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了大力气把复星从生死边缘拉回来之后，57岁的郭广昌，真应再回复旦洗次澡。
1989年就已毕业的他，尽管时常以捐款等方式感怀母校，但可能不知道，如今的复旦澡堂，已经逐渐变成商界精英们的“黄埔军校”。
有复旦学子体验之后，感悟良多，作诗《人生就像在复旦大学洗一次澡》，火遍全网。
“明星学长”郭广昌虽与此诗身处不同时空，但肯定也洗过“哲学澡”，没准也从日复一日的沐浴思考中获益，缔造了如今的复星帝国。
回望来时路，是为了更好地明确去处。如今复星集团重振旗鼓、持续经营的锦囊妙计，或许仍需郭广昌回到奠基之地寻找。
计划再好也没用，只有及时抓住机会才行，
因为澡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临时停水停电。
人生就是这样，机遇有时也很重要。”
复旦澡堂第一课，是时机。
这堂课在实务上至少能分为上下两节，上节讲开疆拓土，下节讲及时收手。
郭广昌爽文男主式的逆袭经历，足够给他的上节课打满分。
他的起点可谓毫不起眼。
出生于浙江农村的他，在来复旦读书前没坐过火车，没用过抽水马桶，更没见过大城市。
1987年暑假，没钱也任性的郭广昌辗转来到青岛，兜里仅剩的钱没拿来买饭，而是买了瓶青岛啤酒，一个人坐在海边独饮，彼时他最大的梦想，是能实现啤酒自由。
1988年，郭广昌带着12名同学，骑着单车南下海南，吃的是食堂的剩饭剩菜，睡的是教室，在来自贸区朝圣的汹涌人潮里，他毫不起眼。
1991年，热火朝天的城市建设与他毫无关系，他刚刚成为一名稳定的团委老师。
但此后不到30年，郭广昌就迎来了他的巅峰时刻。
2017年，复星国际收购青岛啤酒17.99%股权，成为第二大股东，郭广昌自此如愿畅饮。
2018年，三亚亚特兰蒂斯开业，当年海口那个人群中平平无奇的穷小子，此刻是全亚洲的焦点。
那时，一线城市CBD里总有一座高楼，楼顶高挂复星二字。
逆袭到如此程度，时势的帮衬是一方面。
但敢抓住机遇的人才能坐上牌桌，一如长河流淌，有人坐在岸边旁观，有人早已一猛子扎进其中。
1992年邓公南巡，嗅到机遇的郭广昌把英语词典一扔，一同扔掉的还有自己出国留学的念头，拽上同学梁信军，开了家名为“广信科技”的皮包公司，用所有家当换了台386电脑，一部“除了铃铛不响，哪哪都响”的28大杠自行车，和一幅“平天下”的毛笔字。
或许是“赌性坚强”的浙商基因作祟，抑或是改变穷苦生活的朴素愿景，也可能是玄之又玄的时代感召，无论怎样，郭广昌就这样成了当年下海大军中的一员。
即便在一群敢想敢干的理想青年之中，郭广昌的胆子也绝对算得上大。
1993年，靠卖彼时冷清凄惨无人看好的上海房地产，郭广昌赚到了人生第一个1000万。
同年年底，在一次饭局上，席间大佬们畅谈生物制药和遗传工程，郭广昌敏锐地感觉到，这才是真正赚大钱的路子，尽管他没怎么听懂。
他拉上梁信军、谈剑等，组成“五剑客”，就此成立复星。恰逢当时全上海还沉浸在由“毛蚶”引发的肝炎余波里，郭广昌一拍大腿，至关重要的开门红，就交给肝炎试剂了。
时至今日，你很难判断这是高瞻远瞩还是机缘巧合，抑或两者兼有，但也是在1993年，中国首家基因工程乙肝疫苗生产车间在北京生物制品研究所落成，该车间可年产2000万支乙肝疫苗。
借此，复星才终于从小作坊脱胎成名副其实的复星医药，此后靠着飞速的外延式扩张，不断进化为横跨房地产、白酒、金融、文旅等领域的复星集团。
但随着监管风向变化，融资收紧，外延式扩张的路子走不通了。
如果说之前考验复星踩油门的能力，那么这时考验的是复星踩刹车够不够快准狠，毕竟上半节课能拿满分的人，下半节课未必能合格。
复星之刹车，踩得够狠。市界曾如此描述复星收缩的程度：仅通过出售非战略性非核心资产，复星就回笼现金超过500亿元，就连郭广昌的心头肉南钢股份，他也都忍痛割爱，一次换回了超过130亿元现金。
但船大难掉头，复星这刹车从2020年开始一踩就是两年，在2022年也曾一度遭遇股债双杀，半个身子悬于悬崖之外。
那是最危急的时刻。在郭广昌眼里，堪比一场风暴。
但尽管伤痕累累，总归没有倒下，熬到2023年的复星的伤口似乎正在愈合。
真的是这样吗？
就像摘除过度生长的肿瘤那样，如今的复星，相较以往看上去健康不少。
但这是一把双刃剑。长久以来，复星都靠医药制造和资本投资两条腿走路，从下图来看，资本投资还是条大粗腿。
可度过风暴的代价，就是复星在其传统的“健康”、“快乐”和“智造”板块的全面收缩。
比如在“快乐”领域，郭广昌变卖了他最爱的“快乐水”青岛啤酒，当年志在必得的金徽酒，如今也在减持。
这无异于给大粗腿做了抽脂，好处是复星给人的印象，正在从“到底是做什么的”向着医药领域的专业化方向转变。
但是坏处，就是不似以往多元的复星，发展前景仿佛也跟着缩水不少。
更何况复星的元气，也尚未完全恢复。
评级机构上海新世纪资信曾为复星发行的公司债出具跟踪评级报告，根据其中的一些财务数据，我们能大致描绘复星所处的境地。
资产层面，我们能看到过去三年稳步走高的刚性债务水平，稳步走低的权益资本与刚性负债比率，以及总体降低的利息保障倍数。
从数据来看，这意味着极端情况下，复星的偿债能力正在减弱。
经营层面，我们能看到EBITDA（息税、摊折前利润）对利息支出和刚性债务的覆盖能力正在总体减弱，毛利率和营业利润率正总体减少，这意味着复星造血能力的减弱。
基本盘尚且不稳，外部也隐患重重。
截至2022年末，复星集团商誉的账面价值为103.37亿元，占总资产的9.6%；对外担保总额已达231.74亿元，占净资产的比重超过50%，其中大多从事医药主业。
两者都与子公司的经营状况直接相关，前者意味着子公司如经营不善，复星将为资产计提大量减值准备；后者意味着子公司如无力偿还银行贷款，复星将承担代为还款的连带责任。
总之，复星将自己的命运绑上了子公司们的战车，而企业经营无疑会受宏观行业因素影响，以2022年收入占比最高（70.10%）的制药为例。
中诚信国际研究显示，2023年前三季度医药制造业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实现营业收入同比降低3.40%，下滑态势扩大；叠加药品降价、原材料价格上涨等，各期利润总额增速同比分别下降31.80%和17.50%，行业主要经济指标呈下滑态势。
前路似有荆棘，但好在作为风暴幸存者的复星，尚有机会思考如何前行。
你想找一个你认为人少的时间去，
但去了才发现人依旧很多，因为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事情在你想到的同时别人也想到了。”
复旦澡堂的第二课，讲的是差异。
差异化竞争，说得通俗点，就是别人在第五层，你要在大气层，这样才能洗一个不受打扰的澡。
这考验的是独立思考和创新的能力，所谓能想人之所不能想，就能享受人之所不能享受。
浙商本就天赋异禀，郭广昌更是行家中的行家。
他的不走寻常路，主要体现在收购上。
2002年，国企改制正在推进，民营资本大肆扩张，农凯系正在资本市场疯狂并购，周正毅在上海滩一时风头无两，成为众多资本玩家追捧模仿的对象。
但和大张旗鼓的资本集团不同，郭广昌表现得相当克制，不奢求一口吞吃，喜欢闷声赚钱，这个浙江人，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所以在一宗收购案中，他往往颇具耐心，文火慢炖。
他要么和国企子公司深度合作，靠着其对自身运营、技术等层面的依赖，一步步吃掉子公司，再向上逐步蚕食母公司股权，争夺话语权。
要么干脆与国企母公司合作投资其他公司，待公司赚钱了，再用自己在合资公司中的股份置换母公司的股份。
要么两者并行，小刀割肉。看似复杂，其实都是想让国企放松警惕，在合作的欢声笑语中将之收入囊中。
等国企们回过神来，才会发现自己的大部分股权已经尽入复星之手。
相对隐秘、低调的并购套路，也许就是复星能在资本市场叱咤风云30余年的秘诀。
而成为资本老手之后，郭广昌的并购标的也愈发多元。
比如参股杭台高铁，成为民营资本界“吃螃蟹第一人”，都是基操。
但在连高铁玩过之后，环顾市场，还有什么能入郭总的法眼？
当年办公室里挂的那幅“平天下”毛笔字，在郭广昌心里留下了烙印。
四海不平，何来天下？
2010年，复星出资2.1 亿元，在全球最大的旅游度假连锁集团 Club Med（地中海俱乐部）中占股9.35%。
听上去高大上的Club Med此时已经亏了5年，正在考虑是关门还是跑路，此时来了这样豪爽多金的中国买家，乐得拿着茅台对瓶吹。
这之后，复星又联合 TPG（德太集团）以 15 亿美元收购加拿大太阳马戏团 80% 的股权；接着又花了近1亿英镑认购英国旅游集团 Thomas Cook 8%的股份。从业绩上看，两者都算不上优质资产。
正当众人热议郭总精神状态的时候，郭总哈哈一笑，说“我们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和资源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无价之宝”，随即举杯痛饮。
即便在喝酒这回事上，郭广昌仍能独树一帜。
别人谈海外项目，与老外对饮，总会给对方三分薄面地选择红酒，郭广昌却仍独爱茅台，还相当霸道地表示“我的地盘我做主！”
就是靠着这样的差异化经营，复星在短短30多年里迅速做大，成为中国资本市场不可忽视的系族力量。
只是当监管收紧，从多元化扩张转向专业医药制造的复星，在同质化竞争激烈，竞争对手紧紧追赶的当下，还能找到多少差异化竞争的空间，就需要郭广昌绞尽脑汁了。
你去的时候那儿已经有人了；
你洗的时候身边人来人往；
你走的时候还有人没洗完；
人生就是这样，在人来人往中度过了自己的一生。”
复旦澡堂的第三课，是迎来送往，人情冷暖。
迎来送往，是郭广昌的常态。
送往的是身边人。在复星“五剑客”中，只有汪群斌还陪在郭广昌身边——生性求稳的范伟最先离开，梁信军裸辞，前妻谈剑离婚。
2020年以来，复星系多个核心岗位频繁换人。复星国际CFO王灿、豫园股份董事高敏、复星医药副总裁陈战宇、复星医药副总裁杨樱、豫园股份董事刘斌相继离职。
这与大多数商场故事无异，人情冷暖，聚散离合的另一面，是财富积累，圈子扩大。
迎来的是八方客。2005年，郭广昌开始担任上海浙江商会会长，马云在其身侧，郑永刚、周成建等一众大佬尾随其后。
那时开始的每年秋天，郭广昌都会在外滩举办国际金融峰会，广邀全球财经政要、机构高管与学界领袖，郭广昌左右招呼，乐此不疲。
2010年，郭广昌决定承接世博会上海企业联合馆工程，为此他去杭州五约马云，夜会周成建，以民营企业“带头大哥”之姿推动场馆主体7个月后完工。
2017年，复星在海外大杀四方，质疑之声四起，郭广昌振臂一呼，浙商群雄纷纷响应。
但其中又有多少真朋友？
2022年9月13日，郭广昌结束几个月的海外“差旅”，赶在台风“梅花”到来之前火速回国，彼时，复星资金链断裂、资不抵债的传言甚嚣尘上。
归国两个月，微博成为郭广昌与外界沟通的主要方式。两个月里，郭广昌发了三条长微博，澄清也好，辩解也罢，当年捧场的“朋友们”，都早已不见踪迹。
得意之时旁人竞相攀附，失意之时却未必能有真心朋友，其实这样的道理，洗了4年澡的郭广昌很早就懂。
所以日常的迎来送往，郭广昌并不都放在心上，但他的真朋友，也是实力相当雄厚。
在大学校园洗过澡的朋友们应该知道，在澡堂的人来人往里，总有人死心塌地，愿意陪你同去，也愿意等你洗完，借个肥皂借条牙膏，更是不在话下。
愿意坦诚相见，互相帮衬的朋友，在游戏里你能把后背交给他，在现实中他总能助你一臂之力。
沉浮30年，这样的朋友郭广昌还是有的，马云就算一个。
虽然两人在公开场合也常互开玩笑，但郭总和马总之间的共同点，其实比看上去要多。
首先，两人都是各自专业的“叛徒”：郭广昌读哲学，马云读师范；
其次，两人都相当热爱哲学，像太极这样哲学意味浓厚的运动，都是两人的心头好；
再次，浙商总会、江南会和当年的泰山总会，两人都任要职；
最后，两人都是浙江人。
同为60年代生人的两人算是平辈，而无论资产规模还是知名度，阿里都远胜复星，但这并不妨碍马云叫郭广昌一声大哥，且这声大哥应该颇具真情实感。
2022年10月25日，处于舆论中心的，鲜有商界大佬问津的郭广昌携手马云，129亿元拿下外滩福佑地块。至此，复星在上海滩已经圈了五块地，这一投资也让外界对复星信心恢复不少。
复旦同学会，加上马云等浙商总会成员，如此班底，是外界坚信低谷时的复星能够安然渡劫的重要原因。
有的喷头水量充沛，有的喷头水量很小，
钱却是一样的扣，
你可以抱怨不公平，
也可以心平气静地去找其它的喷头。
人生就是这样，总是一味地抱怨还不如踏实地去做事。”
复旦澡堂的最后一课，是不抱怨。
复星涉险，扩张太快太猛，只是原因之一。
风向突变，或许更为棘手。
1992年，深圳国贸大厦楼顶那句“发展市场经济”，像钉子一样扎进了楼下踩着单车卖玉米的王石心里，也扎进了黄浦江畔的郭广昌心里。
命运总就如此巧合，此后的30余年，最能代表中国经济活力的深圳和上海齐头并进，也曾有过诸如沪深两市之争的一较高低。
而两地最具代表性的企业家，也从一开始就展露出路线上的分歧。
2005年和2008年，郭广昌和王石都曾就多元化和专业化展开激烈争辩。2014年，两人在外滩金融峰会上再度相遇，彼时复星的多元化和万科的专业化，被当做民营企业的两种模式。
而两者之间，也常有不同程度的“商业互吹”。王石曾盛赞“学哲学出身的郭广昌果然棋高一筹，”而后者也曾表示“企业经营商最感谢王石，他真实地戳到我的痛处”，如今竟一语成谶。
但多元化也好，专业化也罢，万科不久前也曾遭股债双杀，踉跄之后，不知是否也会希望扩充自己的资本版图，以获取更可靠的安全垫？
他们完全可以把锅都甩给风向突变，但心中郁闷也好，路线之争也罢，
抱怨无济于事，活下来才是当务之急。
而今生存问题暂告一段落，曾靠着对机遇的精准把控，差异化竞争和核心人脉脱颖而出的郭广昌，在被迫走上自己不擅长的路线之际，也许还需回望来时路，方可知去向。
当大分化时代来临，舆论撕裂，信息泛滥。你缺的不是信息，而是专业的判断和分析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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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
上海复星医药（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及其发行的18复药01与22复星医药MTN001债券跟踪评级报告，新世纪资信评估
中国医药制造行业展望，中诚信国际
昌运复星：郭广昌的中国式商界传奇，邓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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