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故事】/原创
作者/飞雪
早上醒来，我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走到门口，听到我妈和我爸在卫生间说话，想着他们在洗东西，我折回身子想睡个回笼觉，然而，我听到他们提到了50万，我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我妈刻意压着声音说：“这50万还是别分了，先拿一半给亮亮房子首付吧。”
“你还是偏心儿子。”我爸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我心里闷闷地喘不过气来，我妈把我哥当成了心头肉，我连她的指甲盖儿都算不上了。
前两天，我们那套老房子50万的拆迁款下来了。
这消息一炸出来，我们全家都兴奋起来，我爸当即宣布我们兄妹两个平分。
我爸掏出手机就给爷爷打了过去，告诉爷爷回迁后还能拿50万，他那高兴劲好像四年前我考上大学一样。
我哥亮亮，眉色飞舞地告诉未来嫂子房子指日可待。
我给在上海的男朋友张翔发信息，我可以分到25万哦，咱自有不上班的命。
他笑我这个不愿上班的小懒虫真遇到天上掉馅饼的事。
只有我妈一个劲地挤着眼，使着眼色让我们进屋说话，自己还飞速地跑出去把大门关上。
我爸笑她没见过大钱，紧张成那个样子。
她能不紧张吗？这些年，为了供我上大学，存钱给哥哥结婚，她都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我妈拉着一张脸，手指头戳着我的额头说：你缺心眼儿啊，把钱的事儿告诉张翔。
我妈一直不满意张翔对我不冷不热的态度。
其实，我和张翔在大学里恋爱时很好的，只是自从他去了上海，我一直呆在家里，共同语言确实少了很多。
他每次打电话，话里话外都嫌弃我没有人生追求。
不过这几天，我们感情又升温了，天天晚上煲电话粥讨论我那25万。
他说我们可以攒攒，去昆山付个首付，昆山房价相对较低而且离上海又近。
只是我妈，一直不表态钱怎么分，今天竟然说不给我，先给我哥买房子。
回想过去的二十年，我可是在她手心里捧着长大的，不像是充话费送的呀。
我和我哥就相差两岁，我一直怀疑我哥不是我妈亲生的。
从小到大，荷包蛋最圆的那个我妈肯定盛给我，有点烂边或是清和黄分开的那个铁定是给我哥。
我哥不但不生气，他还会夹着自己碗里的蛋黄问我够不够吃。
哥总是边洗碗边扭着头，对着正在擦桌子的我说：
“妞，以后结婚了，如果你老公不洗碗你就告诉哥，哥去给你们刷碗去。”
我也心底暗暗发誓，将来一定好好待我哥。因为我的好前途是哥牺牲了自己的学业为我换来的。
考上高中那年，我爸回镇上看爷爷，没刹住车撞到了人，家里赔了个精光。
妈整夜整夜地抹着泪，菜里一连好多天没见过肉丝。
终于，新学期交学费时，妈拿着仅有的1100块钱递给了我。她满脸歉疚地看了看我哥，边抬起袖子擦眼边搓着围裙扭头去了厨房。
高二的哥哥辍学了，没几天就去了深圳。
临走他抚摸着我的头：“妞，好好上学，哥供你。”
哥去深圳一家企业做电焊工。
三年后，我收到大学通知书时，哥回来了。他戴上了眼镜，话少了很多，目光却是比之前坚定沉稳。
听妈说哥的视力现在只有0.6，刚开始学电焊时，没保护好眼睛。
一个月后，哥送我上火车，他往我包里塞了厚厚的一沓钱，还一再嘱咐我好好上学，将来做个白领坐办公室。看到哥那只皲裂的手，我眼泪直打转。
数着哥的一次次转账记录，我的四年大学生活结束了。
毕业前，我也和同学们一起参加一场场面试。
可我看上的外企，说我外语口语太差。看上我的，又说让从基层做起。
一次次碰壁，让我的信心像泄了气的皮球。
同学们能将就着走的都走了，而我收拾了行李回到家，我想再拖几个月，等毕业高峰期过后再找工作。
我妈刚开始还安慰我，上了这么多年学，总归是要走出去的，不能像哥那样干苦力还伤了眼睛。
随着9月份新一轮的大学生开学，我妈的脸色越来越沉了。
我一般不出门，因为每次出门都有邻居会问咋没出去工作。
我每天穿着睡衣，在家看电视剧刷抖音，不知不觉便到了深秋。
我便想，等过完年再说找工作的事吧，何况哥哥也从深圳回来了。
哥回来后定了亲，未来嫂子想让我家在市里买套房子做婚房。爸妈正发愁呢，这50万的拆迁款真是及时雨。
哥的婚房不用愁了，我也翘着二郎腿悠然自得，不用着急出去找工作看面试官的脸色了。
只是没想到，我妈竟然不让平分那50万，只考虑给哥买房。
自从早上听到爸妈的对话，我一天都没吃饭，也没出去。
爸去叫我，我故意大吼，不是你们亲生的饿死算了。晚上，我听到客厅里爸一直埋怨妈的声音。
10点多的时候，妈推门进来夺走我的手机甩到桌上。
她絮絮叨叨半个多小时，说我再这样下去就废了，白读那么多年的书。
她至始至终都没提分我钱的事，一直强调爸妈老了，哥成了家，没人会养我，人总得靠自己养活自己。
我没和她争吵，我压根不信她会这么不公平。
直到哥哥高兴地宣布，他市里房子看好了，刚交了定金，我才相信妈心里真的只有我哥。
哥拉着我们去瞧瞧他房子的周边环境，爸妈都换了干净的衣服跟着去了，我以不舒服为借口留在家里。
握紧的拳头，指甲扎得手心生疼，这是我第一次在家里受委屈。
泪水模糊了双眼，桌上的毕业证渐渐看不清了。
看着熟悉的房间，此刻却没有了任何留恋。我收拾好行李，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哥以前为我办的那张农行卡。
天无绝人之路，有双手，有文凭，不怕。
给张翔打了电话，哭着诉说我妈的偏心和我的委屈，最后告诉他我明天到达上海的车次和时间。
电话里他沉默了好久，最后“噢”了一声。
晚上，我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了声我明天去上海。
我爸妈竟然连一句挽留都没说。
第二天早上，我妈早早做好了早餐，还给我煮了几个鸡蛋让我火车上吃。
我没有吃早饭也没有带鸡蛋，哥硬塞给我一千块钱。上了火车我就拉黑了爸妈和哥的电话，就像小时候赌气自己躲到房间里一样。
张翔是住的公司宿舍，他在外面帮我租了一间民房。
我找工作的一个月里，张翔一共来过两次，每次都是一进门就抱着我说，太久没见想死我了，每次都是做了爱就急匆匆赶回去了。
他说工作忙，离的远，以后尽量周末见面，他来找我。
我晚上害怕睡不着，要他陪我打电话，他都说宿舍人休息了，不方便，草草敷衍我几句。
我要他帮我找工作，他话里话外都是嫌弃，嫌弃我自己没用，连个工作都找不到。
我隐隐约约觉得，我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但我想，既然我都跑到上海来，愿意和他一起奋斗了，等我找到工作就会好的。
黑名单里我能看到我妈打的十几个电话，我知道她想知道我的消息，我偏不让她知道。
既然心里没有我，又何必惺惺作态来关心我呢。
几个月没学习，连英文简历的好多单词都得靠百度搜了，我真像妈说的废了吗？
我的求职要求一降再降，最后被一家外企留用做进出口助理。
去报到那天，面试我的部门经理带我去了一个小会客室。他温和地告诉我，我的体检有些不合格。虽然不是传染病什么的，公司也不会拒接我，但为了我的身体，他们建议我先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
体检单上血常规显示：白细胞3.1，正常值3.5-9.5。看到最下面那行白细胞偏低，请做进一步检查。
我心里立刻跳出“白血病”，顷刻间，我手心里都是汗。立马打出租车去了附近的医院，正好早上没来及吃早餐，医生又让我重新验血常规。
结果出来还是3.1，医生给我开了些药，让我一个月后再去查血常规。
这期间多补充营养，好好休息，放松心情。如果白细胞还是继续减少，红细胞和血小板也同时减少的话，就要进一步做骨髓穿刺了，判定是否有血液病。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让我不停地呕吐，过道里白色的墙壁刺得我眼泪直流。
公交车上不停地上下着乘客，直到终点站司机催促我下车，我才猛然发现我早已坐过了站。
回到出租屋里洗了把紧绷的脸，拨通了张翔的电话，哽咽地说出了体检结果可能会是白血病。
他让我向我妈赶快要那25万，我问他最近能不能过来照顾我几天，一个月后陪我去复查。
他含含糊糊的说，有点事，回头再说，先挂了。
寂静的出租屋里显得离奇的黑暗，看着窗户边渐渐发亮，我才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经中午12点，正准备吃碗泡面，房东敲门说刚才张翔来过，把我下个月的房租交了，还给我留了50块钱。
恐惧向我袭来，我不禁哆嗦起来。
我颤抖地拿出手机，拨了张翔的电话，电话关机。发微信，提示发送失败，他拉黑了我。
心如刀割啊，50万亲妈舍不得分我一分，都比不上我此刻的锥心之痛。
张翔，我和他从大二开始恋爱，谈了三年，初吻给了他，第一次也给了他。
前几天，他还在电话里动员我，再和我妈好好说说，把那25万要回来，这样我们就可以租房同居了。
我看着被拉黑的微信，嚎啕大哭。自己怎么就这么傻呢？
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陌生的号码，难道张翔换了号码？抱着仅存的一丝希望接通了电话，里面传来哥久违的亲切声音，说他已经到了上海站。
世上挂念我的也只有哥了，我告诉了他出租屋的地址。
房间里太憋屈了，我怕自己看到哥忍不住会大哭，不顾下着雨，走出门外，我想四处走走，不想安静下来。
天灰蒙蒙的，下着雨，等我走了一大圈回到家，我哥已经到了。因为我走的时候告诉房东给他留了门，他已经在出租房里等我了。
我一进门，我哥就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哽咽着：“妞，啥病？”
回头看到他正拿着我的病例和桌子上的药。
我平静地告诉他可能要做骨穿，可能血液有问题，可能我活不久了。
他抱着我，当场抽噎起来。
第二天下午，爸妈都来了上海。
看到妈的那一刻，突然想跑上去抱住她。这才一个多月没见，她眼窝深陷，人都瘦了一圈。
我信了哥昨晚告诉我的，从我离开家，妈一直挂担心我，整夜整夜不能睡觉，赶着哥来上海找我。
哥又租了房东一间房子，他和妈都住了下来，他们要陪我一起做一个月后的检查。
哥去做了临时工，妈天天给我煲汤。她整天堆着笑脸刻意和我唠嗑，我总是默默地捧着书，心里还是记恨她的偏心。
有几次看到她做着饭，还不停地用袖子擦眼睛。
现在知道伤心了？我真想当面告诉她，那50万即使她全部给我，我也用不到了。
自从哥和妈来了，我心里居然没那么害怕了。
心想无论怎么样我都能接受，结果好，我一定努力活出自我，不再依靠任何人；结果不好，能让我妈愧疚更好。
我每天大碗地喝着鸡汤、鱼汤，还能每天睡到自然醒。
很快一个月到了，我要做复查了。
爸在我检查前一天晚上又来了。晚上妈又给我熬了一碗鸡汤，让我趁热喝。
说完她和哥回了另间房，爸也跟了进去。等听到他们关门的声音，我悄悄走上去。
“亮亮，你房子不买了，这个钱都拿出来给妞治病，砸锅卖铁都得救她。他爸，我让你给妞存的25万取出来了吗？”
这是我妈的声音。
“定金我都退了，我查过了，骨髓移植的话得三四十万，后面还得化疗，真不够，我再把她家那彩礼先借回来给妞治病。”哥回答。
“妞的农行卡我带过来了，唉，咱们本想着给她留着将来结婚用的，没想到。。”爸嗓子哑哑的。
我捂着嘴，眼泪打到手背上。
“有钱还不行，昨天我去了医院咨询。亲兄妹间骨髓配对的成功率最高，如果要移植骨髓的话，有我呢。”
“我可怜的妞呀，原来我只是怕她被那个张翔骗了，不想给她这钱，想帮她存着，谁想到就和我生气离开家，这才几天。。。”
传来我妈的哭声。
我转身跑回房间，捧起鸡汤，鼻涕、泪水、鸡汤一起咽了下去。
天亮去了医院，妈一直抓着我的手。
等化验单的时候，我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几个月没有和她这么亲近了，她的手把我抓得更紧了。爸蹲在角落一直低着头，哥不停地走来走去，不停地看着时间。
结果出来了，白细胞3.5，达到了正常值。医生让我回去注意休息，可能是免疫力低，饮食不规律引起的，过一段时间再复查一下，问题不大。
“天天刷手机、熬夜、不好好吃饭------”妈数豆子般又唠叨起来。
我知道，我是因为那25万，那些天心里郁闷烦躁整夜失眠伤害了身体。
哥和爸转过脸去，偷偷抹眼角的泪。
因为家人的爱，我无忧无虑地生活了二十多年，此刻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
我妈不明说分那50万，她担心我被张翔骗，又担心我躲在舒适窝里不能自立。
因为50万，我差点弄丢所有爱我的人；因为50万，我看清自己之前有多傻，和不值得的人浪费青春。
我终于明白了，余生，我不要太多的钱，我只要好好爱我的家人，好好努力自己的人生。
来源：小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