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初的一天，科特迪瓦国家足球队的球员们聚集在该国最大城市、经济首都阿比让的一家五星级豪华酒店，备战非洲大陆四年一届的足球盛事——非洲杯。
与此同时，与酒店一街之隔的野球场上尘土飞扬，少年Yaya Camara正在追逐一只瘪了气的足球，并将其秒传给了队友。他穿着一双破旧的塑料凉鞋，这种鞋名叫「lêkê」，长期以来一直被称为「穷人的鞋子」，但Camara和他的朋友们却将这双鞋视为荣耀——在科特迪瓦，只有职业球员们才穿得起专业足球鞋，业余球员们几乎都是脚踩lêkê ——因为在这里只有土场和小巷可供他们切磋球技，而lêkê 就是被认为最适合这种场地的「足球鞋」。
via: Joao Silva/The New York Times
lêkê：从穷人凉鞋，
到科特迪瓦「国鞋」
「lêkê 是科特迪瓦的国鞋，」曾效力于科特迪瓦职业足球乙级联赛的Seydou Traore说道，他穿着一双科特迪瓦国旗橙色的lêkê，「大多数科特迪瓦的足球运动员从一开始踢球，就穿lêkê。」
不仅仅是在足球场，当你置身科特迪瓦，会发现从孩子到大人，几乎人人都穿着lêkê。
via: 法新社
「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一双lêkê，」33岁的小摊贩Rokia Daniogo说道，她坐在首都Treichville区一处集贸市场的街角，那里有数百个摊位，上面摆满了各类小商品。
「所有的孩子，甚至包括婴儿都穿lêkê，」她补充道，「孩子们从学走路开始就一直穿lêkê，长大后穿着它去踢球，去上学……总之，我们很喜欢它。」
阿比让市场上售卖的科特迪瓦国旗配色的lêkê
via: Joao Silva/The New York Times
距离Rokia Daniogo的摊位几米远的地方，商贩Ousmane Kaba正在自己的摊位上出售lêkê 鞋，他自己穿着一双白色的lêkê，他表示，对于像他这样18~35岁的年轻人来说，lêkê穿起来很舒服。尤其每年5月至9月随着雨季的到来，猛烈的暴风雨让街道变成泥潭，lêkê 就尤其畅销，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泥泞的路面上遍布着lêkê的鞋印。
为什么lêkê 鞋在科特迪瓦如此流行？
科特迪瓦时尚评论家Emmanuelle Keïta认为，lêkê 的起源，最早可以追溯到1980年代风靡全世界的「果冻鞋」（Jelly shoes）。
「果冻鞋」的名字来源于一家名为Jelly Shoes 的法国公司。时值二战之后，PVC塑料成为了替代皮革棉花等天然纺织品的廉价工业原料。法国公司Sarraizienne于1950年代发明了第一双PVC塑料凉鞋，因价格低廉且易于清洁而深受欧洲渔民群体的喜爱，甚至被称为「渔夫鞋」。
Sarraizienne公司创始人Jean Dauphan于1955年申请的设计专利图
1980年，巴西人Tony Alano和法国人Nicolas Guillon在西班牙度假时偶然看到了渔夫鞋，萌生了将其改造成适合都市穿着的时尚鞋款的想法。他们买下200双Sarraizienne渔夫鞋，委托一名化学专业的亲戚将透明的鞋子染成彩色，再拿到巴黎的精品买手店以10倍的价格出售，结果迅速蹿红，他们也成立了Jelly Shoes公司。
Jelly Shoes在1984年的杂志广告
via:google
1982年，Jelly Shoes与Sarrazienne爆发纠纷，转而和巴西塑料鞋制造商Grendene合作，后者更强大的生产能力也助力Jelly Shoes尽情发挥设计优势，加之法国各大时尚杂志都对其进行报道，让这双塑料凉鞋迅速从巴黎辐射全球，成为风靡世界的时尚单品。如今，虽然这种塑料凉鞋在世界各地都有不同的名称，但「Jelly Shoes」逐渐成为了鞋款分类的专业术语。
Humeaux Beaupreau公司2021年推出「Medusa」75周年纪念鞋款
via:法新社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lêkê鞋的设计并非出自于Jelly Shoes公司，而是来自1946年一家名为La Saraizienne的法国刀具制造商。后者利用生产刀柄产生的塑料废边角料，设计制作了这款凉鞋的最初模型：圆形鞋尖和编织鞋面的设计，至今都基本保持不变。
2000年，法国公司Humeaux Beaupreau购买了该鞋款的设计专利，并重新给这双「正版鞋」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Medusa」（美杜莎）。这家100多名员工的鞋厂坚持在法国国内生产，如今每年销售的80万双中，一半供应法国国内市场，一半出口到以欧美日韩为代表的海外市场——是的，非洲大陆并不占大头，因为在当地畅销的lêkê，绝大多数都是产自亚洲的仿制鞋，其平均售价仅为1000非洲法郎，约合10元人民币。
Humeaux Beaupreau的Medusa生产线
via:法新社
「lêkê在塞内加尔、马里都有售卖，但都不如在科特迪瓦卖得好。」从事进出口贸易的塞内加尔商人Samba Basse证实。
「当你贫穷时，它是你的一切，当你富有时，它让你很酷」
从1980年代开始，lêkê已经在科特迪瓦畅销了30到40年，即便如今人字拖成为全世界最流行的拖鞋款式，也无法取代lêkê在科特迪瓦人心目中的位置，前面提到的价格便宜自然是重要因素之一，但它能深受科特迪瓦人的青睐，一定还另有原因。
一名顾客在销售lêkê的店铺里
via:法新社
首先就是lêkê与足球的不解之缘。科特迪瓦作为人口只有2000万的不发达小国，足球实力却长期排在非洲前列，不仅诞生不少如德罗巴、图雷兄弟等天才球员，国家队更是三夺非洲杯冠军。
对于科特迪瓦的足球爱好者来说，lêkê鞋凭着还算说得过去的脚头和脚面的包裹性，成为了球鞋的最佳选择。虽然塑料鞋并不结实，穿着踢球几周后就「废了」，但低廉的价格也让换新鞋并不困难。球员们反而认为磨损的lêkê是他们的骄傲，证明了他们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时间，尤其金属扣在他们脚上留下的伤痕，既是他们拼搏的见证，也是他们对足球热爱与奉献的象征。
科特迪瓦阿比让街头的足球少年
via: Joao Silva/The New York Times
「如果有人穿着正式的足球鞋来找我，我会取笑他们并说，『你看起来像个职业球员！』」街头足球少年Iliass Sanogo看着他的朋友们在昏暗的灯光下玩耍时说道。
为了讨好足球爱好者这一重要的消费群体，一些lêkê 鞋生产商还推出了印有阿根廷球星梅西和科特迪瓦出生的法国球员巴兹尔·博利（Basil Boli）名字的鞋款，不过似乎并不能确定厂商获得了相关球员的授权许可。
印有球星名字的lêkê
via: Nouvelles Semaine
除了足球场以外，劳动环境似乎更能解释lêkê 为何深受科特迪瓦人的喜爱——在阿比让市区有一种名为「gbaka」的特色公交车，该车一般为奔驰、五十铃等品牌的18座面包车，最大特色是除了司机以外，行驶途中在车后门还站着一名受过训练的学徒，通过手势和表演杂技来招揽顾客，对于这些「平衡大师」们而言，lêkê 就是最好的工作鞋。从事重体力工作的运输工人Seydou Sow则表示：「lêkê 穿起来很轻便，这让工作变得更容易」。
脚穿lêkê的gbaka学徒
via: wikipedia
在阿比让的高档写字楼里，高跟鞋、正装鞋和皮凉鞋仍然是精英阶层的首选。但几年前，当科特迪瓦歌手出身的商人Salif Traore穿着灰色西装和白色lêkê 登上法国知名文学杂志《ESPRIT》的封面时，lêkê 开始引发关注。Salif Traore在采访中说道：「除了办公室，你可以在任何地方穿着 lêkê，甚至是在聚会上。」
Salif Traore的杂志封面
Salif Traore更被人熟知的名字是「A'salfo」，他曾是zouglou风格乐队Magic System的主唱。
Zouglou是起源于1990年代的科特迪瓦本地音乐流派，当时的学生群体以俚语演唱，表达对时任总统长期统治之下人民困顿生活的抗议。随后，Zouglou成为了科特迪瓦人民不屈抗争的象征之一，而lêkê 鞋伴随着Zouglou音乐人以成功者的形象出现在名利场，更成为了对于中下层人民的一种激励。
「当你贫穷时，我们对自己说，lêkê 就是你所拥有的一切，但当你富有时，lêkê 会让你看起来像一个很酷、很谦虚的人，」时尚评论家Emmanuelle Keïta解释道。
Humeaux Beaupreau生产的彩色鞋款
via:LeParisien
不过，即使是发源于穷人的凉鞋，如今的lêkê也开始显现出阶级性：在摊主Mounir Ben的货架上，最昂贵的lêkê售价为2000非洲法郎（约合24元人民币）。他表示这些鞋子往往被卖给「benguistes」——这是科特迪瓦人对移居欧洲的非洲人起的一个嘲讽的名字，他们被认为是有钱的。据他表示，这种鞋的底子更厚，更适应脚部曲线，也更耐磨，且不会打滑。
没有最贵只有更贵，lêkê鞋代表的独特民族文化也被奢侈品牌们注意到，后者也纷纷推出了「复刻鞋款」：例如Gucci就推出了一款售价为560美元的塑料凉鞋，Prada则推出了一双厚底凉鞋，售价为850美元。不少时尚名流穿着这些奢侈品鞋子招摇过市，透露出一种颇有戏谑意味的阶级差异感。
GUCCI RUBBER BUCKLE STRAP SANDAL
Prada Monolith rubber sandals
这些脱离了无产阶级的奢侈品凉鞋，自然根本不会纳入普通科特迪瓦人的考虑范围——2024非洲杯期间，最畅销的依然是印有科特迪瓦国旗的廉价lêkê鞋。
摊贩Abubakar Samake 在阿比让繁忙的街区售卖球队的球衣和纪念品，他开玩笑地说：「球队输球后，销售额就直线下降了。」
但真正原因可能是他在赛后心情郁闷两天没有开门营业。「灰心丧气并不是科特迪瓦人的事情，」如今他已经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
几个小时后，科特迪瓦国家队将迎战卫冕冠军塞内加尔队。足球少年Yaya Camara也早早结束比赛，满身灰尘的他冲回家洗了个澡。几分钟后，他穿着科特迪瓦队的球衣和干净的牛仔裤重新出现在街头，他换上人字拖，让自己的lekê 鞋得到「休息」，并漫步到附近一家播放比赛直播的商店，观看他支持的球队获得最终胜利。
球迷涌上街头欢庆球队夺得2024非洲杯冠军
via:Issouf SANOGO/AFP
参考资料：
1.纽约时报.Playing Soccer in $1.50 Sandals That Even Gucci Wants to Copy.
https://www.nytimes.com/2024/02/07/world/africa/ivory-coast-leke-africa-cup-of-nations.html
2.非洲新闻网.The "lêkê", poor man's shoes that have become a symbol of Ivorian culture
https://www.africanews.com/2023/09/19/the-leke-poor-mans-shoes-that-have-become-a-symbol-of-ivorian-culture/
3.fashionnetwork. Les "lêkê", chaussures du pauvre devenues symbole de la culture ivoirienne
https://fr.fashionnetwork.com/news/Les-leke-chaussures-du-pauvre-devenues-symbole-de-la-culture-ivoirienne,1557781.html#viviano
编译 / B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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