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江西一个小小的县城长大,初中时开始看金庸。那时候没有互联网,电视上金庸露脸也少,在喜欢上金庸小说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至少近两年吧,我都不知道金庸长什么样子。

一个少年人居然不知道偶像长什么样子,这在今天是无法想象的,但当时这就是事实。

直到初中年级,一个晚自习之后,我忽然发现学校门口的小书店里忽然多了一本书,叫《金庸传奇》,那是一本金庸的传记,作者叫费勇、钟晓毅,而书的封面就是金庸的照片。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那一刻,整个店堂的灯光好像都明亮了起来,我整个人都笼罩在橘黄色的光晕里。时至今日已过去二十八年了,还清楚记得当时的心情,那种惊讶、欢喜、错愕。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知道金庸的模样。他穿着一件貌似是小说里刘正风所穿的“酱色茧绸袍子”,戴着眼镜,四方脸,面露微笑,非常温和。因为毫无思想准备,我愣了一小会儿,才欣喜地接受了金庸的样子。是的,这就是金庸,金庸就应该长这样。

几天后,我带着攒下的钱买走了这本书。至于它写得好不好,根本没来得及多想,也并不很关心,只是怕它先被他人买走了。

那时,没有人支持一个中学生看金庸小说,无论是家长还是老师。连向来最散漫、超脱的父亲发现我读金庸,也瞬间面露郑重,说:“你看书还是要选择一下,这种书就不要读了。”

(中学时和同学在一起。他也是一位金庸迷,还因看金庸被勒令用刀割手)

我的整个学生时代,唯一一次来自师长的对金庸模棱两可的评价,来自一名小学校长。

他叫贾金文。

那是一次大型会考,考场设在我中学对面的二小,贾金文就是二小的校长。

下午开考还早,我坐在水泥乒乓球台上看着那本《金庸传奇》。忽然贾金文校长路过,好奇地把书从我手中拿了过去,看了一眼封皮,脱口而出两个字:我草。

然后把书塞还给了我,自顾走了。

那是含混不明的一句话,我至今都不知贾校长那句“我草”是什么意思,是感慨这位中学生兴趣广博?还是感慨这孩子不知死活,都考试了还在看金庸小说?

真的很想回乡再找到他,问问他当时的本意,但多半他早已忘了这件小事吧。

九十年代,社会氛围已经日趋开放,但爱上金庸,仍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天然地要背负许多沉重的东西。

在当时的鄙视链里,“武侠小说”只比“言情小说”好一点,仍然属于是被瞧不起的最底层,而且经常被扣上挺沉重的帽子,被批判一番。

有一次,《光明日报》上忽然登出来学者何满子的文章,批评金庸小说是“为旧文学续命”,措辞挺吓人的,说武侠小说是“和新文化抗争”,“拖思想解放和群众觉醒的后腿”,“助长并绵延旧势力”,“可知它(武侠小说)和新文化抗争中所起到的凶狠作用”。

这张报纸的这一版恰恰贴在教学楼下的报栏里,被我读到了。

记得那是1999年,我15岁,当时的心情自然是抑郁难伸的。回想起来也真的好笑,我最难过的倒不是金庸被扣那么大的帽子,而是当时那些批评金庸的人包括何满子在内,根本没有读过金庸小说。王朔则只读了盗版的《天龙八部》第一册,还没读完。

为什么金庸就活该被从没被读过的人批评呢。

那天放学后我没有回家,留在教室给《光明日报》写信,写了厚厚一沓信纸。信里说:何满子先生说文学要呼唤“人文精神”,要讲“民主”,要让人不要沉迷“好皇帝和清官救命”,可他根本不知道金庸的《笑傲江湖》恰恰就是讲人文精神的,讲让人不要沉迷好皇帝和清官的。你自己都不知道你自己批评的是什么东西嘛,天然就觉得自己比别人高贵,不是什么好习惯。

信写好之后,我在信封上大大地写上“声援金庸,批判何满子”,忿忿地寄到《光明日报》社,自然是石沉大海。我连地址写没写对都不知道。多年之后和《光明日报》的朋友说起这件事,都当成是笑谈。

说了这些趣事,回答一个问题。前不久去到一所中学,就有孩子问:磊磊你小时为什么喜欢金庸小说呢?是因为它有许多传统文化知识吗,还是觉得它丰富、深刻?

诚然,在“辩驳”何满子先生的时候,我拼命要把金庸小说说得深刻些。你指责我的偶像不够“革命”,我便要说他非常“革命”;你指责他不够“进步”,我便要说他“进步”。但真心而言,少年时喜欢金庸,大概主要还是因为一个理由:我觉得金庸是为我说话的,而课文里几乎绝大多数文章都不是为我说话。

从小到大,学了那么多课文,当然它们无疑多数都是优秀的文章,但它们似乎都是为大人说话,被精心选择来替大人教育我们的,告诫我们不可这样、不可那样,而要这样、要那样。但金庸小说我觉得是替我说话的。

譬如杨过,看到他被大人轻蔑,就像少年的自己遭了轻蔑;看到他遭了白眼,就像自己遭了白眼。凶霸霸的柯镇恶,世故又算计的黄蓉,仿佛都是自己遇到过的怀着鬼胎的大人。刁蛮又肤浅的郭芙,就像是优越得不可一世但又没内涵的姑娘,大武小武就像是她狗模狗样的跟班,还戴着学生干部的“几道杠”。

作为一个少年人,遭遇的许多不平,许多的势利眼——无论是真实的,还是自己凭空想象的——都在金庸小说里找得到,金庸仿佛在替我说话,做我的代言人。

甚至,他能明白少年人心底最细微的东西,就像小杨过当初心底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郭伯伯,我不想和臭道士学功夫,我想跟你学”,但这句话始终没说出口,因为少年的矜持和自尊,因为你太太、你家人瞧我不起,我明明佩服你、艳羡你,但我就是不说。

这些少年心事,没有别的课文会抚慰到,当时只有金庸。

他明明离我如此遥远,香港,在我当时的概念里那是一个极远极远的地方,但透过文字,他又离我如此之近。

如今已经是金庸诞辰一百年,他辞世也已有六载。作为一名读者,我与他的距离此刻只会比江西小城和香港更加遥远。

此时此夜,只有拿起熟悉的书本,再读到杨过、令狐冲的故事,恍惚之间会穿越时空,仿佛又身在放学后的校园,外面阵阵蝉鸣,楼下报栏里贴着《光明日报》,登着批评金庸的文章,我已忿忿地写好了信,到处找光明日报的地址。又忽然,仿佛穿越到十年前的二零一四年,金庸还在世,我幻想他偶尔读到了我写的聊他小说的文,脱口而出《鹿鼎记》的台词:

“英雄所见略同……呸,这小子是什么英雄了?”

70岁大臣被赐死,断头饭吃了2块肉喝了3杯酒,皇帝看后:放了他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一句清新小韵的诗句背后,却是一条血腥的命案,这就是清朝“文字狱”。

乾隆在位60年,有130余人因“文字狱”获罪。其中一案的罪人实属“罪有应得”,却在断头饭时吃了2块肉,喝了3杯酒,被乾隆释放,简直怪哉。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始于尹嘉铨

文人往往很天真,尤其是古代的文人,都有一种不挨打不醒悟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