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1
前不久本人辞了职,把自己的狗窝收拾一番,准备把几袋子的工作资料卖掉,就四处转转,趁暮春未逝,多喝两口陈年的西北风。
今年清明是难得的好天气,收废纸的小哥来得也格外快。
这小哥看起来年纪不大,戴着顶帽子,始终低着头。
或许是感受到我的目光,小哥脸竟然红了,他低头手忙脚乱称重,算钱。称的时候瞄到了我兜里的考公材料,动作忽然停了一下。
之后他微弱的声音就从帽子下传出来,怯怯的,像是背负着什么罪过。他说:我,我能不能问一下,你为什么要卖这些啊?
我说已经辞职了,以后也不想考,留着麻烦。
小哥的动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下来,最终渐渐僵硬,他那微弱的声音透出一股不可置信的味儿来,他说:“你考上了,又不干了?”
我多看了他两眼,说如果对你有用,就送你了。
小哥瞅着那兜资料沉默下来。
我笑了笑,心想这年头的年轻人还挺热爱学习,就是以他的性格,面试多半还得凉。
凉风吹过,纸张猎猎作响。
风里还有嘀嗒,嘀嗒的脚步声,我没回头,想来该是小区里穿高跟鞋的小姐姐。
脚步声停。
风更冷了。
“你这有题吗……题……我要做题。”
这声音嘶哑,沧桑,自下而上,跟“穿高跟的小姐姐”这种形象有天壤之别。当时本人慢慢回头,只见到一双腿。
我呆了呆,目光迅速下移,眼里炸出一张恐怖的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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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概是个中年男人,双目赤红,眼珠爆出,倒着的脸上布满红红的白白的液体。我半张着口,忽然觉得自己的腿没了骨头,我伸手乱扶,一把搭在了小哥肩头。
这特么是什么鬼啊!
倒立的中年人缓缓“走”过来。
于是脚步声又响起,嘀嗒,嘀嗒,那是血滴在地上的声音,这个倒立的中年人脑袋似乎已经烂成了一片,走在地上连咚咚的闷响都没有发出。
而他还能说话,他一说话嘴里就喷出血,血流到眼里,染成无死角的赤红。
他说:“给我题,我要做题!”
倒立的中年人一弹一跳一声嘀嗒,人已至面前!
我感觉到心脏不断跳动,努力把血液送到全身,可我还是只感到冷,感到脸上阵阵发白,手脚统统都不受控制。
那中年人的手已经挥起,僵硬的两只胳膊重重向我砸落。
我闻到了腥臭味。
意识仿佛在这一瞬间才回归,我这时才想到:这特么就是个鬼!还是昼行的厉鬼!
思绪飞转的刹那,我的手脚同时恢复控制,顺手抓住我可以抓到的任何一样东西当武器。
我抓起了那兜要卖的废纸。
砰然一声响,漫天纸张乱飞,我跌坐到小哥身后。
倒立中年人停下了。
他望着那些乱飞的考公资料,脸上出现了一抹茫然,他伸手抓过一张考题,又更加茫然的张望,喃喃道:“笔呢,笔呢,没有笔怎么做题?”
这声音越叫越大,阴风再次卷起。
我特么哪见过这场面,泪都快吓出来了,连坐都坐不直。
还是那小哥终于反应过来,把口袋里的笔摔在厉鬼面前,抓住我扭头就跑。
厉鬼抬头看了一眼我们的背影,没追。
当小哥带我狂奔出几步后,我艰难地呼吸,缓缓扭头回望。
北风依旧,废纸满地,阳光肆意地挥洒,那里空无一物。
仿佛那个厉鬼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2
当小哥拉着我跑出小区的时候,一辆空车停在我们面前,我感天谢地,跟小哥以最快的速度逃进了出租车。
我大口喘气,拍着小哥的肩膀,说谢了谢了。
小哥的脸又是一红,他的帽子竟然还没掉,他低头说应该的,我们,我们去文庙吧,除除身上的晦气。
我当然没什么问题,掏出手机给我发小崔沉舟发消息。
崔沉舟,红旗下的败类,科学界的反动分子。
自我跟他认识,就时不时被他嗷一嗓子吓到。
那会儿我们还在上小学,我瞅着躲在我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崔沉舟,说你干嘛呢?
崔沉舟说,那边有个小姐姐,全是头发,还冲我扒拉,头发一层一层掀开,不见头皮也不见正脸,你看不到吗?
我仔细瞧了瞧,什么都没见着。
但这并不妨碍我跟他一起瑟瑟发抖。
这些年崔沉舟也越发正常,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什么东西你见多了,自然风轻云淡,甚至可以一边吃饭,一边跟肠穿肚烂的鬼魂打招呼。
这当然没什么好羡慕的,直到前不久,李慕之死了。
这个女孩实在是太不讲究,就算是分手,也得亲自告诉我吧?被车撞了就能不告诉我吗,等我知道消息,就是参加葬礼,李慕之也太过分了。
我跟崔沉舟说,不行,我怎么也要数落她一顿。
崔沉舟说,老王,节哀吧。
我说放屁,我哪哀了,别人哀那是别人没有你,我这有个能见鬼的朋友,我怎么就没机会多说两句了?
崔沉舟就告诉我,你人在公门,见不到鬼。
此时此刻,就在我辞职的第一个清明节,我说孙贼,爸爸今天撞见鬼了!
崔沉舟:……
崔沉舟:你这辈分搞得很诡异啊!
我:这是重点吗?
崔沉舟:你确定你撞见鬼了?
我:废话,死状贼惨,估计是头朝下摔死的,倒立着来找我,说要做题。看他那模样,不给他做题,他就要做了我。
崔沉舟:……还是个厉鬼啊!
闲扯了半天,我忽然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能见到鬼,或许就能见到李慕之了。崔沉舟劝我别想太美,厉鬼盯上你,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崔沉舟说,不行你就来南京,我帮你对付他。
我想起网上的段子,说厉鬼要是杀了我,我也变成鬼,你说他尴尬不尴尬?
崔沉舟发了一个看智障的表情,说人家是厉鬼,就你这点灵魂,死后也只能被揍。
我:……
崔沉舟:咦,我大概知道找你的厉鬼是谁了,你们那边有个报道,我发给你。
·3
清明节的人潮汹涌,出租车不免堵在路上。小哥安安静静坐在我旁边,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念及我们一起撞见厉鬼,我想关于这只鬼的身份,我该告诉他。
我翻着报道,说小哥,网上好像有那只厉鬼的报道。
小哥还是低头不动,静静听我讲给他。
那人是个机关大院看大门的,此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儿子考上公务员,以后能当干部。
就在前几天,儿子说自家父亲忽然跟疯了一样,开始替他做考公的模拟卷。
刚开始儿子还以为自己爹是怒其不争,发泄发泄。
后来父亲做题没日没夜,儿子半夜起来,发现父亲屋里还亮着一展灯,他推门去看,门后就站着他父亲。
那双通红的眼睛,隔着几十厘米的距离瞪着他。
儿子吓了一跳,觉得事情不太对。
但这时父亲已经魔怔了,红着眼睛嘶吼,说题呢,家里就这点题吗?
儿子劝了两句,父亲瞪着他,目光里透着择人而噬四个字。儿子怂了,只好再给他买题,之后的日子里,谁不让他做题,谁就是他的仇人。
某天做完题后,父亲开始喊头疼,疯了一样往楼上跑,拦都拦不住。
最后从顶楼一跃而下。
我阵阵吸着冷气,顺口跟小哥说看来还要多准备点题。
小哥一如既往的没动静。
报道的文章接近尾声了,后面记者问,那您父亲发病之前,就没什么征兆吗?
儿子想了很久,颓然放弃,说实在没什么征兆,那天他还在楼下骂我来着,中气十足,骂完回来就要做题。
儿子又说,那天他骂我的时候气冲冲的,还撞到了人。
“不过这也不能怨他,那人戴着个帽子,一直低着头,看着跟我差不多大,还说话脸红,大男人像个小姑娘似得……”
我猛地按灭了手机。
我抬头,一张脸突兀出现在我面前几厘米的地方。
小哥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我的身侧,而我没有任何察觉!
没有温度,也没有声音。
小哥的帽子依然压得很低,我看不清他的额头眉眼,但我知道他在看我。我干咳两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正常,我笑着说,其实刚才有朋友找我……
“你想看看这个帽子下面是什么吗?”
小哥淡淡打断了我的话。
我艰难吞咽着口水,我想摇头,但又觉得这会儿摇头,差不多等于自爆我就是预言家你快点来刀我。
我尬在当场。
小哥自顾说道:“以前我爸爸也让我考公务员,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他们一向都为了我好,要让我养成良好的习惯,一举一动都规规矩矩,要听他们的话。我一向都是听的,陌生人跟我说话我都不多回几句,只是我觉得自己好笨,做了好多题都考不上。我爸爸不想给我报班,他说别人都行为什么你不行呢,我也很奇怪的……”
我轻咳两声,低头说,是很奇怪啊……
低头的一个瞬间,小哥的脸忽然从下面探出来,他定定望着我说:“所以我想让这个爸爸试试,看他自己行不行。”
“可惜,他好像不行。”
出租车里,只剩下小哥幽幽的叹息声,里面满是遗憾。
我背后寒意更盛,胃口也疼,思绪却更活跃。我忽然想到,或许当小哥拉着我跑走之后,我回头时发现厉鬼已经不再,那不是一种幻觉。
厉鬼是真的消失了。
已经疯了的人,见到让自己变疯的鬼,巨大的恐惧或许就磨灭了他原本就虚幻的执念。
我沉默几秒后,认命了,摊牌问道:“你也是鬼?”
小哥说,是啊,这次从地府里出来的人可真不少,没喝孟婆汤的都有很多,有的人像我一样受圣贤庇护,能现身,有的借尸还魂,还有的只能当孤魂野鬼,游荡着等死,清明节,百鬼昼行,多壮观呀。
我又问,带我去文庙做什么?
小哥又笑起来,他笑得还是很腼腆,很羞涩,总带着些不好意思的味道。
他说:“以前我觉得自己笨,对不起爸爸妈妈,爸爸让我去文庙磕头,求圣贤保佑。我用力磕啊磕,不知磕了多少个头。我想圣贤一定是保佑我的,圣贤也是保佑你的,你都考上了,当然是得了保佑……”
“但你却不珍惜它,你要像我一样,去给圣贤磕头赔罪。”
小哥慢慢摘下了他的帽子,帽子下面,是凹陷的额头,腐烂的头皮,里面流淌着腥臭的血。
我有点想吐,但我撑住了,我挑挑眉,说一回生二回熟,小哥,我现在完全不在怕的。
小哥害羞的笑笑,点点头表示同意。
但显然还有人不同意。
出租车里响起一阵清朗的笑声,如林下之风,如江湖流水,能洗涤肺腑,一扫风尘。
出租车里,当然是有第三个人的。
第三个人笑着说,那你说话抖什么呀?
·4
点燃了烟,回过了头,我这才发现开车的是个蛮好看的女司机。
姑娘笑得很疏朗,眉间有星辰,我看着这双眼睛,莫名觉得很熟悉,自然而然跟着笑起来,说这是抖擞尘埃,谈笑生死,肯定是不怕。
或许是觉得我有点意思,姑娘又笑,她伸出手道:“我现在叫陈珏,你呢?“
我过去握手,讶然道:“王孟甫,现在叫陈珏是什么意思,前世今生?你也是鬼?”
陈珏说是啊,美艳女鬼呢,有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我一本正经,说那必不可能有,小男子家有仙妻,虽然仙妻一时不慎,如今化作幽魂,但正是我守身如玉的时候。这个清明百鬼昼行,或许就是我们重逢之日。
陈珏道:“好好说话,别贫。”
我说:好嘞~
其实我有件事没告诉陈珏,自见到她那双眼睛的第一幕起,固然没有怦然心动,但却有一种没来由的安心。
仿佛见到了这个姑娘,身边摇晃的,濒临崩溃的世界与三观,就都稳定下来。
现在车上唯一不稳定的,是那位腼腆小哥。
小哥低头,幽幽说:“师傅,咱们还去文庙吗?”
我这次是真的不怕了,我还笑着凑热闹,说是啊师傅,我们还去文庙吗?
小哥猛地回头,双目还含着泪呢,吼了一声“闭嘴”,一团黑雾就从他口中向我罩来。
冥冥之中我有种直觉,当这团黑雾沾在我身上,我就会变成另一个疯了的中年人。
这会儿我脑海中又浮现出李慕之的样子。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扭头就看向了陈珏。
那团黑雾涌来,车里空间狭小,我避无可避,却始终在看陈珏。
但我仍旧没看清,陈珏手里那把黑色的刀,是怎么出现的。
那天我才知道,原来黑色也能成为一种光。
像是眼前的种种颜色被瞬间抽走,空气里出现一道墨色的长河,河里波光粼粼,倏忽来去。
刀光一闪。
黑雾消失,从地府出来的厉鬼小哥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双目变得呆滞,身躯开始摇晃。
砰然一下,化作飞灰。
陈珏打开车窗,飞灰又化作阵阵黑烟,飘去无垠的高空之上了。
出租车继续向前疾驰着,陈珏的长发随着往来的风飞散,烟火在她的唇间升起,我坐在她斜后方静静的看她,像是在看一场电影里的女主角。
陈珏的刀又消失了,她没看我,径直说:“相逢有缘,你去哪,我送你。”
我歪头看着后视镜里的她,忽然问道:“李慕之?”
陈珏说:“我喝过孟婆汤了。”
我顿了一下,又道:“我想去找李慕之,你方便带我去吗?”
陈珏又笑起来,她道:“我也想在人世间找一个人,你方便帮我找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茫茫人海之中,一个人想找另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一个鬼要找另一个鬼,同样是无稽之谈。
沉默,沉默是今天清明的出租车。
我深吸口气,还是道:“我愿意帮你找。”
陈珏望着前方,烟灰磕在窗外,她说:“你找不到的。”
“尽力而为。”
“就算你能找到人,我也没法帮你找到你的小仙妻,人间还有网络,还有太多痕迹,可是鬼没有线索可言。”
我笑道:“不是因为这个,你救我性命,我怎么也该帮你。”
陈珏再次回过头来,发丝缭乱在她的眼角,笑意也从眼角蔓延开,她道:“算了,还是我先帮你找你的小仙妻吧。”
我:???
·5
“地府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其实地府是个神奇的所在。”
大多数人死后,会直接来到黄泉路。走在黄泉路上,鬼还是有记忆的,只是跟传说里不同,鬼魂走过黄泉路,立刻要喝孟婆汤。
要你先清空记忆,再排队等待轮回。
地府鬼魂这么多,不先清空记忆,如何方便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