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小仙儿
01
“跑就让她跑，别去找，不能惯她这个臭毛病！”
这话是除夕夜沈炎的老娘亲口对他说的，他记得那天妻子姚静包了一下午饺子，老太太在旁边可能抱孩子累了，看姚静刚空下手就把孩子递了过去。
结果姚静发了飚，说自己来不及收拾浑身都是面粉，而且自己为了过年已经脚不沾地忙活几天了，老太太说是来帮忙的，结果抱孩子每次都是十分钟不到就去打扰她一次，不是孩子渴了就是饿了，要不就去想妈妈了，她实在受不了了。
老太太一听就不乐意了，说我这个当婆婆的帮你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别不知好歹。姚静一气之下脱了围裙，打开门就要往外走。
大过年的他赶紧上前拦着不让走，推搡之间他气不过说，谁家过日子不拌嘴，哪儿有被长辈说几句就离家出走的，你走了就别回来！媳妇狠狠瞪了他一眼，说这个家谁稀罕待着谁待着去！
媳妇走后，沈炎看着老娘怀里哇哇大哭的孩子，心里不禁有些埋怨妻子。
老人家也是好心，孩子哭了找妈妈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再说，她又不上班，不就家里忙活点家务事，看把她委屈的！
本来老太太不跟自己一起住，刚结婚时他就知道姚静跟老太太不对付，他也不勉强，不住一起也好，双方都落个清静。
他有个远嫁的姐姐，比自己大了几岁，老娘常年住在姐姐家帮忙带孩子。
他结婚时双方东拼西凑首付了套房子，婚后整天忙着还债，谁也没心思想别的。
债还得差不多的时候，姚静怀孕了，由于孕反严重影响了工作，被公司劝退了。
没了工作后，姚静就在家安心生娃带娃。
可他有自己的想法，当初为了还买房时欠的外债，他和姚静努力了多年，虽然苦了点，但两人都有工作能赚钱。
可自从姚静失业后，他突然感觉压力大了，虽然他的工资也涨了，养活一家人其实没一点问题，但他还是想让姚静出去，能多一份收入，他就能把自己的钱存起来了。
他一直想换辆好一点的车，他心里盘算过了，姚静如果出去上班赚的钱用来家里开支和房贷，那他最多两年，就能全款实现自己的心愿。
02
所以在年前，他才自作主张把老太太请了过来，想着让双方都适应一下。老太太既然能帮姐姐家带孩子，自然也能帮他带。
也许是他想得太简单，让两个本来就不交心的两个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果然出事了。
自从老太太来了之后，姚静一改往日的温柔体贴，每天晚上他下班后就哭哭啼啼，拿着各种各样的鸡毛蒜皮的琐事跟他诉苦，无非就是什么老太太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给她脸色给她气受了。
哎，女人。
在沈炎眼里，老太太挺好的，哪儿有姚静说得那么戏精。
除夕那天，姚静丢下几个月的娃离家出走。他因为有求于老太太，便听了她的话，没有去追。
反正那些天姚静给家里准备了充足的年货，生的熟的都有，他又不用上班，娘俩带个娃有吃有喝倒也挺惬意。
至于姚静去了哪儿他也不担心，不外乎是回娘家去了。
姚静娘家有个嫂嫂，看面相不是个好相处的，她就是回去了，日子也不会太好过。
中间想过接妻子回来，可老太太拦住了他。老太太用过来人的姿态告诉他，女人不能惯，越惯越上天。
“放心吧，娘是女人，最懂女人了，她已经有了孩子，哪里还有退路？娘家能养着她这个吃白饭的？早晚自己得低头回来，这样以后你也好拿捏了。”
沈炎被老太太劝了几次，也宽下了心来。姚静和自己相伴多年，他怎么能不了解对方的心软，有个孩子在手里，早晚让她牵肠挂肚，就看谁熬得过谁了。
他也实在想不明白白，姚静到底跟老太太有什么不可解的矛盾。
03
不就是当年第一次见面让她洗了几个碗，不就是当着众人取笑她的名字难听，姚静—妖精。当时老家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姚静的脸上红得像一块猪肝。
后来结婚时一分彩礼不出，还叫嚣着说姚家卖闺女。后来闹得太难看，不情不愿给了几万块钱。
当然结婚时姚静双倍带回来了，两个人又四处负债买了房，确实吃了几年苦。
可这一切都过去了，如今再计较有什么意思？姚静刚怀孕时本可以不用丢工作，说好了老太太来伺候她，谁知道她挺有骨气，宁可在家全职带娃也不想跟老太太产生一毛钱的关系。
看着妻子和老娘关系冷淡，他也不好受，毕竟自己只有一个妈妈，眼看也渐渐老了，该是他付出孝心的时候了。
所以这次把老太太接过来，一是满足的他的私心规划，二是也让婆媳两个培养一下感情。
毕竟他是个大老爷们，以后是要干事业的，老娘如果有个三灾病痛，妻子作为女人照顾起来总是比自己心细一点。
他幻想出来的一幅合家欢场面，硬是在除夕夜被打碎了。
眼看过了元宵节，吃过了汤圆，他才心里有些发慌。
妻子不会真的不回来了吧？难道她就不想儿子？这个狠心的女人。
老太太白天黑夜照顾这个没断奶的娃，显然也有点吃不消。有时候太累了就拿孩子发泄，经常用手指恶狠狠点着孩子的脸，嘴里嘟囔着：“你妈妈不要你了，那个狠心的坏女人，以后长大了不要孝顺她，等她老了，饿她，渴她，看她还作不作？”
这样的话让沈炎后背发凉，他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老太太龇牙咧嘴的狰狞模样，再对比一下妻子在家时对儿子温柔唱歌的画面，他不由得心疼起来。
04
儿子的脸蛋被老太太用手指戳出一片红印，他赶紧把孩子抱过来，对老太太说以后别这样了。
“妈，你不能这样教育孩子，别看他小，他什么都懂呢。还有，不要用手指戳孩子的脸，万一弄到眼睛了怎么办？”
“哟，你的孩子这么金贵呀？我累得腰酸背痛为了谁？还落不下一点好了，早知道这样别让我回来呀。你觉得你媳妇好，就去找你媳妇去，何必让我在这里受累不讨好……”
老太太说完就捶着腰进了卧室，沈炎叹了口气，第一次拿起手机给姚静打了个电话。
心里憋了一肚子话，结果那边传来滴滴几声就挂了。
没办法，他年后请了几天假，过些日子如果再不去上班，恐怕也要丢工作了。所以只能给老太太赔笑脸说了几句好话，老太太勉强答应继续帮他带孩子。
睡觉前他一个人在卧室抽起了烟，想起儿子要经历他曾经历过的童年，便开始有了悔意。
其实眼前这个老太太并不是他的亲妈，当年是带着女儿嫁给的沈炎父亲的。老太太进门后对姐姐偏爱有加，他那时候小，只知道拼命讨好她。
虽然是后妈，可是见面时他只有三岁，他以为几十年过去了，他们早就成了亲人了，他喊了那么多年妈妈，假的也该成真的了。
老爹去世后姐姐嫁到了外地，老太太便追随了过去，他从小在她膝下长大，早就认准了她是自己的母亲，只想着等她老了就接到自己身边，尽自己做儿子的义务对她颐养天年。
也是直到现在，他仿佛才看清楚，老太太似乎从来没有对他真心过。
小时候老太太也经常在四下无人时用手狠狠戳他的脸颊，一边戳一边骂：“你的妈妈就是没用的女人，跑了也不知道把你带走。哼，要不是遇到我，你早就去大街上要饭喽。你妈妈不要你了，你要记住，以后我把你养大了，如果她回来找你，一定要狠狠扇她的脸，谁让她狠心呢……”
05
那时候年幼，她说啥他都信。后来长大一点，听周围的亲戚邻居们说起，他才知道自己母亲并不是不要他了，而是因为老爹长年累月的家暴才走的，走的时候本想带他一起走，可这边不让，没办法了才含泪放了手。
老太太从年轻时就很有手段，一进门就治好了老爹酗酒打人的毛病。
沈炎很小就住校了，偶尔回去一次，特别是当着老爹面的时候，老太太对他亲热得谁看了都得肉麻。
可老爹受用得很，他也受用得很，虽然自己在学校吃的不好，穿的也不好，可每次周末的团聚是他那几天所有的念想。
后来他考上了大学，家里没钱了，他便去申请了助学贷款。当时他记得很清楚，老太太拍着他的肩膀，夸他是好样的，一定能靠自己完成学业。
有了她的鼓励，他整整四年四处做兼职赚生活费，愣是没有跟家里开口要过一分钱。
可那个和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却在另一个城市无忧无虑地享受着大学生活，甚至还谈了个男朋友。
那年暑假他回去，看着姐姐新买的手机，和光鲜亮丽的服饰，只觉得自己就像个格格不入的外人。
吃饭时老太太亲热地给他夹菜，嘴里不停夸他能干有出息。
老爹眼神复杂看了一眼他身上洗的发白的t恤衫，偷偷塞给他几百块钱，他没要。可能自己被后妈夸得飘了，真觉得自己挺骄傲的。
奇怪以前他从来不觉得这些事情有问题，直到看见老太太抱着儿子的样子，他突然清醒了，有个词叫‘捧杀’，老太太对他的教育便是如此。
他明白了自己即使再把她当亲人，假的就是假的，变不成真的。
他已拿定主意，明天一早就让老太太回去。而他要抱着孩子去妻子娘家负荆请罪，到时候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哪怕是下跪，也要把妻子求回来。
06
第二天一早，母子两个刚打照面，便想同时开口。沈炎让老太太先说，老太太扶着腰说自己腰间盘突出又犯了，女儿给她找了医院，让她过去休养，车票都帮她买好了。
听到老太太这样说，他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感恩戴德地把老太太送去了火车站。
一切准备妥当，他抱着孩子去了姚静的娘家。
当他赔着笑脸敲开门后，丈母娘一家像见了鬼一样看着他。
“你还想起来你有个老婆了？大过年的，我们家女儿能丢下孩子跑出来，可见是受了多大的气，你还有脸来？”
“不是，没给她气受，就是包饺子的时候，我妈见孩子哭了几声，就说了她几句。也怪我没及时护着她，让她受委屈了……”沈炎讪讪地解释道。
姚静的大嫂在一边气愤地开了口：“哼，你一声不吭把你的妈接过来，白天你上班，是看不见那巫婆的嘴脸有多难看！每次跟她视频我都看见她眼睛都是肿的，以前多阳光的一个人，硬是被折腾成了个怨妇。”
大嫂拿出手机，调出和姚静的聊天记录，上面记录着她跟娘家嫂子诉苦的话。
甚至还有几段偷拍的视频，视频里老太太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嘴里骂骂咧咧说她懒，还咬牙切齿说都是她这个妖精撺掇着让她这个老太太来家里帮忙带孩子的，是存心想累死她。
看完这些视频，沈炎沉默了，他想起那些日子里，每天晚上妻子跟他抱怨的话。甚至那些视频也让他看过，当时被他一把推开，还冷嘲热讽说她心机重。
只恨那时候他是个瞎子，还觉得她心眼窄不能容人瞎胡闹。
谁让老太太伪装得那么好，如果一开始就说不愿帮他，那他也不会勉强的。可老太太当着他的面嘴里说心甘情愿帮他带娃渡难关，没想到内心却是那样的想法。
他终于明白了妻子为什么总说老太太是个戏精，眼前一套背地里一套。
07
老太太从小在他面前像个菩萨一样慈祥，其实心里却从来没有拿他当自己孩子看过。
姚静的娘家大嫂虽然看起来不好说话，却对嫁出去的小姑子真心相待。
看来，人不能光看表面，说什么不重要，做什么才是关键。
这是他活了三十多年才终于悟出来的道理。
他给姚静娘家人说尽了好话，丈母娘心软，最后给了他一个电话号码，说打这个电话就能找到姚静。
原来姚静过了年初六就出去上班了，没住娘家，说是在外租房，可谁也不知道地址。
这个电话是姚静新办的卡，用来和家里联系。
他感激地当场给丈母娘跪了下去，顾不得人多拿出手机打了过去，终于接通了。
“老婆，对不起，你回来吧，我错了，我已经把老太太送走了，只要你回来，你就是咱们家的老大，以后你让我朝东我不敢往西，你说啥我听啥……”
那边传来一阵笑声：“呵呵，原来是老太太走了，所以想起我了？看来这针扎到了你身上，你也会疼呀？我新找的工作不比你差，所以不会辞职的。至于孩子，你自己想办法。毕竟你是孩子的亲爹，总不能把他扔了吧？”
他还想说几句，那边挂了电话。
他抬头向丈母娘求助，丈母娘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此时此刻，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再有几天，他就不得不去上班了，到时候孩子怎么办？找保姆？万一运气不好遇到坏人怎么办？
想着想着他的脑袋上就冒了汗，终于深刻体会到了当初妻子为了孩子离开职场前的挣扎。
姚静说得对，针不扎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这下，他终于感同身受了。
他知道，以丈母娘的善良，大概率过段时间等姚静气消了就会劝她回来。毕竟孩子都有了，两夫妻不能有点矛盾就闹离婚吧？
可是妻子回来后，他们的感情还会恢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