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第1465

本文系网易“大国小民”栏目出品。联系方式:thelivings@vip.163.com

本为为“检察官笔记”连载第15篇。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1

回到国内,舒妤他们跟Shadow的对决仍在持续。

“如果比喻成竞赛,我们总共跟Shadow打满了整整5局,打完第3局,我们终于查到Shadow的真实身份,第5局就像加时赛,好在我们事先准备得很充分。”刘伟宁向我讲述时,打了一个有趣的比方。

第1局——高级检察官刘伟宁提审“黑客校长”魏恒军。舒妤在刘伟宁身旁制作笔录,这是她主动申请的,想跟着前辈学习审讯技巧。

“听胡晨说,你还有个花名叫‘豹子’?”审讯的开局,刘伟宁不经意地问道。

“对,这是我给自己取的。”魏恒军自述称,最开始他上网,用的是一个英文网名。2016年的一天,他在网上小赌了一把,也许是幸运女神眷顾,他随意押了一把“豹子”,结果那一期彩票果真开出了“豹子号”,赔率高到让他都后悔自己押少了。于是,他就给自己的网名改成了“豹子”,希望能够一直拥有这份好运。

“你的好运结束了。”刘伟宁结束了寒暄。

魏恒军抬起头,眼睛也直直地盯着刘伟宁,神情宛如捕猎的豹子,这场猎人和豹子之间的较量正式打响。

“我再重复一遍,你的好运气已经结束了,自从你开始接触这个灰色产业开始,你以为的好运气都是虚幻的。”刘伟宁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你玩博彩的时候,庄家是谁?你自己成为庄家的时候,幕后的庄家又是谁?”

这个问题有些不按常理出牌,魏恒军一下被问住了,低头想了一下,才明白刘伟宁其实在问什么:“能从我们几个股东身上捞到好处的,只有Shadow他一个人,现在我手头也掌握到一些线索,想检举他。”

“你先把自己的案子交代清楚,再检举揭发。”刘伟宁说。

魏恒军点头如捣蒜,开始了他的供述。

2016年,魏恒军在暗网上开设了一家名为“黑色天堂”的“在线教育网站”,传授他的黑客技术,在圈子里赢得了“校长”的尊称。后来被公安追缉后,魏恒军关掉了黑客学校,找朋友联系了蛇头,连夜潜逃到了菲律宾。

2018年的春天,随着马尼拉的网络博彩产业在中国公安的一波跨境打击之后死灰复燃,魏恒军也发现了商机:除去那些过来“种菠菜”(从事博彩行业)的打工者,还有许多人想当赌场的老板,可当时的技术人员基本上都被垄断了,于是,他就想到了给这些人专门搭建赌博网站,并从中抽成渔利8%。

“那时候,搞技术的人在菲律宾都是香饽饽,有的老板很心急,只要建站速度够快、网站够稳定,我们是可以自由定价的,不用按什么行规。当地一些有名的技术团队抽成很高,但我因为刚起步,跟那些老板要的也不多,如果他们能够介绍新客户,我还会让利一部分。”

不过,这个钱赚得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当地的技术人员都依托团队,单打独斗的魏恒军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劣势——他动了别人的“肉”,也高估了菲律宾的治安水平,刚搬到马尼拉第三天,就在街巷遭受偷袭,手、胳膊和大腿都留下了刀伤。

魏恒军被路人紧急送往医院,救护人员帮他报了警,警察来病房调查情况时,魏恒军拒绝回答任何问题——马尼拉警方可是出了名的腐败,给他们提供线索,非但不能把偷袭他的人绳之以法,还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躺在病床上的魏恒军不甘心就这么认输,便在药品清单的背面罗列了那些开设在马尼拉的赌博网站的名字,“我当时是这么想的——他们不让我吃饭,我也要把他们饭碗砸了,还要他们觉也睡不好,我不知道是谁暗算了我,那我就无差别攻击,谁都不放过”。

出院当天,魏恒军搬到了一处新的住所,距离贫民窟较远,离马尼拉警局较近,还花钱贿赂了几名警员。随后,他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3天。在他眼里,这是被网赌行业“载入史册”的3天,马尼拉的龙头网站全部遭到袭击,陷入停摆,引起了大规模的恐慌,赌客们无法下注,更无法提现,庄家们则彼此怀疑——放到往常,被竞争对手搞黑客袭击也很常见,那种技术主要是“劫持”,赌客们登录后,网站突然摇身一变,改成对手自己的网站,再放出公告:“因网站改造升级,本站即将停用,请新老客户立即转移。”

魏恒军这次袭击毫无预兆,无差别、无目的,纯粹为了“黑”而“黑”。一连串的网站在同一天、同一个时段被入侵,背后的老板们甚至想不通偷袭的目的是什么。魏恒军没有给那些网站写勒索邮件,也无意当“反赌英雄”,他借着这次袭击在圈子里引来的关注,另搭建起了一个类似“黑色天堂”的网站,把这次袭击做成了一次生动的教学案例,向所有人宣告他的回归。

这个教学案例隐去了最关键的技术部分,更像是魏恒军向“有见识、有实力”的网赌团队发起的招标广告,他声称自己可以提供更优惠的建站技术和安全维护,同时还刻薄地嘲讽了别的技术团队,说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他们搭建的“台子”彻底搞瘫痪。这则“广告”在网赌圈子里肆意传播,那些被搞的老板们恨不得立刻除掉魏恒军,却又投鼠忌器——因为视频中的最后一段话挑明说,一旦“校长”遇到任何不测,他带过的学生就会对被袭网站展开新一轮报复,最后吃亏的还是赌场老板。

此外,魏恒军还在他的网站里发起团队招募,邀请他曾经的“学员”加入进来,共同打造一支“精锐部队”。他开具的工资和提成,接近赌博网站“技术总监”的薪资待遇,这让许多学员跃跃欲试,赵良正是其中之一——当年,圈子里有人说“校长”被公安抓了,也有人说“校长”结婚生子、金盆洗手了,但赵良始终把“校长”视为偶像,认定“校长”迟早有一天会重出江湖。如今魏恒军横扫马尼拉博彩网站的举动,不仅让赵良热血沸腾,也给他找了一条出路——跟偶像合作,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魏恒军选人有一套“金标准”,他面试那些“学员”只是“走一个流程”,并不在乎他们的技术有多么高超,而是更看重对方的服从性,用他自己的话来讲,“要像狗一样乖巧听话”。赵良作为他的崇拜者,自然符合这一条件。别的“学员”们还在犹豫时,赵良已经义无反顾地背起行囊,远赴菲律宾,寻找他的偶像“逐梦”去了。

魏恒军这边也收到大量的信件,刨去那些充满诅咒和威胁的垃圾邮件,他筛选出几家网站的邀请,其中有一家网站声称正在筹建阶段,缺乏经验,急需像魏恒军这样的“技术型人才”,有了他的建设和保护,必然能够安稳地日进斗金。魏恒军没有被恭维所打动,他感兴趣的是该网站开具的条件——技术入股,成为赌博网站的股东。

“当时我怀疑这是诱饵,把我引诱出来,然后搞我,哪有那么好的事,双方都不是知根知底的,就放心让我技术入股?”

魏恒军回信婉拒,不料在第二天后的早晨8点,他又收到了一封邮件,还是上次那家网站发出的,对方在信中附上了境外聊天软件的VIP账号,邀请他在软件上详聊。

魏恒军吃着泡面,饶有兴致地读了这封邮件。对方言辞恳切地请他“出山”,并且有足够的诚意和信心,给到他想要的待遇。另外,发件人称,由于特殊原因,暂时无法线下约见魏恒军,只能在境外聊天软件上谈,“这是对彼此的保护”。

“他没法见面,我也不想出门跟他见面,正好打消了我的顾虑。我也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就想知道他到底在搞什么。”魏恒军琢磨了一下对方提到的境外聊天软件,确认安全后便上线了,“这个人的网名就叫‘Shadow’。”

魏恒军发出了一条消息后,对方“阅后即焚”,这个细节让魏恒军觉得Shadow的思维很缜密,具有很强的反侦查意识,而这正是他所欣赏的,他想再试探一下对方的深浅。

为了表达诚意,Shadow承诺给予部分定金,并由魏恒军自行定价。魏恒军表示他需要时间考虑,对方“已读”后,就没了任何回复。魏恒军以为Shadow在摆谱,正要删除联系人,此时的页面跳出了一句话:“你考虑一天就要损失一天的钱。”

“我不缺钱。”魏恒军虽然在菲律宾已经穷途末路,但他怕让对方占据谈判的优势,没有暴露自己的需求。

Shadow突然问:“你觉得赌博网站靠什么赚钱?”

魏恒军很想笑——连怎么赚钱都不知道,还开什么赌场?

不料,对方竟然是在自问自答,说出的答案让他摸不着头脑:“是时间。”

“明天下午3点前,你给我答复,我给你账号。”Shadow发完这条消息,就下线了。

魏恒军坐在电脑前,反复琢磨这句话,很显然,对方主导了谈话的结果,带着命令的口吻,在诱导他做出决定,而且没有解释“账号”是赌博网站账号还是其他账号,这让魏恒军更想要一探究竟。

翌日下午2点58分,魏恒军在聊天软件上给了肯定的答复,并附加了条件:他带来的技术团队,必须由他直接管辖,包括制度管理和薪资待遇。

Shadow回复说:“没问题。”随即发来了一串陌生的网址。

魏恒军检查无误后才点开,发现Shadow的“道行”比他想象中还要深——那是一个非法的虚拟币交易网站,挂接到境外某些合法的平台上。换言之,Shadow已经给他注册了一个“工资卡”账号,以后都是通过这个平台结算工资。

Shadow好像预测到了魏恒军想问的问题,提前发了一条消息:“兑换成什么币种都可以,你自己决定。”

“这种网站不安全,今天我可以搞垮那些赌博场子,明天这个非法的网站也能被别人弄瘫痪。”魏恒军说。

“他们黑了网站也拿不到钱,只能看到一串乱码。”Shadow说,“我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如果你更习惯现金打款,那就换成这种结算方式。”

魏恒军表示同意合作后,Shadow让他定一个见面地点,商谈合作事宜。魏恒军为了防止不测,也为了试探对方,直接将地点定位在警局的接待厅,那里有他贿赂过的马尼拉警员,可以暂时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Shadow收到地址后,没有提出任何意见,只留下了联系方式,就下线了。

2

线下见面的当天,魏恒军并没有见到Shadow本人——与他对接的,只是一位23岁的闽南小伙吴嘉,他此前被同伴诱骗到菲律宾“种菠菜”,在收到Shadow群发的招聘邮件后,被极高的待遇所吸引,便冒险从上一家赌博公司逃离,来到这家正在筹备的新“台子”。

“反正我在之前那家公司经常被虐待,还差点被打得大小便失禁,所以我也没什么怕的。”吴嘉告诉魏恒军。

令魏恒军意外的是,当他询问Shadow的情况,吴嘉却坚称自己从没见过老板,也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子。

魏恒军不敢置信:“你连自己的老板都没见过,就放心跟他合作?”

“这有什么?只要钱到手就行了,做这行的谁会露脸呢?”吴嘉在手机上点开了个网址,正是几天前Shadow发给魏恒军的那个交易平台。吴嘉说,从里面提取虚拟币后,要找Shadow的联络人索要密码,才能成功兑换现金,前两天他提款后,就兑换成了比索。另外,今后的代理提成、团队管理佣金是从外汇那里走账,有了多渠道收入,就不必担心Shadow跑路了。

“做不做随便你,反正你找不到比他更好的老板了。别的小公司弄好了平台,搞一票就跑路了,后面承诺的钱都不一定给你。”吴嘉上下打量着魏恒军,似乎不相信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的邋遢男人,竟然就是老板说的“技术总监”。

魏恒军有些迟疑,可他已经在等钱用了,赵良和另外两个“学生”即将到马尼拉了,至少要给他们一个交代,假如到时“学生”们看到“校长”生活无着,每天靠泡面度日,心里会作何感想?

魏恒军打算赌一把,他接过了吴嘉递来的文件夹,翻看着网站筹建的方案,顺便问了公司周边的情况。

“你放心吧,我们这里的安保工作做得很到位,业务能力好过马尼拉警局。”吴嘉环顾着马尼拉警局大厅,他来到这里时,就已经猜到魏恒军内心的想法。

赵良他们到了马尼拉后,魏恒军请他们在马尼拉一家西餐馆吃了第一顿饭。他找服务员借了一支黑色圆珠笔,让3个投奔他的年轻小伙在餐巾纸上写下他们的赚钱目标。

“有很多跟你们一样大的年轻人,不远万里飞到这个地方,被那些赌场老板逼着做‘狗代’、‘菜农’,我以前是你们的‘校长’,我做不出这么下三滥的事,你们过来是信任我,我也要回馈各位,你们过来想赚多少钱,把它写在纸上。”魏恒军说。

其中一位写了188万,另一位写了600万,赵良却只写了一个数字:0。

魏恒军笑了,问赵良为什么不想赚钱?赵良说,他到马尼拉就是为了追随偶像,他刑满释放后实在找不到出路,还不如跟着“校长”学点本事。

这正是魏恒军想要的,他拍着赵良的肩膀,承诺会倾囊相授,并保证赵良的工作收入。他又对另两位“学生”说:“最晚明年这个时候,你们写的数字就不在纸上,是打到你们账上。”但魏恒军内心的真实想法是:“用他们的时候,他们只是工具,用不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是累赘。”为了防止Shadow的公司像“网赌大厦”一样将工作人员囚禁起来,魏恒军先让赵良他们前去“试水”,还教了他们“话术”——如果赵良他们发生意外,魏恒军也只是牺牲了几枚棋子,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

离开餐厅后,魏恒军又给赵良他们定了酒店客房,此时他手头的钱已经不多了,但表面上还是装得很阔绰。

次日傍晚,赵良他们从Shadow的公司回来,向魏恒军描述了情况:办公场地刚刚起步,虽然不够气派,但是老板想得很周到,各方面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笔记本电脑等设备也是全新的。

魏恒军正式进入公司是在2018年2月16号,在指导赵良等人建设网站、自由变换网站马甲时,他还专门留了一手,这是为了防止公司跟他耍诈。

经过1个多月的筹备,“九凤国际”大张旗鼓地开张了,工位坐满了人,分为“推广组”、“维护组”、“技术组”和“客服组”。“推广组”的广告像蝗虫一般扑向了中国境内,给参赌的会员们开通二级或三级代理账号,诱导他们在国内拉更多的人下水。

魏恒军第一次在那个虚拟币平台上提交了取款申请时,他感觉自己也像一名赌徒。他催促网站早点给他下款,工作人员告诉他,取现是“一机一码”,还需要他这边提供密码。魏恒军联系Shadow索要,对方先说了他一句“太心急”,然后发来一长串的字符,有30多个字母和数字,让他复制到平台上,“只能使用一次,用过即作废”。

魏恒军很不悦,领自己应得的工资,还要低声下气地讨要密码?1个多月前,明明是Shadow求着他,现在双方的地位反倒还对调了?他强压着怒火,直到把虚拟币成功兑换成现金后,眉头才舒展开来。

但在合作之初,魏恒军跟Shadow并不算合拍。Shadow就觉得魏恒军畏首畏尾、喜欢猜忌,魏恒军则认为Shadow整天跟他玩神秘,高高在上,对他提出的设想统统都是:“不”、“不行”、“不考虑”。

不过,“九凤国际”给赌客开的赔率堪称“业界最高”,提款也快,再加上开业之初的充值优惠,很快就从小平台变成一头庞然巨兽,吞噬了大量的赌客。这让Shadow开始考虑新一轮的扩张,给魏恒军安排了“拉人头”的指标。

“网络赌博的本质其实就是‘拉人头’,Shadow拉了我,我拉了赵良他们,但还不够。Shadow在聊天软件上跟我讲,如果我能拉到其他的合伙人参与进来,他承诺会把股东投资的10%作为我的提成。”

魏恒军说,当时他严词拒绝了Shadow的请求,他认为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搞技术,其他一律不用负责。但Shadow让魏恒军自行考虑,并将抽成比例拉到25%,还说如果魏恒军实在没有“拉人头”的经验和途径,那这30%的分成只能让给别人了:“你拉过来的3名员工都非常优秀,如果你实在不想参与,我当然不会强迫你,只是把你的任务交给他们去完成,拉一些小股东过来,积少成多。”

这些话戳到了魏恒军的“痛处”——堂堂一个“校长”,“拉人头”的水平还不如他当初教的“学生”,这是他不愿接受的。他甚至也想带着“学生”们自立门户,可他算了一笔账:与Shadow合作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离开“九凤国际”的庇护,他只会损失更多。

思来想去,他物色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李卓群。

3

李卓群是魏恒军的前同事,因虚开发票罪被法院判处过3年有期徒刑。出狱后,只想赚快钱的他又不断寻找新的偏门。听说有朋友通过做赌博网站实现了财富自由,他也动起了心思,还联系了精通网络技术的魏恒军。当时魏恒军以“不安全”为由,婉拒了李卓群的邀请。

抱着试试看的心理,魏恒军给李卓群打了电话,却发现对方已关机,他又在微信和QQ上试着联系李卓群,点开李卓群的朋友圈,发现最近一条动态的时间是2018年2月14号情人节那天,内容是一张经过特殊处理的图片。魏恒军把图片下载后,用技术还原出来,发现李卓群传递了一条信息,让老朋友们下载一款冷门的聊天软件跟他联系。

魏恒军在那款聊天软件上道明来意后,李卓群也说出了自己的情况:他之前在朋友开设的赌博网站做二级代理,早已赚得盆满钵满,但是国内对网赌的严打日趋常态化,2017年5月,短短一个月里,他认识的几位开赌博网站的朋友全都排队到拘留所报到去了,只剩他到处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

魏恒军打断了李卓群的诉苦,直接问:“你现在有多少钱?”

“全部家当不到100个(万)。”李卓群答,“怎么说?”

“我给你指条路,跟我到菲律宾做赌场的股东吧。”

李卓群很不理解:“我有钱,你有技术,我们两个为啥不联手自己做?开个小‘台子’,也好过寄人篱下。”

“背靠大树好乘凉。”魏恒军说,“你跟我在菲律宾也只是从零起步,要人脉没人脉,要实力也没实力,场地房租、员工薪水这些都是开销,哪像做股东那么轻松?”

李卓群的警惕性很强,为了试探魏恒军的真实目的,谈话时总是突然发问。魏恒军想要获取他的信任,便大大方方地发出了自己的薪资截图:“这还只是一小部分,我还有其他钱没有领。”

李卓群看完,直接说:“老魏你直说吧,我过来投钱,你老板让你抽几个点?”

魏恒军当然不会讲实话:“10%,你投资以后,我返还给你6%。”

“让我投钱可以,但你要给我安排到菲律宾的路子,还要保证我的安全。”李卓群想过越境潜逃,正愁找不到帮他越境的人。

魏恒军便向Shadow说明情况,没想到Shadow答应得很痛快:“你让他放心过来,我们这里欢迎他,他喜欢什么,我们就提供什么。”

魏恒军原封不动地把这段话复制给李卓群,得到的回复是:“喜欢女人。”

魏恒军转达了Shadow的话:“没问题。”

在魏恒军的协调下,李卓群偷渡到陌生的马尼拉,当他提出要跟老板见面时,魏恒军说:“老板平常不见人。”

李卓群被魏恒军带着参观了“九凤国际”的办公室,又和吴嘉谈了1个小时。吴嘉告诉李卓群,与其他网赌“血汗工厂”不一样,这里每位员工来去自由,只要不泄密、不挖墙脚,客服干一天就结一天工资,“推广员”拉了人头就能抽成。李卓群不可置信地摇着头,都怀疑这是否是一家合法的正规公司。

从吴嘉那里出来,魏恒军又单独找李卓群聊了聊。李卓群说,他考察下来,没发现问题,但他的钱毕竟也是辛苦赚来的,想先投一部分,同时,他会付给魏恒军一笔钱作为偷渡的“调度费”,“我是懂规矩的人”。

这件事,在后来成了魏恒军和Shadow冲突爆发的导火索。

“过了一段时间,我查到李卓群成了‘九凤国际’的第二股东,还拉了胡晨过来。那时我想不通,当初李卓群才投了30万,为什么让我在股东里面垫底?”

魏恒军气势汹汹地找到李卓群,李卓群却言之凿凿地声称:“这是Shadow要我做的,还不让我告诉你,他后来又让我投了60万。”

魏恒军又在聊天软件上质问Shadow,只看到“阅后即焚”,却不见对方回复。魏恒军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正要毁掉自己搭建的网站时,Shadow却发来了回复:“你把李卓群拉来以后,他投了30万,我给你结掉了7万5的提成,后面他再投的钱,跟你没有关系。”

见Shadow在这里玩文字游戏,魏恒军的怒火爆发了,他在聊天页面上不断地谩骂,Shadow全部“阅后即焚”,不予回应。

事后,魏恒军跟李卓群私下抱怨:“我们明明是股东,很多事情却根本没有发言权,Shadow也不跟我们开会,一直都是他自己做主,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李卓群却怂恿说:“我们自己干吧,我们又不知道Shadow的底细,跟他合伙不安全,而且他这么对你,以后也会这么对我。”

魏恒军叹着气,说他们羽翼未丰,缺钱也缺场地,否则确实可以联合起来制衡Shadow:“老是被别人压着,这钱赚得再多也没意思。”

李卓群说:“Shadow准备开设两家分站,我们先去分站捞钱,这样可以慢慢地把他撇开,最后再出去自立门户。”

“万一Shadow耍诈怎么办?”

“你去探一下底就清楚了,反正我去帕赛那家公司看了,没看到有什么问题。”李卓群说。

听李卓然如此说,魏恒军也带着赵良去帕赛考察了一番。他观察下来,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这确实是一个刚成立不久的网赌公司。于是,他和李卓群联手在线上找Shadow摊牌,要求各自接管一个分站,成为负责人,并给出两点理由:一是Shadow从不参与他们的股东会议;二是他们俩接管分站后,自负盈亏,分账也更清楚,大家的利益不会纠缠在一起。

Shadow爽快地答应了他们的要求,魏恒军没有想到,其实这一切都在Shadow的掌控之中。

正式“分家”之后,魏恒军才知道自己被做局了,之前他和赵良去帕赛考察的时候,那个分公司的人员和设备都是临时租赁过来,等到魏恒军被下套后,这些被悉数撤走。而Shadow给李卓群的那个分站,则是人员设备齐全,运行正常。魏恒军把自己这边的情况告诉了李卓群后,李卓群立刻调了一批人员和笔记本电脑给魏恒军的分站。

魏恒军理解李卓群向自己示好的原因,一方面,李卓群是忌惮他的网络技术,想证明自己没有参与Shadow做的局,另一方面,李卓群也需要他的技术——马尼拉各大赌博网站竞争惨烈,以后必定用得上他。

心高气傲的魏恒军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再次质问Shadow,对方却轻描淡写地回复:“当初分家是你自己的主张,跨出了‘九凤国际’总站,你就跟总站没关系了,现在你把分站做成什么样,就凭你自己本事。”

魏恒军继续谩骂,Shadow再也没回复过他,骂着骂着,魏恒军发现自己在虚拟币交易平台的账号已被禁用了。

“这下,我跟Shadow彻底撕破了脸皮,他需要我的时候对我毕恭毕敬的,用完我了又把我扫地出门了。”

为了报复Shadow过河拆桥,魏恒军在线上破坏了“九凤国际“的总站,又在线下雇了一批打手去总公司进场打砸,给Shadow造成了实际损失。他还想进一步试探Shadow的底线,给去闹事的不法分子提供了杨若男的照片,让他们“重点照顾”这个女人,但杨若男那天不在,打手们扑了空。

魏恒军触碰到了Shadow的逆鳞,很快就尝到了苦果。2018年7月初,他收到李卓群发来的消息,提议在帕赛再见一面,结果他到了李卓群的公司后,发现早已人去楼空,随后又突遭偷袭,等他清醒过来时,已经被独自关在一间堆满垃圾桶的储物间里。

魏恒军回忆称,储物间有一个小灯,开关在房门外的墙上,开灯与否完全取决于安保的心情。魏恒军长期处在密闭的黑暗中,感觉快撑不下去时,偶尔会赶上外面的安保心情好,“啪嗒”开了房间里的灯。乍现的光亮让他闭起双眼,内心对安保竟有些“感恩戴德”——看到光,他就看到活下去的希望,也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魏恒军被押送回国后,羁押在看守所,监室全天开灯,许多犯人觉得灯光太亮,影响晚上睡觉,纷纷佩戴眼罩或者摊开书本倒扣在脸上。而断了两根手指的魏恒军什么都不需要,每晚入睡前,他就躺在监室的大通铺上,直视着天花板上的白灯光。

“我宁愿一辈子待在这里,也不想在那个地下室待上一天。”魏恒军说。

4

交锋的第2局,是检察官舒妤提审“九凤国际”分站老板李卓群。

李卓群长着一张驴脸,两只眼睛警惕地这边瞄、那边瞅。他向舒妤保证,接下来,他会毫无隐瞒地全部交代清楚。

他说在成为“九凤国际”的小股东之后,偷偷贿赂了吴嘉,拿到了在线上联络Shadow的方式。他在享受“红利”的同时,私下向Shadow提出,想绕过魏恒军这个“中间商”,继续追加投资,那些回扣,以虚拟币的形式存到他自己的平台账户,并要求Shadow保密。

看到Shadow对他的想法没有拒绝,李卓群便得寸进尺:“老板,我投的钱比老魏多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答应我的条件?”

Shadow发来个“?”

李卓群提醒他:“女人。”

“我不会食言,但你先要让我看到你的实力。”Shadow回复道,“魏恒军跟我讲了你的情况,你在中国是‘大代理’,如果你想尝试,可以自己组建一个代理团队,这样你有分红,也有管理佣金,做不做,你自己考虑。”

“后宫佳丽”就像挂在驴子眼前的萝卜,怎么也吃不进嘴里,这让李卓群心痒难耐。但Shadow的提议正中他的下怀,代理团队的管佣极为丰厚,他此前在国内就是干这一行,在马尼拉重操旧业也没什么难度。

李卓群跟Shadow暗通款曲时,蒙在鼓里的魏恒军还会私下跟他谈论Shadow。李卓群对魏恒军说:“我觉得Shadow应该是个英国人,因为菲律宾很多赌博网站的幕后老板都是英国人,他是把英文翻译成中文,再跟我们聊天。”

瞒着魏恒军,李卓群暗中组建了自己的代理团队,他先给代理们开会培训,传授他以前担任“大代理”的心得体会,并多次在会上强调:“一定要给他们(赌客)营造这种感觉——他们赢了,是因为有你在,他们输了,你要表现出自己输得更惨,让他们的心理得到平衡。”

李卓群对代理们实行了新的奖励机制,提成比例在原有基础上升1.5%。在利益的诱惑下,代理们加班加点地“拉人头”,源源不断的资金从中国国内流入到“九凤国际”的账上,再经层层洗白,进入到几个股东们的手中。

代理业务做得风生水起之时,李卓群也像之前的魏恒军一样,从Shadow那里接到了“拉人头”业务。Shadow说,他准备对“九凤国际”的业务开启第二轮扩张计划,开设几家分站,分散风险的同时,也更新洗钱的路径,所以需要李卓群再拉一名新股东的投资参与进来。

Shadow给李卓群开出的条件是“成为管辖分站的直接负责人”。李卓群算了一笔账,分站的利润,加上原有的分红,自己的收入可以翻几番。于是他便在好友名单中筛选潜在目标,胡晨就这样进入了他的视野。

李卓群那边厢忙得不亦乐乎,不愿亲自去搞代理团队的魏恒军,却做起了甩手掌柜,把技术维护的工作都交给了赵良他们。如果不是知道股东里面又多了一个胡晨,魏恒军都不会发现自己蒙在鼓里。

胡晨加入“九凤国际”后,李卓群心里还惦记着Shadow许诺给他的“佳丽”。于是,在李卓群的撮合下,一场荒唐的跨国招嫖出现了,在飞抵马尼拉的佳丽名单中,就有杨若男的身影。

据李卓群回忆,Shadow当时查阅了附有佳丽照片的花名册,一眼就相中了杨若男,还警告李卓群,所有佳丽都可以碰,唯独这个杨若男不行,因为这是他挑中的。

此时,中国公安新一轮对网赌的跨境打击再次覆盖了东南亚,一波“断链”以后,碗里的肉少了,赌博网站之间抢夺得更加激烈了,李卓群耍尽了手段,才让自己分公司的收益继续增长。正在他沾沾自喜时,几家大牌的赌博公司被警方捣毁了,李卓群很慌乱,赶忙联系Shadow商量对策。

Shadow单独跟他语音连线,讲了自己的难处:“我也没有办法,‘九凤国际’说不定哪天就被捣了,现在我也准备跑路,你们分站的洗钱渠道太旧了,不管你逃到哪里,公安还是能查到你。”

Shadow向李卓群提议,可以将分站的资金打回总部挂接的虚拟币平台,再返还给他:“你可以查一下这个平台,跟我们之前的不一样,是靠谱的正规平台,不会有什么差错。”

李卓群怕Shadow黑吃黑,把自己那份利润也吞掉,便说“再考虑考虑”。

Shadow猜到他的顾虑:“假如你不放心,可以把资金分散成无数笔小额转账,这样你就不容易损失。你想一下,如果你到时候被查,我肯定也会受牵连,保护你也是保护我自己。这笔账划不划算,你自己想。”

李卓群将信将疑,在Shadow的反复劝说下,尝试了小额洗钱,最后都成功到账了。“但我发现这样洗钱速度太慢了,还需要派几个人一直盯着电脑。不过,一天时间内我打了很多笔小钱,最后还是到我账上了,我就放松了警惕,加大了额度往他那个新的虚拟币平台上打,结果我在平台上的账号被冻结了,大量的资金锁在账户里面根本取不出,我怀疑是Shadow弄的。”

那天下午,李卓群正要找Shadow算账,却遭遇了打手的突袭。所幸他有所防备,跑得快,只是左臂受了点伤。为了避风头,他在马尼拉一处旧旅馆住了半个多月,期间他多次尝试联系魏恒军,却发现找不到人了。他意识到魏恒军应该也是被Shadow暗算了——原来,Shadow并不是“过河拆桥”,而是“卸磨杀驴”。

李卓群不敢在危墙之下久留,立马从菲律宾逃到泰国,他本来想着自己在“九凤国际”分站赚的钱,够他在新的地方重新发家,却发现大部分的钱也被Shadow转走了——因为分站的洗钱渠道是总站以前的,60%的资金会回流到虚拟币账户,而那些账户都由Shadow当初帮他们开通的。

“我跟魏恒军一样恨Shadow,我都跑路了,他还用了一些方式来羞辱我!”李卓群交代到这里,攥紧了拳头。

舒妤没有问他被如何羞辱的,毕竟那不是提审的重点。

陆建功等人通过魏、李二人交代的线索继续展开排摸,最终将杨若男的妹妹杨若薇锁定。警方发现,这个杨若薇不仅帮助“九凤国际”转移资金、清洗赃款,而且多项证据表明,她很可能就是Shadow本人。

这个推测很快就得到了确认,在陆建功和高悦上门抓捕杨若薇时,这个女人干脆地承认:“是的,我就是你们要找的Shadow。”

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个神秘的赌博网站的幕后老板,竟然是一个女人。这个灯下黑的结果,让魏恒军他们一直以来对Shadow身份的猜测,产生了一种“黑色幽默”的效果:魏恒军凭借经验,猜想Shadow是福建籍男子,胡晨也认为Shadow是他的福建老乡,因为聊天中出现过他的家乡俚语,李卓群则一直咬定Shadow是英国人。

刘伟宁听取了陆建功汇报的情况后,告诉他:“依照刑法规定,开设赌场罪并不属于洗钱罪的7种上游犯罪,即便杨若薇不是Shadow,她参与洗钱的行为也涉嫌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陆队,你们把证据收集固定以后,把杨若薇的案子送到检察院报捕吧。”

5

杨若薇落网后,舒妤联系了驻所检察官程宁,提醒她要及时找杨若男做谈话教育,以防杨若男在监室里做出过激的行为。

程宁反馈称,就在前两天,杨若男所在的监室发生过群殴事件,监区中队出动了4名管教,才将现场控制。

该事件的起因是几名犯人举报了“铺头”赌博、强占他人物品。程宁回看监控,事发时几名女犯在狭窄的过道扭打起来,有一名犯人的头发被扯伤,杨若男则靠在墙角冷眼旁观。事后,涉事女犯全被戴上了械具,驻所检察官收到械具表后介入调查,发现几名犯人不约而同地指认杨若男挑唆了这场“战斗”。

于是,程宁约谈了杨若男,让她“把这件事从头讲一下”。

杨若男说,她此前做过5年的荷官,锻炼出了察言观色的能力,“在牌面上做点手脚是我的老本行,对我来说没什么难度。从我被关进监室的第一天起,我就明确了在这里我要依靠谁才能活得更好。其实我一点也不怕那些犯人欺负我,她们再坏也没有我继父坏。这里的‘大姐大’喜欢赌博,赌的是食品和日用品,我就主动做荷官,基本上都能让她赢。我也把我自己大账上的东西分给她一些,有她当我的靠山,当然没有人敢欺负我。”

在“铺头”的控制下,监室内的棉被、食品都需要犯人拿出物资来交换,书籍则被杨若男牢牢掌控,如有女犯想要借阅,就要通过杨若男这一关。有一位女犯想要写上诉信,但是找不到纸笔,杨若男没有索要任何东西,便借给了她:“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要帮我做件事。”

程宁问:“你让她帮你做什么?”

“让她跟那些犯人合起来举报‘铺头’。”

程宁不太明白:“你跟那个‘铺头’的关系不是挺好的么?为什么要举报她?”

“因为她马上就要下监了,对我没有任何价值了,之前她占我那些便宜,算我借给她的,她走之前当然要收回来,收不回来,就要好好收拾她一下。”杨若男淡淡地说。

“你不怕她报复你?”

“她已经被管教调出监室了。以前我还会担心妹妹被抓,现在我们姐妹俩都进来了,我没有什么好怕的。”杨若男的眼角闪出泪光,随即便熄灭了。

6

交锋的第3局,是舒妤第一次提审Shadow杨若薇。

提审那天,杨若薇从女子监区缓缓走来,始终高昂着头,神色倨傲,发型也和她姐姐杨若男一样,打理得很细致。如果说她与姐姐有什么区别,就是她的面色有种病恹恹的阴郁,如同她的英文名Shadow一样,像是她姐姐背后的影子。

杨若薇坐稳后,眼睛直直地盯着舒妤,没有要闪躲的意思,反而带着几分轻蔑和挑衅。舒妤也平静地看着她,在昏暗的提讯室中,她们对视了整整一分钟。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舒妤率先抛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杨若薇挑了一下眉毛,随即摇头。

舒妤微笑着,并没有回答,而是马上切入了正题:“为什么要把你姐姐牵扯进来?”

杨若薇在回答之前,思考了十几秒,辩解的语速也放得很慢,就像是一名胜券在握的赌客,嘴角时常挂出一条隐隐的弧线。

“是我逼她干的。”杨若薇答得斩钉截铁。

“讲清楚原因。”

杨若薇的两根拇指互相旋绕着:“因为我恨她,在我还没成年的时候,我继父侵犯过我,她还帮继父的忙,我就发誓要让她生不如死,后来我就给梁佳丽5300元,让梁佳丽把她骗到菲律宾做小姐……”

舒妤打断了她的话:“杨若薇,你说自己特别憎恨杨若男,那为什么你的邻居都说,你跟杨若男关系非常好,平常还住在一起,这不是跟你说的自相矛盾么?”

“恨一个人不一定要就离她很远,也可以潜伏在她身边,慢慢地报复她,我让梁佳丽把她骗过去,当小姐、当荷官,是为了把她拉下水,就这么简单。”这句怨毒的话从杨若薇口中说出,反而显得稀松平常。

“开设赌博网站是谁的主意?”舒妤追问。

“是我想的,杨若男她又没这个脑子。”杨若薇说,“但我不想让杨若男发现是我害了她,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幕后的老板就是我,所以我就用了Shadow这个网名,还使用了专门的变声器,把我变成一个男人的声音。因为在大多数人眼里,庄家基本上都是男的,我假扮成男的,也更容易被别人相信。”

舒妤凝视着杨若薇的双眼:“你们两个谁先过去的菲律宾?”

“是我先到的菲律宾,我不像魏恒军和李卓群,他们属于网逃人员,但是我为了以防万一,往返都是靠蛇头来协助完成的。”杨若薇说,她看上菲律宾的两个好处:一是菲律宾的网络博彩产业高度发达,只要对着其他平台“照抄”即可,赌博项目可以找相同的挂接系统,再租赁境外的网络服务器,雏形就基本完成了;二是菲律宾作为网络博彩中心,配有相应的地下汇兑系统,这为洗钱提供了空前的便利。

“从事博彩行业的人大多留在了国外,终生不会再回中国,你和杨若男为什么要冒着被抓的风险回国?”舒妤问。

杨若薇交代称,在她决定开设赌博网站之前,事先就研究过刑法,依照刑法规定,开设赌场的最高刑是“十年以下,并处罚金”;而相比中国,菲律宾是一个混乱无序的国度,时常发生恶性事件,“九凤国际”发展壮大后,由于缺乏靠山,就有人来公司砸场闹事。尽管她一直躲在暗处,但也存在人身危险,容易被“黑吃黑”。中国公安对网赌的打击延伸到东南亚之后,一些大牌的赌博网站都相继倒台,这意味着“九凤国际”只能做“短线”,收手后早日潜逃,“就算我被公安抓了,那些洗白的钱也够我逍遥快活了,洗白的钱就是合法的钱,只要你们查不出来,就不能把我怎么样”。

她拼命压抑在嘴角的弧线,彻底扬升了起来,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好像讯问椅上的台板成了牌桌,而她亮出了一副好牌。在舒妤眼中,她这种邪笑有几分狡黠和狰狞。

就在舒妤开始训诫时,杨若薇又像赵良一样出言挑衅:“检察官,你最好再多做做功课,等你有头绪了,我们再来讨论,当然,我如果实在不想说,那也可以不说,这是法律赋予嫌疑人的权利对吧?我们监室的墙上就贴着一张《犯罪嫌疑人权利义务告知书》。”

接着,杨若薇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将“告知书”背了出来。

面对杨若薇的嚣张气焰,舒妤表现得异常平静,她原先在驻所检察期间,和嫌疑人打过无数次交道,什么魑魅魍魉她没见过?她的身子朝前凑了凑,意味深长地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你认为法律可以处罚你,这种处罚比你犯下的罪行要轻。”

杨若薇没有说话,眼神透出敌意。

“刚才我已经强调过,无论你是零口供还是交代不诚,这都不会影响你的定罪量刑。也许你以为黑钱洗干净了,你就可以安心地去挥霍,可你却忽略了一个关键点,至于这个关键点是什么,我没有义务告知你。你回到监室以后,自己好好反思一下你今天讲的话、表现出的态度,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后悔。”舒妤转动着手中的圆珠笔,语气笃定。

“我从来不会后悔,不管是开赌场还是别的事情。”杨若薇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倔强的笑容。

“但你有想过那些受害者么?”舒妤质问道。

“这都是他们自愿参赌的,跟我没有关系。”杨若薇冷冷地说,“这个世界只有两个人,那就是我和我姐姐,除此之外,任何人都是用来赚钱的工具,或者敌人。”

“敌人”这个词像是一颗子弹,只要脱口而出,就让杨若薇的眼神变得无比怨毒,好像舒妤跟她结下了血海深仇。在讯问笔录上签字、捺印时,杨若薇仍旧抬着头,只是眼睛往下瞟了瞟。也许她认为,这是她和检察官的博弈,低头就意味着投降,可她从来不会认输。

回监区的时候,杨若薇高昂着下巴,伪装出胜利者的姿态。望着昏暗走廊中的那个背影,舒妤在心中感慨:“真是一个要强的女人啊。”

就在舒妤感慨之际,走廊中间的杨若薇骤然扭过头,斜眼对着她笑了起来。舒妤站在原地与她对视着,细致地观察她的眼神——那里有警惕、有挑衅,也有阴毒。

“看什么看?赶紧回监室!”监区管教在杨若薇身边训斥着,杨若薇这才不情愿地转过身,昂起头颅,淡出了舒妤的视线。

舒妤此刻有个疑问悬而未决——从之前掌握的材料看,Shadow每一步的动作都抱着强烈的目的性,假使Shadow真的是杨若薇,那么她坚称对杨若男的“胁迫”、对自己的不断挑衅,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7

交锋的第4局,舒妤再次提审杨若男。

这一次的讯问又发生了转折,杨若男一改之前的态度,认罪认罚,坚称这些罪责都是她一人所为,她妹妹的任何供述都不值得检察官去采信。

“你们两个人的供词存在较大出入,不是去采信谁的问题,是要看你们的供述能不能跟证据链相互印证。”舒妤盯着杨若男复杂的神情,感觉杨氏姐妹的关系远比想象中更加微妙。

杨若男思忖了几秒,说:“魏恒军和李卓群还有胡晨这三个人投资了这家‘九凤国际’,我妹妹也投了很少的钱,因为有一些老客户,就打点了梁佳丽,让她想办法把我也拉过去挣点钱。”

“你这样大包大揽,不仅帮不到杨若薇,也会坑害了你自己。”舒妤叹了口气。

“我知道这是我自找的,愿意承担责任,但我妹妹她只是投了点钱,其他的都完全不知情。”杨若男说这番话的语速很快,好像急着让舒妤去相信。

“那Shadow是谁?”舒妤突然发问。

“这是李卓群虚构出来的人物,目的是多分一杯羹。说我给这人陪睡、靠出卖肉体换取‘钻石厅’的工作,都是赵良朝我身上泼的脏水,因为我拒绝跟他交往,所以他就报复我。”杨若男重复着很久以前的供述,再次将矛头指向了赵良。

“你说的老客户是指谁?工作人员监场,为什么那天他们都撤走了,你在服务的赌客是谁?详细讲一下对方的情况。”舒妤问。

杨若男停顿了一下,随后敷衍说她记不清了。

“你之前讲过,‘贵宾厅’的客户都是百万级别起,他们的投注流水与你们的收益直接挂钩,为什么会不记得这些重要客户?”舒妤发问时,发现杨若男的脸色有些慌乱,但仅持续了几秒,便又归于平静。

“我确实记不清了,网站需要我做什么,我就做。”杨若男说,“李卓群跟我们合作的时候,就说‘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所以我妹妹出了钱,我没什么钱,国内的社保也断掉好多年了,只好打工。”

“你在批捕阶段的时候,强调说自己是被梁佳丽拐骗到菲律宾,为什么突然变供?我要向你说明一点:每一次审讯都有同步录音录像,从你口中讲出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录音,无论是你变供是出于什么目的,都要认真考虑后果。”舒妤伸手指向讯问室墙上的告知栏。

“我考虑好了。我承认我之前是找人买通梁佳丽的,顺带把我捎去菲律宾,这样梁佳丽就没法指认我,我也可以为自己减轻处罚。后来警察有找过我一次,我知道妹妹被抓了,我也就不能再藏着掖着了,必须把实情交代了,不能连累我妹妹。”杨若男决绝的性子显露了出来。

舒妤趁机让她把赌博网站的事情捋一遍:“网站里面的赌博系统是找谁挂接?‘贵宾厅’租赁的视频加速器,又是找谁合作的、投了多少钱?你把这里面的详细过程,原原本本地讲清楚,不要有遗漏。”

杨若男没有说话,因为她根本答不出来。

舒妤再追问其他的问题时,杨若男干脆以“不知道”、“不清楚”消极对抗,一直坚持到讯问结束。在笔录上签字时,她长吁了一口气,像是刚经过了一场惊险的对赌,而她,从发牌的荷官成了孤注一掷的赌徒,只是她还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怎样的结果。

这次杨若男返回女子监区时,始终低着头,看起来心事重重。舒妤摇着头——杨氏姐妹的供述截然不同,把真相蒙上了一层迷雾。

舒妤驱车赶回检察院,高悦给她来电汇报进展。听到舒妤提及杨若薇,高悦的火气就上来了:“在我们侦查阶段的时候,我就训过她,没想到她还是老样子,舒妤你怎么不训她一顿?”

“杨若薇这么做就是想要激怒我,假如我把注意力转移到她本人身上,而不是案子上,那办案的思路也就被打乱了。”舒妤说。

当前,杨氏姐妹的供词产生了矛盾,杨若男坚称这都是她一人犯下的罪行,杨若薇只是协助她;杨若薇却大包大揽,坦言姐姐是受她所迫,不得不做这一行。舒妤判断:“她们的目的也很明显——牺牲自己,保护对方。”

高悦推测,如果杨若薇想保护她姐姐,把姐姐包装成“胁从犯”确实是可行的方法。

“对,但是她没有想到,她姐姐宁愿自我牺牲,也想反过来保护她。”

“她们真是‘姐妹情深’。”高悦揶揄着。

高悦对舒妤说,她的同事们跨省调查涉案银行卡,发现许多卡里只有区区2到3千元,还有的只有几百元,这还是经过层层洗白后落入的“主卡”,而且,涉案银行卡的数量也远远少于他们的预估,这完全不符合常理。高悦怀疑,这些银行卡可能只是杨若薇用于逃避警方侦查的伎俩,真正的涉案资金也许已经被“洗白”并转移了。

“通常来说,赌博网站靠大量的‘人头卡’建造一个迷宫,然后在这里面把涉案赃款清洗干净,但我们经过调查发现,这并不是杨若薇主要采用的洗钱方式。”高悦说。

“莫非杨若薇在利用虚拟货币来洗钱?”舒妤思索着,先前魏恒军曾提过一个非法的虚拟币交易平台,她也自行补充侦查过,那个平台早已停用了。

“这笔钱究竟藏在哪里?”舒妤后来复盘,杨若薇之所以如此嚣张,是因为还没被打到“七寸”,“尽管我们根据‘九凤国际’的涉案资金流水及其他相关的电子证据,足以认定杨若薇构成开设赌场罪,但是杨若薇习惯采用不同的洗钱手段逃避法律的制裁,而且公安那边查到的涉案数额,与我们预判的数额存在很大的出入。”

8

2020年1月6日下午3点,舒妤正在刘伟宁的办公室讨论案情,这时刘伟宁的直线电话响了,他拿起话筒,简单讲了几句,便放下了,随即对舒妤讲:“通知所有成员,马上召开检察官联席会议!”

这场联席会议非常特殊,由分管检察长主持。检察长在会上强调:“这场跨境网络赌博案件,省委和省院领导高度重视,要求我们快捕快诉,但是涉案人员众多,案情较为复杂,承办检察官舒妤已经做了一次退回补充侦查,公安民警也赶赴多个省市冻结涉案资金,调取银行流水,但是昨天我跟公安方面的领导分析研判后发现,杨若薇的洗钱方式非常隐蔽,与国内多名人员勾结,给侦查取证造成影响。各位谈一谈自己的意见。”

刘伟宁认为,首先要引导民警调查杨若薇在国内的联系人,这些人又通过什么方式帮助杨若薇转移涉案资金、将黑钱洗白的?具体的洗钱手段是什么?这些都是接下来的调查方向。

舒妤说,杨若薇的认罪态度极差,交代不诚,她嚣张的原因就是她坚信赃款已经被洗干净,让公安民警无从查起。网络洗钱确实具有极强的隐蔽性,但是通过公安部门先进的网侦技术,依然可以找寻到蛛丝马迹。

就在案件的侦办陷入僵局时,一起“帮信”案意外带来了“突破口”。

2020年2月5日,公安破获了一起利用虚拟币帮助他人洗钱的案件。这一系列案件由经侦、网侦和技侦多部门配合,陆建功和高悦负责协助侦办。经讯问后得知,犯罪嫌疑人是受平台雇佣的“马仔”,循线追踪后,又有70余名嫌疑人陆续到案。

即便侦办工作再繁忙,高悦还是会坚持做一件事:将所有嫌疑人的讯问笔录汇总后,做成一张电子表格,从中寻找共性和疑点。整理表格时,高悦发现了问题:犯罪嫌疑人如果要洗钱,可以从原平台直接将虚拟币兑换成现金即可完成清洗,为什么要从原平台转到另一个平台,大费周章地搞“蚂蚁搬家”?他们转移的涉案金额积存下来,已近千万之巨,其背后的受益者究竟是谁?

高悦立即将问题报给了陆建功,后者召集全队,商议下一步侦查方案。

随即,民警们全面排查了涉案资金流向,他们发现,这些钱款转到新平台以后,又打给了一个对公账户。让他们没想到的是,通过技侦手段反查,该账户再次指向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杨若薇。

此时此刻,陆建功和高悦他们都很激动,经过几个月的奔忙,终于痛打了Shadow的“七寸”了。他们第一时间将补充侦查材料重报到检察院,在刘伟宁的邀请下,大家到会议室开了一个简短的分析会。

舒妤分析称,杨若薇在“九凤国际”有三条洗钱路径:第一条路,是通过大量“人头卡”洗钱,这是赌博网站惯用的伎俩,但杨若薇只把这种方案用做混淆警方视听、逃避侦查打击的手段,也给网站的工作人员营造假象,让他们觉得“九凤国际”的洗钱方式与其他网站无异;第二条路,是杨若薇名下的空壳公司,假借经营的名义干着洗钱犯罪的勾当,这已经被陆建功和高悦查实;“第三条路,就是杨若薇和杨若男在网站里联手演的一场戏!”

舒妤说,经过公安侦查和嫌疑人证实,在2018年4月26日、5月15日、6月3日这3天,那位指定在“荷官”杨若男这边下注的“神秘贵宾”,正是杨若薇——也就是说,她将赌博网站本身当成一个洗钱的机器,完成了“自洗钱”。

这正是杨若薇的狡猾之处。大多数犯罪团伙在清洗赃款时,都要依托洗钱团队的协助,比如第一种“人头卡”模式,需要国内贩卖“四件套”的“卡头”,第二种公司洗钱的模式,则需要一家空壳公司,而这第三种方式,很少有人这样干。

“杨若薇这样做有点多此一举呀。”高悦摩挲着下巴。

“就跟‘左手倒右手’一样,看起来没必要,但这么一倒手,手里东西的性质已经变了。”

舒妤说,她后来在提审胡晨时,对方交代,杨若薇在“九凤国际”制定过一条潜规则:公司股东可以对接“钻石厅”的贵宾,这些贵宾的投注跟股东的收益直接挂钩,作为总收益的组成部分,因此,杨若薇在她姐姐这边下注用的赃款,属于“专款专用”。从风险方面讲,走“人头卡”的会留下流水痕迹,用空壳公司洗钱也并不绝对安全,而且,她赚来的钱还得拿出一部分重新投入赌场运营,这种“自洗钱”正好一举两得,“她通过‘自洗钱’,再委托国内的马仔利用虚拟币把赃款做二次清洗,她认为这样就可以完全地洗白赃款”。

为了便于大家理解,舒妤打了一个形象的比方:杨若薇好比是“蚁后”,而那些马仔则像是一直劳碌的“工蚁”,把赃款洗白后源源不断搬到“蚁后”的巢穴。即便现在杨若薇身陷囹圄,那些“工蚁”仍在全国各地、马不停蹄地帮她完成黑钱的清洗。

“你打的这个比方,我光是想象一下,就很‘壮观’了。”高悦说。

据公安部门统计,协助杨若薇洗钱的“马仔”全部归案后,人数将近100人,这确实让专案组很惊讶。这些人在杨若薇原来使用的虚拟币平台注册账户,再不断将虚拟币转移到新的交易平台,赚取杨若薇提供的“手续费”,均已涉嫌帮信罪。

而杨若薇多疑的性格,也体现在对这群“马仔”的防备手段上——原来的虚拟币平台是经过技术加密的,若“马仔”们想擅自侵吞赃款,看到的页面也只是一串乱码,只能重新退回“上一步”。

9

交锋就这样进入到了第5局,舒妤再次提审杨若薇。在杨若薇阴冷的述说中,那些隐藏的秘密终于被揭晓。

此刻杨若薇的洗钱计划已宣告破产,但她在接受提讯时,依然面不改色,保持着一张冷漠的扑克脸,就好像这张面具与她本身的容貌牢牢地黏合了,再也撕不下来。

“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舒妤凝视着杨若薇的双眸,这是她们第二次长久的对视。

在杨若薇的眼神中,讥讽和轻蔑消失了,只剩下一丝决绝。她说:“开设赌场、拘禁、洗钱、招嫖,这些加起来,我会被法院重判,但我不后悔,从我开赌场的那一天起,我就做好心理准备,知道也许会有这一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这一天来晚一点,这一天来的时候,我也有办法应对。”

“你是怎么应对的?详细说。”舒妤问。

“我母亲死了以后,姐姐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们姐妹俩相依为命,做这行之前,我就准备给她留下一笔‘养老钱’,这就是我应对的方法。”杨若薇自嘲地笑着,“没想到这最后一笔钱也被你们发现了,我输得心服口服。”

“你口口声声说你最爱自己的姐姐,可是亲手把她毁掉的也是你。原先你一直以为杨若男到案后会按照你设计的剧本那样,坐两三年牢,再出来拿着你准备好的‘养老钱’继续逍遥快活,用几年牢狱之灾换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对她来说当然是不亏的,对不对?”舒妤说。

杨若薇沉默着。

舒妤继续说:“可现在杨若男已经把罪责全部揽了下来,哪怕有些地方是自相矛盾的,她也咬定说是自己干的。如果你真的想对她好,就应该如实地坦白自己的罪行。”

杨若薇欲言又止。

看到杨若薇仍有戒备,浑身都绷着,舒妤便暂停了讯问,和她聊起了家常。

谈及过往经历,杨若薇并不避讳,甚至还大方地讲述了她人生过往中的几次“金蝉脱壳”。

她说,母亲因病去世后,她和姐姐更加被继父嫌弃,经常遭受无端的殴打。2012年的夏夜,醉醺醺的继父想对她图谋不轨,是姐姐用啤酒瓶敲破了继父的头,自己的手腕上也留下了一处伤。

杨若薇不想再待在这个家,与姐姐准备离家出走。可出逃需要钱,杨若薇的目光停在继父的衣柜上——她知道那里藏着3万元现金,便偷偷拿了出来。姐妹俩刚离开家,醒酒的继父就从床上坐起,看到衣柜被人翻动过,立刻怀疑是她们姐妹干的,便骑着自行车追了过来。听到继父远远的叫骂声,杨若薇让姐姐先跑,她从袖子里亮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对姐姐说:“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就这样,杨若薇孤身与赶来的继父对峙。继父下了自行车后,气喘吁吁:“你把钱给我留下就行,你以为我真的想带着你们两个拖油瓶?”杨若薇则亮出她买的军刀:“我左手拿着你的钱,右手要了你的命,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这时,一道强光闪过,杨若男骑着从妹妹同学那里借来的黑色摩托折了回来,催杨若薇赶快上来。继父怕人财两空,马上冲上前要抓住杨若薇。杨若薇把一沓钱抛向天空,钞票漫天飞舞,如狂风吹落的大片樱花。趁着继父在地上捡钱的功夫,杨若薇趁势跨上了摩托。继父捡了几张钞票,就气急败坏地追在车尾,杨若男看着后视镜,问她妹妹:“他怎么连钱都不捡,还想着追?”杨若薇冷笑着:“那都是银行的‘练功券’,真钱我放在你包里了。”

这次离家出走是姐妹俩的“成人礼”,也是杨若薇生平第一次“金蝉脱壳”。

杨若男后来在审讯时也对舒妤提及了这段过往,她说,杨若薇在职校读的就是会计专业,点钞是必修课,很容易就能弄到“练功券”。那一刻,她突然对这个妹妹感到一丝陌生——那个爱哭的妹妹长大了,“我妹妹比我狠”。

杨若男对妹妹刮目相看,可她也在发愁,手头的3万块钱迟早坐吃山空,她们俩又刚成年,做什么工作才能养活自己?

杨若薇却毫不犹豫地说:“走偏门。”

2014年,杨若薇尝试了各种门路,最后和姐姐在边陲的一处地下赌场学做荷官,在老板的“魔鬼式培训”下,学会了“出千”。

一个老赌鬼经常在她和姐姐身上占便宜,杨若薇只能默默隐忍,暗自与其他赌客联手做局,让他输个精光。看着老赌鬼绝望的眼神,她就想起疯狂捡钱的继父,逐渐迷恋上这种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只在分秒之间,就可以把他人从天堂踢下地狱。她的人生目标也从此确立:成为一名主宰他人命运的庄家。

不过,做地下荷官的日子总与耻辱相伴,尊严在赌场永远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杨若薇曾经被嚣张的赌客拿钞票扇耳光,却只能忍着,在其他荷官的嘲笑声中,桀骜地抬起头,保持着倔强的微笑。

又是一沓厚厚的钞票扇在她的脸上,杨若薇还是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极力掩饰她眼神中的变化。

那个赌客依旧在叫嚣:“你个狗娘们算什么东西?把你们老板叫过来,老子有的是钱,我要叫你这个女人陪我睡觉!”

杨若薇滚烫的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面对当众的羞辱,反而做出了“请出牌”的手势——杀猪的时候到了,这是她和姐姐最擅长玩的把戏,也是老板所授意的。

那个赌客果然上了头,在赌桌上“梭哈”了,结局也在杨若薇的预想之中。当一个赌客输光了全身家当,摆出他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灰溜溜地滚蛋,要么灰头土脸地找赌场老板借钱,“九出十三归”。

此时,杨若薇冷笑着刺激他:“连这点钱都没有,还想睡我?”

那赌客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去找赌场老板借钱,又再次输得倾家荡产。这次他没有钞票抽杨若薇的脸了,想要挥拳,胳膊却被赌场的打手按住,头被死死地按在赌桌上。有两个选择摆在他眼前:一是打电话找家人把高利贷还上,晚一天就砍一根手指;二是在赌场的地下室遭受折磨,“上刑”的工具,老板交给了杨若薇。

杨若薇冷眼看着发生的一切,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向求饶的赌客鞠了一躬,按老板规定的流程说了一句:“老板发财,欢迎再来。”

回去途中,别的荷官看到她红肿的脸,幸灾乐祸地关心着:“哟,怎么被打得那么厉害?”杨若薇不说话,“咚咚咚”踩着高跟鞋和对方擦肩而过。正在休息的杨若男,看到妹妹的脸,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杨若薇没哭,杨若男却伤心地哭了,怪自己没用,不能保护好妹妹。杨若薇拭去姐姐的眼泪,还想逗她开心:“今天赚了好多钱。”可姐姐摇摇头,哭得更伤心了。

这一瞬间,杨若薇在姐姐面前褪去了保护色,姐妹俩在相拥中痛哭,她拼命压抑着哭声——除了姐姐,她不愿让任何人发现自己脆弱的一面。

那天深夜,杨若薇走出地下室的刑房,转动着手腕。给赌客“用刑”并不足以宣泄她的痛苦和愤怒,报复的种子早已扎根在她布满荆棘的内心深处。她找赌场的打手要了两根烟,思索着接下来的打算:“那些赌狗根本就不值得可怜,欠我的伤害我的,我要叫所有人连本带利地还回来,不能就这么一笔勾销,这是我后来想开设赌博网站的原因之一。”

杨若薇对未来的规划尚未成型,这个边陲赌场就被警方捣毁了。在公安实施抓捕的前一天,杨若男发了高烧在家休息,杨若薇在她身边照料,她们姐妹侥幸逃过了警方的抓捕。

这算是杨若薇第二次“金蝉脱壳”。

2015年8月,杨氏姐妹重新做起了荷官。吸取上次的教训,她们从线下转到线上,偷渡出境,成为境外赌博网站真人视讯的“在线美女荷官”。工作半年后,她们向网络赌场提出离职,却被赌场老板强行留下,还扣了她们的身份证和银行卡。

这一刻,杨若薇决定押上性命,再赌一把。

2016年“五一”过后,杨若薇花了3600元,预先托人借了一部摩托车,停在赌场车库附近,钥匙就放在废弃的旧铁箱里。5月28日的深夜,杨若薇找准机会,窃走赌场的部分现金,伙同杨若男逃离赌场。

就在她们刚溜进车库时,碰巧被赌场看守撞见。杨若薇来不及多想,赶紧叫姐姐跨上车,冲出了车库。刺耳的铃声响起,2辆黑色的汽车紧咬在摩托屁股后边。杨若薇说,她永远都忘不掉这一天,有一瞬间,“感觉身后坐的不是姐姐,是那个赌场的人,马上要把我掐死”。

第三次“金蝉脱壳”的杨若薇带着姐姐连夜逃回中国境内,那把军刀时刻不离手,整整两天都没敢合眼,生怕赌场的人追过来,让她们遭受可怕的酷刑。好在境外赌场的人没有追来,姐妹俩在昆明的一间酒店里清点了她们偷来的现金,再加上她们这些年挣的工资,统共30万。

杨若男正在高兴,却看见妹妹情绪低落,便问她为什么不开心。

“还是太少。”杨若薇望着床上的一沓沓纸钞,“我们俩的命加起来不可能就值这点钱。”

杨若男说:“这几天命都吓没了,我求求你不要再折腾了。”

杨若薇点了一支烟,沉默良久。她之所以去赌博网站当荷官,是想了解这里面具体的业务,干了半年下来,发现网站在洗钱方面存在漏洞,容易被公安查到。

10

从离家出走那天起,杨若薇每一步计划都有她自己的打算。那次从境外回到云南后,她在一家赌博网站担任了代理,表面上替人下注,实际上则在利用赌博网站来帮别人洗钱,“我用两个账号同时押注,这边押大,那边押小,看起来输给赌场一点钱,但钱提现出来,就已经‘洗白’了”。

与姐姐闲谈时,杨若薇不慎说漏了嘴,被杨若男发现她在网上帮诈骗犯洗钱,姐妹两人吵了最凶的一次架。

杨若男警告妹妹:“帮他们洗钱要坐牢的。”

“网上的事情警察没法查我。”

“警察只要抓到那些诈骗犯,顺藤摸瓜查下去,就能抓你进去。”

“等他们下辈子吧。”杨若薇执拗地顶嘴。

2017年,杨若薇筹够了资金,想自立门户开一家大型赌博网站。在她看来,网络赌博沿用了传销模式,从上线开始“拉人头”,再逐级发展,“与其给上线打工,被他们抽头,我还不如干脆自己做老板,公安最多只能查到二级代理,最高层的老板是很难抓到的”。

“当时我就想做这种(赌博网站),但是光我一个人,还是不能把‘台子’开起来,要再拉几个人给我打掩护,就算公安真的查了,也可以让他们去顶包。”杨若薇交代说。

这个想法在杨若薇心中盘旋已久,可她总觉得还差关键一步——怎样才能把自己彻底隐藏起来,甚至营造出“根本不存在”的假象?

那些日子里,杨若薇是煎熬的。她从来不会为某些天衣无缝的“谋划”感到沾沾自喜,而是经常想象自己就是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对手,“从我跟姐姐离家出走那天起,我就喜欢这么想:如果我是那个畜生(继父),如果我是地下赌场的老板,如果我是警察”,再逐步给自己增设难度。

“与人斗,只要我足够狠,我就一定能赢,而且赢得过瘾、赢得漂亮,但是我跟法律斗,基本上没有赢面。”杨若薇说完,又补了四个字,“除非‘出千’。”

那时,杨若男看上了一个老实男人,在外面做点小生意,用她的话说,“尽管我对他没什么感觉,但跟他至少能过日子”。杨若薇也曾想回归正常的生活,爱人,也被人爱,她望着姐姐,觉得姐姐总在旁敲侧击地暗示她:“回头吧。”杨若薇在床头柜摸出烟盒,静静地点上一支烟,想疏解心中的不甘,思绪却又被姐姐拉回现实:“老实人的朋友肯定也老实,我把他朋友介绍给你,女人到了结婚的年龄,该嫁人还是得嫁人。”

“姐,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讲这种事?”杨若薇苦笑着,把烟灰抖到窗外,“男人有几个靠得住的?”

“你平常很少抽烟,除非你在想那些事——还是不要想了,好好过日子。”姐姐没细说“那些事”究竟是什么,她们俩心照不宣。

杨若薇沉默着,用第二支点燃的香烟做了回应。

她复盘着过往经历,尝试找到跟法律“出千”的方法。偶然间,她想到自己和姐姐作为荷官,在赌场频繁地遭受性骚扰和性别歧视,甚至还想起了有赌客当着她们的面表达的轻蔑:“她们这些女的就只能发发牌、露露胸脯,还能干成什么卵事?”

杨若薇忽然意识到,赌博网站近九成的赌客均为男性,而且在常人的经验中,庄家通常也是男性——假若利用这种认知偏见,将自己扮演成一名40岁左右的男人,就有一定的几率逃脱侦查——即便只有1%的胜率,她也想赌这一把。

只是,在网络中扮演男性庄家,从不露面,到时必然会引起“合伙人”们的怀疑,杨若薇为此想到了一个简单粗暴的方式:“只要钱给的够多、诱惑够大,再理性、再谨慎的人也会被冲昏头脑,乖乖地上我的钩,那些干‘灰产’的只想要钱,不会管上头的老板到底是谁。”

杨若薇泡在“灰产圈”里,开始做“模拟演练”,花费重金请人做“顾问”,最终在赌博网站的洗钱路径中,把最关键的路径锁定为最为“先进”的虚拟币洗钱。

动身去菲律宾之前,姐妹之间产生过分歧。杨若男觉得,跟那个老实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她就心满意足。但杨若薇却不这么认为,比起待在老家,她更想出去闯一闯。她不想把姐姐拉下水,临走前,只留下一番话:“你待在老家好好做生意,要自己一个人做,不要跟任何人合伙做,靠男人还不如靠我这个妹妹养你。”

不过,就在杨若薇准备大刀阔斧地大展身手时,却赶上中国公安对网赌的第一波跨境打击,她的计划只能被迫推迟。等到2018年,杨若薇思虑再三,决定前往马尼拉冒险赌一把。这是她最重要的一场赌局,她用自己的人生做赌注,计划中的每一个环节必须经过精密设计。

杨若薇想招募一批“股东”,借他们之手把网站“做大”,也可以靠他们给自己打掩护。她对“股东”有一套筛选条件:这个人必须从事过“灰产”,并且有足够的资金或网站需要的技术,“心要够贪,手要够黑”,唯有如此,她才能巧妙地化身成为Shadow,躲在互联网的暗影之中,导演这一场大戏。线上“面试”魏恒军时,杨若薇曾莫名其妙地说“时间”是赌博网站赚钱的秘密,但她刻意漏了一个关键的字,合起来就是——“时间差”。

杨若男实在不放心让妹妹孤身在外闯荡,便提出前往马尼拉,帮助妹妹洗钱。

“姐你现在就这样过来,反而会给那些人(股东)留下把柄,我给你找个机会,你再混进去。”杨若男是杨若薇的软肋,她不愿让姐姐贸然前往菲律宾,直到李卓群一直搞跨国招嫖,才将杨若男安插在一众“佳丽”之中。而杨若男在“钻石厅”跟妹妹洗钱时,尚未觉察妹妹单独清洗的这笔涉案资金,正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养老钱”。

当杨若男后来被赵良纠缠上后,杨若薇马上就猜到这是魏恒军指使的,便开始酝酿“卸磨杀驴”。魏恒军想“分家”,也在她的预谋之中。

提到魏恒军,杨若薇的脸上只有深深的轻蔑和嘲讽,在她眼里,魏恒军仅仅是一个不听话的棋子,随时可以丢弃,甚至踩在地上碾碎。被幽禁在地下室时的魏恒军,想必也感受到了这种被碾碎的滋味。

“我本来想对这些人手下留情的,可魏恒军派人打砸我的‘台子’,还想伤害我姐姐,那我就要把他的所作所为全部还到他身上,托人对他‘特别照顾’。”

在托人“特别照顾”了魏恒军之后,杨若薇又想办法戏耍李卓群,“我要让他拿着钱过来,光着屁股走”。得知李卓群连夜从马尼拉逃离,杨若薇便将虚拟币打入他原先的次级账户,折合人民币:1元。

“这是我给他的酬劳。”杨若薇微笑着。

舒妤这才明白,李卓群受到了什么样的“羞辱”。

解决掉魏恒军和李卓群后,杨若薇联系了胡晨,诱导对方到马尼拉“坐收渔利”:“机票的费用我报销到你的账户里,如果公司被查了,你就把责任推到李卓群头上,反正你是被他拉来的,和你没有关系。”

看到胡晨同意来马尼拉后,杨若薇开始了她的潜逃计划。她向舒妤说,她本来就不打算长期经营“九凤国际”,迟早要再次“金蝉脱壳”,把烂摊子交给倒霉的“合伙人”去收拾。而且,马尼拉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地方,“九凤国际”被魏恒军打砸后,给她造成30万元的物损,这笔损失由于恶人潜逃,得不到任何赔偿。还有,由于“九凤国际”迅速做大,许多工作人员也收到过恐吓信件,“其他人跟我没关系,但我不想让我姐姐出任何事”。再者,当时多家网赌公司已经被查,更令她坚定了逃走的念头,想和姐姐及早动身。

杨若薇查看到国内的“工蚁”们正夜以继日地给她的赃款搬家、清洗,她得意地笑了——整整两年的谋虑、隐忍,总算换来她想要的结果。

潜逃那天,杨若男和杨若薇离开高档居民区,乘坐出租车去与蛇头汇合,不料却发生了意外——街区巡警见她们神色慌张,便拦车盘查,并警告杨若薇脱下帽子,摘掉口罩。杨若男特别紧张,因为一旦她们被认定为非法滞留,移民局会将她们遣返回国,届时她们开设赌场和洗钱的事均会暴露,还没享受几天好日子,就得去监狱报到了。

杨若薇没摘口罩,她淡定地看着眼前大呼小叫的巡警,用流利的英文哀求对方:“我毁过容,请您尊重一个毁容的女人。”接着,她将一卷用皮筋绑好的钱塞到巡警手里,合计1千比索。巡警收钱以后还在喋喋不休,杨若薇见状,又塞了两卷。巡警将钱放入口袋,马上问她是否需要帮助,他很乐意为女士效劳。

杨若薇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对巡警说:“有人打砸了我们的办公室,还要骚扰我们,现在我和我的姐姐很不安全,能不能坐您的车去口岸?”说罢,她又塞给了巡警两卷钱,对方欣然同意。

杨若男站在一旁,不禁感叹妹妹的“缜密”——戴口罩谎称毁容来躲避盘查,明明不会说英文,却事先将这些话操练得很流利,最后再利用马尼拉巡警,乘坐巡逻车辆到口岸,免去了其他麻烦。

就这样,杨氏姐妹依靠马尼拉警察的帮助,顺利与蛇头汇合,通过了最后一关。这是杨若薇人生中第四次“金蝉脱壳”,前三次她都成功了,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又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

回国以后,杨若薇和姐姐享受了几天安稳的日子。杨若男张罗着在老家开一间超市,平凡地度过余生,劝杨若薇关掉那家空壳公司。可是“九凤国际”让胡晨接盘后,还在产生收益,从空壳公司这里洗钱,杨若薇想着每月还能收一笔手续费,便敷衍姐姐,谎称把公司注销了。

“我可以想办法让自己怀孕,这样我就算被警察查到了,也不用关进来,按照法律是‘指定居所监视居住’,我也可以跟男人结婚后再假离婚,把资产转移给他。但我不想靠男人,也觉得他们靠不住。在这个世界上,我可以依靠的除了我姐姐,就只有我自己。”

杨若薇在笔录上签字时,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以前我是荷官,没有人比我了解赌徒的内心,到头来我自己成了赌徒,可我却看不懂自己。”

舒妤不禁想着:杨若薇说的“看不懂”是指什么?是赌场中残酷的博弈还是深不见底的欲壑?无论如何,杨若薇在这场与法律的对赌中,输得一败涂地——对待合伙人和赌徒,杨若薇是不折不扣的恶女,心冷无情;对待姐姐杨若男,杨若薇将其视为一生的羁绊,还把姐姐的终身问题都考虑了进去。可惜,她苦心孤诣和警方打“时间差”,最终却换算成了监狱的刑期。

舒妤回望女子监区的长廊,杨若薇就关在尽头的432监室,锈蚀的铁窗铁栏在烈日映射下,留下一道道暗影。

尾声

2020年5月,法院做出一审判决,被告人杨若男和杨若薇分别被判处五年两个月和十二年有期徒刑,魏恒军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李卓群被判八年刑期,胡晨则获刑三年。

在这期间,舒妤为高悦的妹妹高欢联系了心理辅导机构。高悦也找高欢谈心,姐妹俩长谈了一整夜,终于化解了心结。在心理师的建议下,高欢接受了系统的赌博心理治疗。

舒妤和高悦这对并肩作战的搭档,会同教育部门走访了大学校园,针对学生参与网络赌博、倒卖银行卡的情况,用“九凤国际”这个典型案例做普法宣传。

舒妤告诉我,肮脏罪恶的暗网还会持续生成更多的Shadow。但是,在我国严打网络犯罪的趋势下,全国各地检察系统正在推进“数字检察”,利用数字技术对网络犯罪进行建模,并组成专业化的精锐团队,“向互联网里的‘黑暗世界’全面开战”。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作者供图

作者:左权

编辑:沈燕妮

题图:关斌斌

投稿给“大国小民”栏目,可致信:thelivings@vip.163.com,稿件一经刊用,将根据文章质量,提供单篇不少于2000元的稿酬。其它合作、建议、故事线索,欢迎于微信后台(或邮件)联系我们。

作者:左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