军猎平陆。伫眸十月雪弥天,冻草蒙头冰结腹。此时跃策驰林冈,苍鹰翅硬韩卢突,冰洗刀锋雪擦手,深夜人抱羝羊宿。黄羊雉鹿积如山,弁卒驱车西入关。八百甲士同时归,鞍上戴禽衣带血。”
方登峄也创作了大量的乐府诗,“背负儿,手挽弓,骑马上山打飞虫。飞虫落手揕其胸,掬血饮儿儿口红。儿翁割草牛车卸,归来同饱毡庐下。”此为《葆素斋新乐府》三十章之第二七首《妇猎词》,赞美了强悍矫健的鄂伦春妇女。方登峄的孙子方观承有《卜魁竹枝词二十四首》,其二十二:“夫役官围儿苦饥,连朝大雪雉初肥。风驰一矢山腰去,猎马长衫带血归。”
射猎图 来源:绘画,白嘎力
张光藻,安徽省广德人。清同治九年(1870)三月任天津知府,因处置“天津教案”,谪戍黑龙江。第一年的夏季,张光藻受当地狩猎风俗影响,不顾高龄之身,学习弓弩技能,这一点有《学射》诗为证:“儒修宦业两无成,鞅掌风尘历半生。忽别妻孥来远戍,强凭弧矢学陶情。心同运甓分阴惜,技羡穿杨百步精。直欲南山擒虎去,衰年意气未能平。”;重阳节后又作《送托都护出猎》:“重任边疆寄,清时武备修。秋高鹰犬奋,草萎兔狐愁。鼙鼓三军壮,围场百里周。驰驱争得鹿,归路听歌讴。”
近代以后,中国北疆逐渐开发,野生动物活动范围缩小,猎捕雁鹅不易。黑龙江少数民族地区已经开始农耕,狩猎活动呈缓慢消退状态。近代著名学者、教育家林传甲,福建侯官县(今福州市)人。在黑龙江任职期间,感叹道“江省地处边陲,尚骑射而轻文学”。林传甲勤于著述,其《龙江诗选》中一首《野火》(节选):“草枯朔风燥,一燎平原红。行人苦奇寒,向迩当行烘。索伦夜围猎。狍鹿得其踪。”
林传甲像 来源:黑水丛书
民国初年在吉林城外松花江岸,各类山珍特产也都收装整齐,只待入城售卖,獐、狍、鹿、豕、雉、鱼之属,无不尽有。”此时,旅居吉林的湖南籍诗人黄兆枚以诗记之:“经过严寒十月霜,凿冰排栅别开场。水缸压得重阳菜,更买鱼豚雉鹿獐。”民国黑河地区有鄂伦春两少年共同搏杀了一只老虎,时任鄂伦春民族学校校长的边瑾,为此写下《观猎》:“桦岭秋高野兽肥,匆匆猎马去如飞。半山红树斜阳外,喜见双童搏虎归。”至抗日战争时期,抗联老战士陈雷作《森林之友》诗(节选),言道:“兽肉充饥皮作衣,撮罗为室把身栖。缴来枪弹济猎人,鄂族欢笑如获珍。”
1933年林市街上买卖皮毛的地摊 来源:网络
龙沙边塞地区射雁和猎雕
边境上不断有战事,边塞诗也就繁盛,汉唐宋明清亦如此。唐宋朝的边塞诗人大都为从军征战的军官或将帅府里的幕僚盛,其作品中多能体现一种慷慨激昂的向上精神和克敌制胜的强烈自信。
归雁图 来源:网络
唐开元二十二年(734),与岑参并称“高岑”的边塞诗人高适北游燕赵。作有《营州歌》(今辽宁省朝阳一带):“营州少年厌原野,狐裘蒙茸猎城下。虏酒千钟不醉人,胡儿十岁能骑马。”这首诗道出了塞外独特风俗和尚武风气。辽代皇帝建立行营捺钵,然后举行不同的狩猎活动:春季捕鹅雁,名春水;秋季射鹿,名秋山;冬季则破河冰钩鱼。宋代周文璞一首《题胡女骑》:“燕山雪花一尺飞,胡人胡女夜打围。海东青过流沙西,黄头郎主独自归。”一副苍劲豪放的雪夜契丹男女放鹰猎捕图。
明朝边塞诗词,无宋之婉约,更缺少盛唐睥睨四方的霸气,可面对边疆地区危机四伏,所写的边塞诗亦有佳作。明代谢榛,山东临清人。客游诸藩王间,以布衣终其身。嘉靖间,挟诗卷游京师,其《塞上曲》诗云:“旌旗荡野塞云开,金鼓连天朔雁回。落日半山追黠虏,弯弓直过李陵台。”
清初遣戍东北边疆的流人,其中不乏文人墨客,他们在边疆寒漠的氛围下,感慨广袤的地域,漫天风沙冰雪,哀叹自身的悲惨命运,诗歌意境既有慷慨激昂的豪放,又有安适恬淡的低语。
张贲,浙江钱塘(今杭州)人。康熙八年(1669)被遣戍宁古塔。居宁古塔三年,移家乌喇(今吉林市)。张贲《宁公台杂诗二十二首》其十:“射猎冲寒雪,冬嵬极北溟。驰镳昏白日,鸣镝乱流星。鹿尾连车载,雕翎带血腥。今年膺上赏,生获海东青。”这首五律描绘驻防宁古塔旗人射猎的情景;又有《拟古边庭四时怨》之三:“金风常带雪花飞,日暮将军校猎归。麦浪正翻收未得,漫天野鹿喜初肥。”
纳兰性德,满洲正黄旗人。康熙二十二年(1682)秋,为了抗击沙俄侵略势力,清廷派遣郎坦等人以行猎之名,赴黑龙江流域边境地区侦察敌情,纳兰性德奉旨同往,往返四个月之久。
面对边塞的苦寒景色,写下过“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的纳兰性德笔下,词风不只有“婉丽凄清”之作,还有“沧桑悲凉”。他《唆龙与经岩叔夜话》:“绝域当长宵,欲言冰在齿。生不赴边庭,苦寒宁识此?草白霜气空,沙黄月色死。哀鸿失其群,冻翮飞不起。谁持《花间集》,一灯毡帐里。”。在索伦停留半个月左右,他以诗代书,寄给妻子之作《塞垣却寄》其一:“绝塞山高次第登,阴崖时见隔年冰。还将妙写簪花手,却向雕鞍试臂鹰。”此首诗写纳兰性德在黑龙江流域登山、射猎的活动。
影视剧中纳兰性德和妻子 来源:电视剧《康熙秘史》剧照
然而被近代学者王国维赞扬“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的纳兰性德,三十一岁时因寒疾而殁,实在是令人唏嘘。二百多年后,边瑾《鄂伦春竹枝词》共八首,其中一首描绘了亦是纳兰性德射猎地,诗云:“春回桦岭草如茵,联袂寻芳曲水滨。载得狍干兼鹿脯,也曾席地筵佳宾。”
射雁地点、时间及气候
北地戍边,寒风凛冽,群山苍凉,唐宋如此,明清亦然。“不见南飞雁,焉知物候更”,由于大雁常于秋季迁徙,秋冬时风肃气爽,万木凋落,牧马不嘶,大雁有哀伤、肃杀、凄苦的意象。
黑龙江冬季 来源:水彩画,李枫
雁鹅的喜栖特性,“任他黄鹄高千尺,只向芦汀避晚风”。射雁时间一般在雁南飞的秋冬季,地点大多临近河湖或者海的渡口,雁喝水休息起落时,如明徐渭《射雁篇赠朱生》:“去年射雁黄浦口,三军进酒齐为寿。今年射雁复何处,海舶停沙大桅竖。”
北方霜降黄沙天射雁,吴兆骞《赠门西打嗒》:“时时秋貂绿纻衣,金鞍新鞲紫骝肥。挥鞭日晚城西去,射尽头鹅不遣飞。”塑造了秋冬时宁古塔地区一位驰马射猎的人物形象。近代在中原地区射雁不易了,而东北鄂伦春族依旧牧马射猎。1909年徐鼐霖任兴东兵备道,便江畔巡边,登舟远望,巡视黑龙江支流乌云河之时,感慨道:“塞外风多猎马嘶,江干芦老雁飞低。”
任他黄鹄高千尺,只向芦汀避晚风 来源:网络
射雕英雄不见传
雕猛健善飞,却不易射得,明代最后一任兵部尚书张缙彦在1661年被流放宁古塔,他著有《宁古塔山水记》:“雕有水雕、沙雕两种。多栖在山中高树,数十成群。取之者编结绳套于树上,待其栖定,惊之使乱飞,系其足则取之,非从射而得也。”
在草原山林间雕俯冲捕捉食物,射手会及时捕捉到射雕机会。春秋时有隼集於陈侯之庭而死,楛矢贯之。孔子说:“鹰来自远方,箭是肃慎氏的。”吴兆骞《校猎即事》:“锦袖臂鹰轻,分弓出柳营。飞身骄马足,仰手落雕声。鼓合风林动,围开雪野平。归来金帐饮,一片画旗明。”一幅满族先祖肃慎人故地,宁古塔地区旗人打围画卷。
雕类能搏鸿鹄、獐鹿、犬豕。满族的先民女真人则驯化作猎鹰。《东都事略》载:“女真有俊禽,曰海东青,次曰玉爪俊……”他们把猎鹰叫做“海东青”。方登峄的《打鹰歌》描写了布特哈地区(清代对嫩江流域达斡尔、鄂温克、鄂伦春等族居住地的称呼。因该地区之三个民族均狩猎,故亦称“打牲部”。)打鹰贡雕这一风俗,诗中道:“冬鹰复春鹰,多少打鹰手?负网入空山,蒙皮卧林薮。草暖捕雕雏,草冷捉鹰母,鸿鹄高飞六翮厚。白鹤梳翎入云阜。矫矫搏击才伴结,乌龙走平芜。洒血逞雄姿,绦鞲到死悬人肘。”
清道光八年(1828),英和因监修的清宣宗陵寝地宫被水浸溢一案,发配黑龙江充当苦差,其子奎照、奎耀亦被革职随行。第二年二月抵齐齐哈尔,寓于木城北门外。英和的《龙沙物产十六咏》之海青,“俊绝超鹰侣,飘飘建复轻。层霄冲有志,凡鸟寂无声。萧瑟三秋景,绵延万里程。禽经闲欲注,东海记佳名”。海东青,雕之最俊者,岁入贡。鹰之良者叫秋黄,若得雉兔而双爪紧抱者叫扣环。朱履中以福建布政使李庚芸自缢案遣戍卜魁,在《龙江杂咏〉其一:“青雕入贡有笼鹰,选得秋黄胜大鹏。双爪扣环及云去。碧霄万里任飞腾。”
鹰初生曰窝雏,长成曰秋黄,逾岁曰笼鹰,故放鹰家有一笼、二笼、三笼之说。捕到鹰后,要驯鹰,把它的野性熬掉,鹰过三笼,则驯亦,才能帮助猎人捕获猎物。张光藻在齐齐哈尔借得西清著《龙江外纪》抄本阅读,“择其有关典制足资谈柄者”,编为《龙江纪事七绝一百二十首》,其一:“草枯霜白正深秋,击兔苍鹰暂下 。为念主人恩养久,云霄扬去复回头。”一幕养育的鹰和主人依恋之情呈现在眼前。海东青以小制大,善扑天鹅,吴兆骞《咏鹰》赞誉道:”玉爪凝残雪,金眸映落晖。可怜沙塞翮,欲傍翠华飞。“
少数民族及中原政权的边关武将,射雕方显英雄。在中国古代,鹰又是北方各民族所崇拜的图腾。鹰中大者为雕,古人只有大雕捕食他们畜养的动物时,不得以才射杀之。自古射雁是狩猎娱乐活动,多是猎人生活之需,武将展示武功偶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