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当东南沿海的商贩在改革开放的号角中尝遍工厂贸易和自由买卖的市场红利时,不安分的北方自由民冒着“投机倒把”的罪名,在买与卖的夹缝中找到了商业土壤。

叫他们“自由民”,是因为他们身上折射出骨子里对自由贸易的强烈渴望,以及对追求财富的朴素向往,小人物混杂在国际贸易、改革开放、东欧巨变这种宏大叙事中,有一种天然的悲怆和热烈。

数以百万计的个体户、小作坊、集体工厂以“蚂蚁雄兵”的方式,用汗水和血水冲出了一条少有人走的路,彻底推倒了计划经济体制的堤坝,让自由市场的洪流一泻千里,席卷了轰轰烈烈地经济体制改革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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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民间贸易

随着他们财富与人脉逐渐拓展,国内外商业环境趋于平和,摇身一变成为各国的华商,顺利抹掉投机倒把的标签时,也为中国国际贸易份额做出了积极贡献,在那个制度不完善的时代,硬是凭借个人的能力和机遇,影响了潮流的方向。

这群毁誉参半的人叫做倒爷,大多都是农民、落榜学生、失业工人、城市无业者、返城知青、两劳释放人员等,尽管很多人游离在“官倒”和“民倒”之间,但他们“罐头换飞机”的商业创举,在世界贸易史上,都值得浓墨重彩。

1.双轨制催生倒爷

将国内大量积压商品用蚂蚁搬家的方式,依靠肩扛手提的传统行商模式人肉运输到莫斯科,正是这种原始而壮观的交易,打通了中俄、中蒙、中哈古老而又崭新的商道,称之为开路先锋,毫不为过。

我们不去深究价格双轨制这种畸形经济政策下来自官方与民间的灰色过渡实验,是否应该值得称赞,也不讨论管制、信息差、批条这样人为阻碍流通的经济手段,毕竟时代的产物从来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但他们那种六天六夜挤在狭窄的车皮里呼吸皮革臭味的商业探索精神,俨然就是改革开放初期的精神丰碑。

江浙小商贩

摸着石头过河时,浙江莫干山中青年经济理论工作者学术讨论会上,25岁的在读研究生张维迎创造性地提出“双轨制”概念,运用同种商品国家统一定价和市场调节价并存的价格管理制度,让计划调节和市场调节两种机制共同发挥作用,详细分析了旧的价格体制的弊病,并提出了双轨制价格改革的8个具体步骤,还从原理上、财政上有针对性地劝说人们解除顾虑。

总结起来就是,让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计划的归计划,市场的归市场。

“倒爷”们的所作所为,撕开了计划经济的口子,使铁板一块的流通体制出现松动,直至坍塌。沿着他们的足迹,原来为国家所独有的外贸体系在私营企业和国际“倒爷”的联手作用下走向开放。

多年以后再来总结中国商业史,可能他们将不再被称为投机倒把的不法商人,可能会被视为一场民间自发组织的“一带一路”运动。

2.俄罗斯成就倒爷

如今看起来,十余年弹指一挥间,但从计划经济完全过渡到市场经济的这十余年,是一个漫长、煎熬、而又充满激情地过程。

刚刚开始推进的市场化其实举步维艰,南巡和南方讲话都致力于解决思想问题,对于商品与交易的巨大鸿沟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推进。

得益于得天独厚的区位条件,南方倒爷率先蹚出了一条小商品经济的道路,广东、福建、上海、江苏、浙江等地,依靠走街串巷、鸡毛换糖获取微薄利润的原始贸易方式争取毫厘、积少成多,逐步撬开了松动思想的阀门

经济改革在北方释放出的巨大商业动力早已无处安放,蠢蠢欲动的中国商人像一群健硕的猎豹,机敏的嗅察着政策松动下的商业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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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期倒爷

东北、北京、山西等地的北方倒爷们不再满足从乡下收来几百颗鸡蛋、小心翼翼搬回城里换粮票,或从沿海论斤称来电子手表用军帽装了在各地大城市兜售。

恰逢此时,瓦西里同志家发生巨变,几十年的军备竞赛和两极争霸严重制约了北方邻居的轻工业发展,再加上老太爷突然分家,整个社会陷入无序状态,让本就臃肿虚胖的瓦西里同志更加疲惫,经济崩溃带来2600%的通货膨胀率,更是把日用商品和轻工业产品变成了极度稀缺的资源。

当时市面上一条大鲤鱼一个多卢布、一个面包二十戈币,而一件中国皮夹克的价格是3000卢布。

一件皮夹克可以购买俄罗斯近3000条5斤左右的大鲤鱼,这意味着,随便带几十件皮夹克过去,再带点当地特产回来,一趟就能成为万元户。这种惊天利润差,震惊了中国人,也震惊了瓦西里。

去掉意识形态的有色眼镜,那时的瓦西里家,穷得能把坦克部件拆成废铁倒卖,恨不得把达瓦里的荣誉勋章拿来换泡面吃。

往返于两国之间的留学生、进修生传来消息:卖掉一件皮夹克可以够一年的伙食费。

一周赚一辆奔驰,一车西瓜就能换飞机”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去俄罗斯掘金,成为铆足干劲的中国商人达成的普遍共识。

中俄列车

北京经满洲里至莫斯科9000多公里的铁路线上,疾驰着人们口中通往天堂的富贵列车。

这条铁路沿线的每一个小站都充满了躁动、激情与恐惧。

雅宝路和秀水街摆满各种国外新奇玩意

黑河与海兰泡的旅游团里多得是身穿五六件外套的游客

绥芬河口岸附近的地摊上到处都是《俄语自学入门》的小册子

黑河的拖拉机在边贸区当作出租车使用

二连浩特的车站就像一个巨大的仓库

格城车站的月台上挤满了接货的二道贩子

雅罗斯拉夫尔站九成以上的人操着一口京片子

倒爷内裤的夹层里塞满美元,伏特加瓶子下面压着厚厚地卢布

宽广的距离就像沼泽一样困住了瓦西里,成本高昂到无法搞活轻工业,商贸的每一步在这里都很艰难,于是倒爷们既做销售又当采购,既搞运输又跑市场,白天当老板,晚上睡地板,将国内滞销或低廉的小商品拿到俄罗斯置换成差价巨大的紧俏产品,用38公斤级人肉代购的方式完成交易。

在他们的催化下,两国民间贸易进入黄金期,以政府间货物交换协议为主的贸易机制便逐渐隐退,而自由的民间贸易形式便很快在两国流行起来。

从1988年9月黑河市与对面隔江相望的阿穆尔州首府布拉戈维申斯克开通“一日游”贸易算起,到2000年中俄贸易正常化,再到2007年俄罗斯禁止外国人在当地从事贩卖商品,伊兹梅洛夫市场关闭,“倒爷”逐渐淡出历史舞台。

很多人在异国他乡落地生根、娶妻生子,更加稳定地往来于两国民间商贸,也有很多人积少成多,逐渐成为当地富商,搭建起两国规模化贸易的平台和桥梁,积极参与改善两国关系、重塑远东区域格局的大时代浪潮。

那段西方国家坐等收割、无人关心俄罗斯凋敝的民生时期,对俄罗斯22.3亿美元的出口中,有10亿美元来自民营与个体户。1993年巅峰时期倒爷促成的中俄贸易总额高达72.8亿美元,这个数据几乎占据了官方统计贸易额的一半,要知道即便是在中苏蜜月期,双方年贸易额也才46亿美元。

3.滤镜下的倒爷

但繁荣背后,都是灰色生存的艰辛和痛苦,以及泪与血的代价。

用自己的本钱反复倒腾,本身挣得就是辛苦钱,这群人从来不怕吃苦,沿途的各种吃拿卡要、各种官办机构的刁难、还未出发就要支付的苛捐杂税、各方势力的查扣盘剥、周旋于各种没有保障的三角债、搭上身家性命在风吹日晒中摆摊卖货、因为语言不通和文化隔阂而融不进邻居主流社会的枯燥艰苦生活······对于他们而言只是赚钱应该付出的代价。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勤奋,但所有人都低估了他们的勤奋。

毕竟中国商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勤劳的种群之一,就算失败九十九次也无所谓,成功一次就够了。

更可怕的是,漫长的西伯利亚大铁路上,流动监狱一样的国际列车滋养着各种违法犯罪行为,那些走投无路的输家,在梦想与罪恶的刺激下,组织起穷凶极恶得“死亡游戏”,在警力无效和暴力真空的法外之地,肆无忌惮地劫掠同胞。

倒爷们无力对抗这种赤裸裸地抢劫,在一轮又一轮的摧残下忍气吞声,颤颤巍巍地擦拭伤口,继续前赴后继的奔向淘金道路。

我们熟知的K3国际列车大劫案,也只是漫漫征途中的一个环节而已。

电影剧照

鱼贵的地方,风浪自然很大,无论是剧版的《莫斯科行动》,还是电影版的《莫斯科行动》都只是这段悲壮而又热烈的民间贸易中的冰山一角。

毕竟艺术,都是被美化过的生活。

动荡混乱、坠落萧条、腐败危险的瓦西里家,车臣人、高加索人、斯拉夫人,以及古拉格分子组成的黑社会,各自划分着势力范围,分散在俄罗斯各个贸易市场外,专挑那种看起来谨慎小心的中国商人,倒爷们时常需要用板砖、铁锹、凳子,甚至手推车,靠着背水一战的狠劲,来对抗当地黑帮的扳手和铁管。

那些冒着鲜血和生命代价也要在见不得光的环境下去做生意的人,并不是生不逢时,恰恰是生逢其时。

可以说他们是踩中了时代的风口,也可以说他们是钻了制度的空子。

这种对自由贸易的原始渴望,甚至不用搬出牟其中、王石、柳传志、罗永浩这些倒爷中的佼佼者来证明什么,那些体量巨大、被遗忘的倒爷前浪在促进经济繁荣、解决社会就业、减轻国家负担领域做出的贡献,就足以称他们为一股改变商业的力量。

结束语

如今的倒爷随着市场制度的不断完善和价格机制的趋于透明,已经基本退出历史舞台,当初的成功者俨然成为创一代的企业家,失败者早已湮没于芸芸众生,但依然有很多人,以居间中介身份充当着传统意义上的倒爷角色。

中国的商品经济起源于“倒”,混杂着走私、灰产等具有原罪色彩的商业行为,但今天回头来看,没有倒爷,就没有商品经济的飞速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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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下海潮

更难得可贵的是“冲破旧思潮、觉醒商业意识”,让“交易创造财富”的观念深入人心,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当时体制推崇的经济学原理,可能这就是设计师大力提倡的解放思想,以及用实践检验真理的鲜活案例吧。

每当经济下行的时候,社会总对商人有一种鄙夷和偏见,仿佛只有田间耕种和工厂劳作才能创造价值,加拉尔霍恩总将正义的钢钉射向倒爷

其实很多时候,与其去纠结他们犯过的“原罪”,不如去了解他们受过得“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