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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品读》2024年第3期内容

突然想起离开了40个年头的老家屋后的那眼老井。夏天几棵梧桐树围着的老井,石头的井栏,磨得光滑的井壁,西边的小菜园里春夏秋蔬菜碧绿,北边园子里每年种的党参,多少年不变的情景,一一浮现。

这两个菜园是陈姓哥俩的。明朝洪武年间,陈姓从山西大槐树老鸹窝迁徙到山东泰山脚下汶河岸边扎下根时,就合力打了这口水井。“有人家处必有水井”,也注定了“有水井处必有人家”。人口繁衍多了,姓氏不同的人也奔着水井而来,村子又在汶河西岸,自然也就叫作“陈汶西村”。后来,村庄壮大,村子里也打了许多口水井,却都是苦水,只有这最初打的水井是甜水。因而,整个村子都到这口水井里打水饮用。你看吧,从大西头来的,从大北头大南头来的,从不同的方向都奔向这口水井,打完水,井水在水桶里明晃晃的,水花荡漾出一路欢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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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六七十年代,村里人家使用的水桶,几乎是清一色的花四五毛钱买的一对陶罐,用得仔细的人家,一对陶罐也许已经用了十几年。那陶罐里的青苔气味,是水井的气味,也是家的味道,就像菜根香与茶根香一样。那样的气息,离开家多少年之后,回忆起井水,也会让你的味蕾生津,勾起你对家和故乡的无尽想念。

乡村里长大的孩子,哪个没有在井台上,随便喝大爷大娘叔叔婶婶刚打上来的井水?孩子们玩着玩着,渴极了,来不及回家,就跑到井台上,低头把嘴伸进陶罐里驴饮一番,水砸在胃里,清凉、甘甜,带着满足和乡亲的亲和;喝完了,一抹嘴,又跑得不见了身影。而大人,则挑起孩子喝过水后的水桶,回家做饭或者洗衣服。也碰上孩子学打水,在用井绳摇晃水桶时,用力过猛,碰在了石头的井壁上,打碎了一只,大人会心疼不已,说不定还要挨一顿巴掌。剩下的水桶提手带回家,等挨打的孩子已长大成人,那个提手还挂在南墙上。

钩担、井绳、水桶,是当时每户人家的必备之物。打水时到了井台上忘了带井绳,这是常有的事。奶奶几乎常年坐在大门台的蒲墩上,说是看家,其实是在看护孩子,也怕孩子靠近了水井。大人都到生产队里参加劳动,前后院里的十来个孩子也就在奶奶的照看里。谁要是来借井绳,奶奶并不起身,只说,井绳挂在大门里面的南墙上。然后,等我们这些孩子在大街上玩够了,和奶奶一起回家时,再带回井绳。

村里新过门的媳妇爱干净,几个人约着,在井边洗衣,木盆或者铁盆倒满了刚打上来的冬暖夏凉的井水,在搓板上“咔哧咔哧”,揉搓得衣服表里洁净。

水井东边是陈家家庙,庙前的家庙湾里有生产队养的莲藕,夏天时莲花盛开的景象宛如江南。家庙湾西是我们的家,老屋后是父亲1955年当兵前栽下的3棵槐树。父亲每年夏天都从家东的汶河边推来细沙,垫在雨后树下泥泞的路上,有了沙的树下干干净净。白天我们在树荫的沙上玩,傍晚来临前,父亲用大扫帚清理平整沙子,家庙后的陈姓老奶奶、家庙里住着的老奶奶,以及奶奶和邻居的大娘婶子,都会聚集在这些沙子上。奶奶她们带着蒲墩或者小板凳,摇摆着蒲扇,聊着家常,或者带上大爷编的一张凉席,让晚上跑累了又不想回家的我们在上面躺一会儿。蒲扇为孩子们带来了凉爽,也驱赶了蚊子。她们讲着银河里的故事,讲着天堂中的菩提树,好像我在梦里,就梦到过故乡的这3棵老槐树,早已是天堂里的菩提树。

井台边梧桐树阔大的叶子间筛下的光与影,槐树细密细小的叶子筛下的光与影,让日子也慢下来驻留不去。在井台上,男人帮女人提上水来,年轻人替老人打水,能帮上一把手的,都会伸手相助。有了邻里纠纷的,也许是无言地帮着对方提上来一桶井水时,就化解了矛盾。邻里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井边打水时遇到了吱一声就行;有什么事需要商量的,挑着水桶相遇时就把事情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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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边成了劳动后聚会的地方,成了男人一起抽一袋旱烟、女人唠会儿家常的地方,成了孩子们放学后约着从这里到东边的河里洗澡、割草、拾柴出发的“老地方”。

后来,人们终于摆脱了肩挑手提水桶和只能依靠这一口水井的日子,家家户户不再出门就使用上了从山里输送来的自来水,老井好像被遗忘了。

但是,老井又好像没有被遗忘。村里曾经需要铺垫沙子的泥泞土路,如今全部变成了水泥路,老井的遗址和陈姓哥俩的菜地修建成了村里的文化活动场地,乡亲们像城里人一样在这里健身、跳舞,这是老井做梦也不曾梦到的。特别是每年春节那几天,无论是在外地打工,还是已定居外地的乡亲,只要赶回老家,都会不约而同来到老井边的广场上。他们被老井呼唤,被井边的锣鼓声呼唤,也被满是爱的乡情呼唤,来到曾经的老井旁。每个人都仿佛回到了井水声热闹非凡的年代,而为今天的新农村建设发生的变化感动和感慨。即使老井没了,他们心里也始终不忘在井边长大的日子,割舍不掉对故乡的深情。

原标题 :《老井》

作者:郭宗忠

责编:张子晴 / 校对:秦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