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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多年前,贬谪黄州的苏轼曾言,惟江上清风与山间明月,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正因有了大自然的无私馈赠,苏轼才有幸与他口中的“客”共同享受,耳得成声,目遇成色。

于是在寄情山水里,苏轼以哲学视角的变与不变,暂时忘却人生的荣辱得失,从而自得其乐。

这是苏东坡式的人与自然对话,而自然的无私还在于允许不同人以不同的方式与其交流对话。

在文人墨客笔下,自然时而有情,时而无情,总在不经意间寄托生命的喜怒哀乐与酸甜苦辣。

当春满人间,“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人们将春风视作珍宝,毫不吝啬表达赞美与喜爱。

当春愁难解,“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人们又将春风弃如敝履,不曾相识又何必相扰。

春风还是那个春风,只是在不同的场合吹进不同的人心里,也就赋予了不同的诗意与风情。

而这也是苏轼所言的取之无禁,用之不竭。自然不仅无私馈赠清风明月,也任君各尽所需。

今朝就跟随古人等闲识得春风面,试看春风到底有几多情。

1

水边杨柳曲尘丝,立马烦君折一枝。

惟有春风最相惜,殷勤更向手中吹。

—唐·杨巨源《和练秀才杨柳》

杨巨源笔下的春风,深谙离别之苦。

这离别之苦的承受者本是送行之人与离开之人,一个折柳挽留,一个抚柳想留,比嫩于金色软于丝的河畔柳树还缠缠绵绵。

折柳送别乃古代送行风俗,故而当文人墨客移情于景,柳树就成为寄托离别苦恨的最佳载体。

多情的诗人甚至不需要通过年年柳色渲染灞陵伤别,仅通过近来攀折苦即可知应为别离多。

而更敏锐之人,还将别离苦而攀折多的内在逻辑省去,加入联想: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

如此一来,春风就被赋予了多情的人格,不忍心看到折柳送别的黯然销魂场面,不染柳色青。

杨巨源的这首折柳送别之诗,就是采用了与李白同样的拟人手法,将春风化为有情的生命,让本来与离别无涉的春风巧妙融入其中。

但春风的善解人意并非在于不忍而选择逃避,而是直面离别纵使离开枝头也要一路深情相送。

多情的春风,殷勤地吹拂着将行之人手中的柳枝,极为珍惜能够赤诚相待的最后离别时刻。

因为从枝头离开的柳枝,只是从物理位置上离开,而在情感上永远难舍难分,必要同进同退。

这份深情,其实已经把送行之人比喻成春风,把将行之人比喻成柳枝,让春风与柳枝的关系更为紧密,也更为人格化。

春风不再是李白笔下不忍折柳送别的旁观者,而是成为送行的主体,这种情谊更为诚挚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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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手种桃李非无主,野老墙低还似家。

恰似春风相欺得,夜来吹折数枝花。

—唐·杜甫《绝句漫兴九首·其二》杜甫

杨巨源将珍惜与殷勤赋予春风,传递的是惜别;杜甫对春风冠以欺字,则是为了惜花。

此诗作于杜甫闲居成都浣花溪草堂期间,历经颠沛流离才得来的优游岁月,自然倍感珍惜。

有老妻稚子,浣花草堂;有故人供米,邻舍与蔬;有黄师塔前江水东;还有黄四娘家花满蹊。

被安史之乱裹挟着奔走的杜甫,能暂时拥有相对稳定的蜀中生活,是悲苦人生里的难得抚慰。

故而当他亲手种植的桃花李花一夜之间被春风吹折而零落数枝之后,杜甫满心满眼皆是疼惜。

开篇他就抑制不住悲愤,直言这桃李并非无主之人,院墙虽低也是他这个乡野老人最爱的家。

一个“野老墙低”,就已有意将自己处于卑微低位,接下来春风翻墙相欺,更显得顺理成章。

一个“欺”字,将本是无情之物的春风赋予欺软怕硬的人格形象,尽显杜甫内心的惜花之情。

而除了惜花,杜甫如此懊恼春风还有一个原因,即是“眼见客愁愁不醒,无赖春色到江亭。”

此时虽“偏安一隅”,杜甫从来没有停止对家国世事的关心与忧虑,无边春色也无法排遣。

在此诗里他说春风欺凌桃李,而在这组绝句的第一首诗里,则言花开莺啼:深造次,太丁宁。

人一旦将愁怨融于景色,再美的春色也恼人,一如姚勉:春风带醉欺桃叶,暮雨凝丝滞柳枝。

3

可怜盘石临泉水,复有垂杨拂酒杯。

若道春风不解意,何因吹送落花来。

—唐·王维《戏题盘石》

杜甫埋怨春风带走枝头繁花,王维则认为春风有意送来落花,才是春风的有情之处。

此时的王维独坐盘石,临泉醉酒,除了青山绿水相伴,还有袅袅垂杨轻抚酒杯,尽显柔情。

正当他为这清泉石上流和美酒垂杨醉之时,春风习习吹起,送来落花朵朵,点缀在酒杯身前。

一切是这么自然,一切又恰到好处,一向清微淡远的王维也忍不住把春风深情赞美与歌颂。

谁说春风不解风情,倘若不善解人意,它又怎会将落英缤纷深情挽留又多情相送,吹到眼前。

这风起花落,不仅为王维临水赏泉、饮酒赋诗前来助兴,更替惜春之人挽留春光而默默相守。

若非春风有意相送,王维怎会看到春光逝去前最美的画面,一旦错过就只剩零落成泥碾作尘。

如此一来,春风不再是带走美好春光的刽子手,而是好心留春住的有情人,知人情,懂人意。

就像李益的《代人乞花》,“春风解人意,欲落妾西家”,总会有人渴望留住春意哪怕是落花。

春风如此多情,不仅替人惜春还懂得抚慰林景熙的寂寞:小立春风怜寂寞,忽吹花片入襟裾。

4

邵平瓜地接吾庐,谷雨干时手自锄。

昨日春风欺不在,就床吹落读残书。

—唐·曹邺(一作薛能诗)《老圃堂》

此诗同样把春风名以欺字,但不是杜甫绝句里的欺凌,而是尽显俏皮可爱,更像“娇嗔”。

晚年归隐田园的曹邺,自耕自种,茅屋几间,诗书满窗。如此怡然自得,他深觉吾庐美哉,并以“老圃堂”自居。

《论语》中樊迟曾向孔子请教种菜,孔子说“吾不如老圃”,希望他从政为官重视礼义信,自然会有百姓务农种菜。

此时曹邺已归隐躬耕,他就要安安心心做个擅长种田的老圃,种出东陵侯邵平那种“东陵瓜。”

他以邵平自比,不只要种出五色瓜,还要在其中寄寓纵使怀才不遇也要坚守高洁的美好追求。

平日里除了下田农耕,曹邺不忘小窗高卧,漫卷诗书,保证果园菜蔬和精神食粮的双重丰收。

这一天谷雨过后,曹邺除草归来,就发现自己还未读完的书卷已经在春风下变得凌乱不堪。

他不由得佯装生气,嗔怪春风怎如此调皮,趁他外出农忙就偷偷把书翻看,弄得满床凌乱。

如此风卷残书,瞬间将无形无迹的春风转变为可爱俏皮的生命,为隐居生活更添活泼灵动。

表面上说春风这是欺人不在,实则是满眼怜爱,那吹落的残书可不就是诗人平日读书的写照。

也只有真正安享耕读之乐的人,才能将春风也刻画成爱书之人,自带诗人超凡脱俗之秉性。

同样以反语写乐趣还如徐积,“春风欺醉入怀来,留下乱花香一斗”,这哪是欺人,而是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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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古人眼里的春风,有不同风情,有人爱其多情,有人怨其多事,还有人怜其知人解意。

这一切不过是诗人内心的移情投射。春风本就一年一度一归来,繁花也非为谁零落为谁开。

可正是自然无情,人类可肆意寄托自己的有情。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而平凡如我,此心惟愿:春风一把相思骨,又落江南烟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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