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退休后，整日都不见踪影。弟媳求母亲帮忙看孩子，却遭到一番训斥：“简直是鸡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家里人都好奇地想知道母亲到底在忙些什么，于是派我去调查。妻子催促我说：“你要抓紧时间了。我娘家的邻居赵叔叔一直想抽时间见见咱妈，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为了了解母亲的行踪，我特意找来了她所住老旧小区的保安和居委会的周大妈。起初，周大妈并不愿意透露，直到我掏出预先准备好的两盒藕糕，她才详细地向我讲述了所见所闻。根据周大妈的叙述，我母亲在退休前每天晚上都会和小区里的老人们一起跳广场舞。她的动作比其他人更加优美，大家都同意让母亲担任领舞。
然而，几个月前办理退休手续后，母亲频繁请假并渐渐不再出现。一开始，周大妈并未过多关注此事。毕竟对她们来说，广场舞只是一种业余爱好，小区里的人各取所需，都有权选择是否参加。虽然我母亲退出了广场舞队，但因为仍住在小区，她和周大妈等人依然是邻里关系。母亲在退休之前一直是小区里的热心肠和好人，每次见到周大妈等人都会亲切地打个招呼。如果有人家里有什么小病小痛，具备一定医术的母亲总是主动上门帮忙。然而自从母亲退休后，周大妈每次见到她，总感觉母亲行色匆匆，仿佛肩负着某种重要的任务。每天早晨，周大妈在小区后面的小公园晨练，总能看到母亲背着一个蓝色小挎包从后门走出小区，然后坐上一辆等在那里的白色宝马车。
而每晚保安换岗时，同一辆白色宝马车就会把母亲送回家。母亲每次下车的时候，都会亲昵地向车里的人挥挥手，仿佛他们早已相识很久。我听着周大妈和保安大叔一口气把母亲最近的异常行为一一道来，内心不安开始油然而生。“难道母亲遇到了骗子？那种专门欺骗独居老太太的坏人？他们看到母亲刚退休手头还有些积蓄，可能想把她的钱骗个干净。”越想越让我背脊发凉。就在这时，周大妈的手在我眼前晃动，好像察觉到了我的心思。
她拎起两盒藕粉，正准备离开。突然又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对我说了一句:“创慧，你要是真想知道你妈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别跟她说，跟着她走一趟不就行了吗？”说完话，周大妈兴高采烈地拎着藕粉朝不远处的单元楼走去。望着她的背影，我突然觉得这个多嘴老太太还是蛮聪明的。退休的母亲在干嘛？第二天，我早早就把车停到了小区后门不远的地方。为了避免母亲发现，我特地找公司同事借的车，还跟老板请了半天的事假。领导问我请假理由，我随口编了一个。毕竟，我总不能告诉领导:“头，我今天要去跟踪自己的亲妈。”估计真要这么讲的话，领导和公司同事一定会以为我是个神经病。
差不多早晨6:15的样子，一辆白色的宝马车果真出现在了母亲所在小区的后门，这证明了周大妈并没有骗人。光从宝马车的外观上看，这辆车应该刚买没几个月，车窗后玻璃还是崭新的。十几分钟后，我看到小区的后门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果真是身背蓝色挎包的母亲。她的那个蓝色挎包，我记得还是弟媳用来买菜的，后来母亲觉得用来装菜白瞎了，就给拿回家了。母亲来到宝马车前，并没有着急上车，而是四下张望了一圈，然后才打开车门坐了上去。我跟在白色宝马车的后面，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因为在我对母亲的了解中，她之前工作的圈子比较简单，并不认识太多有钱的朋友。
车子差不多开了有一个多小时，才开始慢慢减速。我摇下车窗，四下张望了一圈，发现自己被宝马车带到了一个老旧小区。宝马车并没有停在画了线的停车位，而是十分随意地停在了一幢单元楼的下面。车主先下了车，远远看过去，是一个年龄约摸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头发有些秃。他的右手夹着一个黑的发亮的公文包，左手不自觉地捋顺了一下并不茂密的头发。紧接着，中年男人十分绅士地走到了副驾驶座前，替我母亲打开了车门。一套流程下来，总让我感觉中年男人的彬彬有礼都是故意装出来的。但是我母亲似乎对他这一套很受用，下车之后还用手轻拍了一下中年男人的肩膀。
两人悄悄地在我眼前上了楼。我随意将车停在离宝马不远的一片空地上，三步并成两步跟了上去。因为这个是一个老旧小区，所以单元楼内没有电梯。中年男子紧跟在母亲身后，仿佛害怕她会突然逃跑。我尽量与他们保持距离，避免被母亲发现，还特意戴上了衣服口袋里的墨镜。母亲在五楼停下，熟练地来到了502室的门口。她自觉地打开蓝色挎包，示意站在门口的一个黄毛小伙子检查。确保母亲的蓝色挎包里没有多余的东西后，黄毛小伙子朝楼梯间里的中年男子使了个眼色，然后放行了母亲。中年男子在楼梯间站了一会儿，期间几个单元楼的住户路过，他都用凶狠的眼神瞪着他们，示意他们快点离开。
等到中年男子也进入502室后，我悄悄地爬到五楼。弯着身子将耳朵凑近门缝，这时，我听到房间里传来阵阵掌声。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有古筝的声音，掺杂在不时爆发的欢呼声中，显得十分不协调。正当我打算再次靠近房门，听得更仔细时，从里面传来脚步声，应该是有人要过来开门了。我挺直身子，正准备往楼下跑，突然被隔壁501室伸出的一对大手拽进了房间。过了几秒钟，我从刚才的惊愕中恢复过来，转过头看了一眼刚才拽我的人，竟然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
他用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直到确定502室旁边没有动静，老人才松了口气。我小声问道：“大爷，隔壁这帮人在干什么？”老人没有答话，转身走到茶几前，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此时，我才有时间打量一下所在的房间。装修很简单，房间里除了茶几和一些椅子，没有多余的家具。给人的感觉就像这个房子已经空无一人。老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老照片，认真地看着。片刻后，他缓缓开口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我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是跟踪我妈来的。”老人摸着照片的手停在了空中，表情也一怔，然后迅速恢复了平静。他说：“你还算有心，早点劝你母亲不要再来这里，不要再贪图小便宜，可以为你们家省下不少钱。”我不解地问道：“省钱？您是说隔壁这些人都是为了骗我母亲的钱？”
虽然我的内心早已经做过类似的假设，但是当事实真的摆在了面前的时候，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毕竟，类似的情节我之前在电视上看到过。老人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盯着手里的照片出神。我能明显感觉到老人的手有点颤抖，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也冷下来不少。这种沉默大约维持了有三分钟的时间，老人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与其说他们是骗，不如说，是因为你的母亲贪图小便宜。不信的话，你就回家去，应该能够在你母亲住的地方发现很多不实用的东西。”我本来还打算继续问老人几个问题，发现他的神情中已经多了几分不耐烦，眼睛也一个劲地朝着门外看去，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离开了。
回到母亲所在的小区，我坐在车里发了半晌的呆，脑海中一直回想着老人的话。难道，我母亲如此精明的女人也能够上当受骗吗？难道母亲在502房间里花钱，就真的心甘情愿吗？就在我出神地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我的车窗被人重重敲了两下。我从思考中缓过神来，发现母亲正瞪着一双大眼睛趴在车窗外面往里张望。我赶紧摇下车窗，探出头看了一眼母亲。我看到她背着的蓝色挎包此时鼓鼓囊囊的，就像装了很多东西似的。母亲的神情也是神采奕奕的，就好像刚才捡到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一样。还没等我发问，母亲先开口了:“你今天不用上班吗？怎么有闲心来我这里。”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用眼神上下打量着我。我低声问道:“妈，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然后从他那里买了什么东西？”母亲不解地问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人？什么东西？我自己的退休金，怎么支配，难道我也要跟你们报备吗？”
我能明显感觉到母亲的愤怒，正准备好好安抚她一下。可是母亲接下来的一番话，却令我大吃一惊:“今天真是奇了怪了。刚碰到一个装神弄鬼的老头，说我中了别人的圈套。没想到，我自己的儿子也神秘兮兮的。真的是活见鬼了。”撂下这番话，母亲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住的单元楼走了。看来，母亲对我502房间里面的人的话已经是深信不疑了。这时候我如果强制性地要求她不要再去了，十分容易激发老太太心中的逆反心理。而且真的这样做的话，那么我跟踪自己亲妈的事情就会被发现。如果这事传扬出去，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了。
仔细思虑了一番，我认为眼下最好的办法应该就是找到上午遇到的那位老者，他应该有办法让老妈清醒过来。确定了方向之后，我再次发动了车子，按照上午的行车路线又开了一遍。等我把车开到之前到过的老小区的时候，发现老人正坐在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等车。对于我的再次出现，老人丝毫没有感觉到意外。他只是眯着眼睛，也不看我，就好像我们从来未曾见过一样。我先开口道:“老先生，我妈说上午也曾碰过一个人劝她不要上当，我想那个人就是你吧。”老者没有答话，继续看着公交车站旁边的路灯。我见他没有否认，心中更加有了底气，接着说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我妈不继续上当受骗了。我感觉，她现在完全听不进我的话。”见老人没有答话，我从口袋里掏出了500块钱，坐在他的身边说道:“老人家，只要你能帮我，这500块钱就是你的了。只要我妈能够醒悟过来。花再多的钱，我都愿意。”
终于，老人收回了目光，撇了一眼我手中的钱，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被他的话说得一头雾水，摆出一副十分不解的样子。老人继续说道:“我看您母亲的穿着，应该家庭条件也不错。之所以也会来这里听课，贪小便宜买那些毫无用处的东西回家，还不是因为平时受到儿女的关注太少了。”我似乎开始听懂他的话了，正准备再问问题。老人继续说:“你有想过吗，一个老人退休以后，不想成为儿女的累赘，想靠自己的能力自食其力。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和这个老人讲，开源节流，省下来的钱，也是在为自己的儿女做贡献。这一句话，对于老人的影响有多大呢？”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语气深沉地说:“别误以为，一旦老人退休了，他们就渴望子女为他们介绍伴侣，帮忙照顾孙辈，只是为了让他们不被闲置。他们并不希望成为女儿生活的附属品，老年人更想靠自己给家庭做出更多贡献。”公交车到站了，老人慢慢站起身，没有接过我递过去的钱。他从口袋里取出那张照片，轻轻地抚摸着，声音带着哽咽说道：“如果我们的子女早就明白这个道理，那该多好。如果我的伴侣早点听从劝告，那该多好。”说完，老人收起照片，登上了公交车。
回到家后，我把今天所经历的一切告诉了妻子。她沉思片刻后说道：“也就是说，要帮助妈妈摆脱被骗，首先要让她感到归属，让她觉得自己对子女和自身有价值，而不仅仅是听从我们的安排。”我点了点头，没想到妻子会在这一刻变得如此聪明。妻子马上催我给弟弟打电话，她打算召集全家人，一起去妈妈家邀请她参与家庭事务。但这次，我们决定改变方式。不再要求妈妈做什么，而是告诉她有些事情只有她才能做。此外，妹妹决定给妈妈一份工资，作为她照看孩子的报酬。虽然数目不多，但代表着对妈妈的重视。一个月后，我开车带妈妈再次来到她以前经常去的老小区，找到了她以前去过的502室，但那里现在空无一人。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隔壁的门开了，那位熟悉的老人走了出来。
妈妈主动向他打招呼：“老朋友，你还记得我吗？非常感谢你，让我不再被骗。”老人眯起了笑眼，注视着妈妈。此时，他注意到妈妈右手胳膊上的红色臂带。妈妈自豪地说道：“现在，我不再是坐在家里无所事事的退休老太太了。我负责在小儿子居住的小区里，普及老年人防骗常识，并且还能帮忙照看儿媳的孩子。这都是他们邀请我的，我都不好意思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