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篇翻译文,原文出自美国武士(The American Warrior)网站,这个网站的站长名为约翰·R·布鲁宁,是美国俄勒冈州的一位作家。原标题即为The Toy Salesman,我加了个副标题。除文头彩图外,配图及图注均为原文配用。文中图注以文字标明,原作者标注用()表示,我的注解用【】表示。
1944年7月7日,一名骨瘦如柴、发着烧的23岁日本飞行员爬进新几内亚马芬附近的盟军营地寻找食物。他是驻荷兰迪亚的日本陆军第六飞行师团大约3000名残兵中的一员,他们试图通过痛苦的陆地跋涉撤退到萨尔米以逃离盟军的封锁。对于大多数为了生存而不顾一切上路的人来说,这次长途跋涉变成了死亡行军。疾病、饥饿以及敌对的新几内亚人削弱了队伍,弱者被抛弃在后面。
此人的真实姓名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他被称为“529号战俘”。这位身高5英尺4英寸的冈山县人是少数通过了丛林考验并最终落到美国人手里的幸运儿之一。
他感念于食物和体面的待遇,被捕后对审问他的日裔美国人畅言无忌。529号幸运地完成了十二年教育,最后三年是在一所商业学校,这被证明是他第一份职业生涯的垫脚石。他成为了一名批发玩具的推销员,直到20岁时应征入伍。在出发去报到的离别之际,他母亲向他下达了最后的训诫:无论如何,不要当俘虏。
他在大阪入伍,与其他数百名应征者一起上了船,被送往朝鲜。在那里他们坐上火车前往中国北方,并被分配到佐久间骑兵学校接受基础训练。骑兵被看作是日本陆军的精锐兵种之一,529号战俘可能因为他的智力和受教育程度赢得了这个令人羡慕的位置。
不出意料,从玩具业到骑兵的转变是艰难的,训练残酷而激烈。他几乎每天都在挨打,有一次他的下巴严重受伤,一周都无法动弹。还有一次,他的三名队友因违规被抓,全队集合在一起,被迫互殴。529号战俘被军官甩耳光、用木棍猛击背部、用皮带抽、用鞋子打。529认为大多数时候惩罚是肆意、残忍和不公正的,他和其他新兵无论有没有做错,都会挨打。有时违规行为根本是捏造的,只是为了给绝无宽恕的殴打找借口而已。
他向审讯人员讲述了遭遇身体虐待的种种之后,却又补充说有时这确实有效。因为毕竟此举“打击了男人的马虎”。
图注:在529号战俘加入他的骑兵旅团时,在中国的战争已持续了近五年时间
【老枪注:原作者误将此图标注为正在抵抗日军的中国军人,但我们很容易看出这是日军装扮。我粗查了一下,这张照片可能是在日军进攻奉天时拍摄的。】
图注:操作.30口径机枪的中国军人
那年春天晚些时候,他被分配到骑兵第一旅团小池联队。有一天,529号和其他二十四名新面孔的补充兵受命在中国Kitoku附近接受刺刀训练。当他们集合时,五名中国战俘被带到训练场。他们双手被绑,蒙着眼睛,日本看守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杯水和一支烟。
然后小池大佐命令新兵用刺刀刺杀战俘。
【老枪注:Kitoku类似于日文发音,无法对应出是中国何地。小池原文是Koike,但我查询发现骑兵第一旅团在侵华战争期间似无姓名发音与此相近的联队长。】
529以前从未杀过人,他看着他的补充兵同伴轮流用刺刀刺杀中国战俘,并为受害者坚忍的冷静深感震动。他们没有尖叫,始终保持着镇定和勇敢,直到最后。并且结局并不是来得很快,那些在初次刺刀刺杀中幸存的人被轮换的补充兵反复刺伤,最后轮到玩具推销员也拿起刺刀了。后来他告诉审讯者,没有哪个日本士兵能比得上当天被害的五名中国战俘那种安静的决心。
在Kitoku的那一刻是529的人生转折点,他在家乡时试图为孩子们的生活带来一点快乐的平静生活已经永远成为过去了。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目睹他所在部队和其他人对中国战俘和涉嫌反日活动的人斩首或以刺刀刺杀,此类事情很常见。
图注:在战争期间,用中国战俘来练习刺杀并不罕见。1937至1945年间,约有1200万中国人被杀害。
1943年1月,他从骑兵旅团转出,加入Soken(仍在中国北方)的第四十一师团【Soken同样无法对应出中文地名】。他在那里只呆了很短的时间,然后就被派往新几内亚。1943年5月1日,他乘坐瑞祥丸抵达韦瓦克(几个月后,该舰在婆罗洲海岸被美国潜艇鳐鱼号用鱼雷击沉)【老枪注:USS Ray SS-271,小鲨鱼级。该艇在第五次战斗巡逻中于1944年8月14日凌晨击沉瑞祥丸】。
【老枪注:这里出现了两个无法对应的地名和一个人名,估计可能有以下原因:第一某些地方在日据时期可能被改为日文名;第二是直接用日文发音读汉字地名的结果;第三529号记错了或审讯人员用英文记录日文发音时出错;第四529号可能会说谎。此前涉及日本战俘的文章中已提到过,为了对本国政府掩盖被俘的事实,日本战俘对于姓名、部队以及其他与身份相关的信息往往胡编乱造,战后双方对帐发现一塌糊涂。对于529号来说,西南太平洋战区的美军情报人员显然无法核实其在中国的经历,因此也不能排除他在某些节点上做点手脚。
如果你清楚这些地名的对应可以留言告诉我。】
从骑兵到步兵,再到目前的新几内亚,529号战俘成为了一名空中炮手。在加入飞行第208战队,一个川崎Ki-48“莉莉”中型轰炸机团之前,他在荷兰迪亚接受了十周的速成培训【老枪注:川崎Ki-48,九九式双发轻型轰炸机,日文名称九九式双発軽爆撃機,盟军代号“Lilly”】。
图注:1945年春,在菲律宾克拉克机场发现的川崎Ki-48“莉莉”
正是在荷兰迪亚,他才意识到日本在新几内亚的形势是绝望的。他去中国时是一名热切而自愿的新兵,他们认为这场战争是种族之间的巨大冲突,渴望在这个划时代的历史时刻证明自己、效忠国家,即使他在中国目睹和参与了种种暴行也没有减弱这种情绪。当他接到前往西南太平洋战区的命令时,他期待着将国旗带到全新的令人兴奋的遥远地方。
在新几内亚,持续不断的空袭、物资匮乏和稀少的邮件投递,磨灭掉了他的热情。战争演变成在一座陌生岛屿上为生存而进行的激烈斗争,而盟军的包围圈在逐渐缩紧。疾病成为了永恒的敌人,这些人清除了住所附近的灌木丛,希望能阻止昆虫孽生,晚上睡在蚊帐下面。盟军空袭期间,他们头罩防虫网并戴着手套进入防空洞。为了预防疟疾,他们每天服用奎宁和阿的平。虽然尽了最大努力,这些人还是受到热带感染和真菌的困扰,到1944年初,529所在的中队几乎每个人都生了癣和其他皮肤病。
529的中队装备了15架Ki-48莉莉,有15名驾驶员和同等数目的无线电操作员,60名炮手以及约120名地勤人员。整个飞行战队共有40架飞机,其中一半在1944年初盟军对韦瓦克和荷兰迪亚的一系列突袭中被毁。
虽然其他Ki-48部队拥有配备更重型武器的新型号,但第208战队的飞机只装备了五挺机枪:一挺7.9毫米机枪位于机头,另一挺位于侧腹,两挺7.7毫米腰部机枪和一挺13毫米机背后射机枪。最后一个位置颇为棘手,炮手们为此接受了额外的训练,因为很容易不小心将机尾射断。529号战俘听说了一些关于机背炮手的警示故事,他们为了击中来袭的敌方战斗机而锯掉了自己飞机的垂直尾翼和方向舵,结果通常相当致命。
图注:Ki-48机鼻处的枪座,529号战俘告诉审讯者,这个枪座受限很大,只有45°射角
在白天执行任务时,飞行第208战队每架飞机配备五名乘员:一名驾驶员(兼任领航员)、一名无线电操作员、腰部炮手、机头和机背炮手,无线电员还负责操作腹部机枪。晚上他们会将腰部炮手留在机场,以四人机组飞行。他们没有像美国陆航那样训练有素的投弹手,通常由驾驶员或机头炮手负责投掷飞机正常装载量的六枚50千克炸弹。具体由谁来做这件事由各机组人员自行决定,通常是最资深或最有经验的人得到这份工作。
【老枪注:虽然他是这么说,但他们飞机安装的机枪数量已超过了Ki-48最后的量产型号,增强防御火力的九九式二型丙的纸面数据,并且人员也多出了一名腰枪射手,可能是部队的现地改装和自行其是。其他部队如果还有武器更重的新型号,恐怕最多也就是将腰部机枪也升级为12.7毫米口径。】
图注:Ki-48机背炮手位置
为了增加莉莉机的航程,第208战队的轰炸机在机身内无线电操作员座位前面安装了一个额外的油箱。三英尺长,三英尺高,约二十英寸宽,没有装甲,也没有自封功能。这意味着一颗子弹击中就可能点燃油箱,使无线电操作员沐浴在燃烧的汽油中。
执行任务时,第208战队的大多数攻击都在一万到一万二千英尺之间进行。但有一些令人咋舌的优秀机组,乘员以俯冲轰炸机的方式使用Ki-48,翻转机身进行陡峻的俯冲,投弹前一直下降到三千英尺。
图注:第五航空队P-39战斗机照相枪胶片记录下Ki-48的最后时刻,机身下可见无线电操作员使用的腹部机枪位置
任务简报与美国陆航相比极不正规。通常中队指挥官会在头天晚上选择飞机和机组人员,第二天早上飞行员在起飞前接到关于目标、接近目标的方法以及针对特定任务的指示。返航后,各机长向中队长作口头汇报。
关于盟军的情报很少并且受到严格保密限制。529号战俘在新几内亚时甚至很少看到地图,因为那些地图只供军官使用。大多数时候,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样子。
对于529号来说,失败似乎已不可避免。但他同样坚信,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日本人民都会战斗到最后一人,无论男女。
1944年春,盟军多次空袭第208战队位于荷兰迪亚和韦瓦克的机场。在荷兰迪亚,袭击似乎特别准确,就好像盟军知道每座建筑物、护堤和飞机的确切位置一样(多亏了第五航空队的侦察努力,他们做到了)。到4月份,荷兰迪亚狭长地带的所有设施都化为齑粉,但由于事先建造了很多掩体和狭长的战壕,第208战队并没有在空袭中损失太多人员。
B-25米切尔尤其令人畏惧。这种美国轰炸机从低空呼啸而来,机头炮火炽烈,并从身后投下伞弹。它们炸掉了燃料库,摧毁了停放的飞机,毁灭了防空阵地并且吓坏了所有遭到扫射的人。每架B-25的机头都装有8到12挺.50口径机枪,这些空中炮艇是毁灭性武器。
图注:1945年春在荷兰迪亚遭到第五航空队B-25攻击的Ki-48
第五航空队的B-24同样致命。尽管它们从更高的高度发起攻击,但准确性令日本人感到惊讶。第208战队对此的结论是,解放者轰炸机的轰炸瞄准具必然远优于日本生产的型号。
图注:荷兰迪亚的另一架Ki-48,以及一排Ki-21“莎莉”轰炸机残骸
图注:1943年8月至1944年春,第五航空队对韦瓦克和荷兰迪亚的空袭击破了日本陆军航空队的防御。西南太平洋战区的大多数部队被彻底歼灭,只有极少数空地勤人员得以逃脱,仍伺机顽抗
1944年4月,盟军对荷兰迪亚发起了出其不意的两栖登陆,由俄勒冈州和华盛顿州国民警卫队编成的第41师迅速上岸并占领了那里的机场。日军在该地区的地面作战部队很少,登陆开始时,529号战俘和部队里的其他人一起逃入丛林。
529所在飞行师团的3000名残兵没有食物、武器和任何物资补给,在美军巡逻队的追击下试图到达萨尔米,那是荷兰迪亚以西大约150英里处海岸边的一个日本小型前哨基地。幸存者们用几个月的时间艰难穿过丛林,却发现美军在瓦克德和马芬湾再次包抄了他们。总共大约有两万名日本人为了生存长途跋涉,其中包括步兵第224联队的残兵败将。
六月中旬,围绕着俯瞰马芬湾的一座六千英尺高山的战斗持续了两周。在这场“孤树山之战”中,日本人在与美军的正面交手中损失了一千多人,还有至少一万一千人因饥饿而死。此后这些从荷兰迪亚撤退的日军希望渺茫,美国人在他们身后,海洋在他们的右翼,荒凉的山脉在他们的左翼,他们穿过丛林,而前方的道路仍是牢牢掌握在美国人手中。
幸存者四散而去,化为小群去寻找食物,并试图找到友善的驻军据点加入其中。大多数人其后死于疾病和饥饿,有些人堕落为食人生番,靠捕食其他日本人和当地新几内亚人为生。
孤树山战役结束后,529号战俘仍留在马芬湾地区,试图从美军营地偷到食物。然而他被抓住了,这对他是莫大的耻辱。他觉得自己令母亲失望,如果他能回到日本,必然会因此受到军事法庭审判。出乎意料的是,他遇到的美国人是些快活人,并且大多对其友善。他在训练时被告知如果投降,美国人会杀了他。但是正相反,他发现他们“外向、自由并且快乐”。
当他接受自己的处境之后,被俘的羞辱感逐渐消失。他开始梦想战后的生活,希望能在澳大利亚定居并以农民的身份生活下去。
在战争期间派往新几内亚的25万名日本士兵、飞行员和水手中,只有不到1.5万人在战争中幸存下来并返回日本。1949年,在距离新几内亚马当一百英里的一个村庄里发现了八个日本人。他们于1950年2月投降并返回日本,可能是新几内亚战役中最后一批投降的幸存者。
全文到此结束,最后我们仍然不知道529号战俘的真名实姓,以及他后来的结局又是如何。无论是英文还是日文网络中都再找不到关于这个人哪怕是一星半点的信息,恐怕真是被历史遗忘了。不过在我看来,如果他没有在战俘营中因疾病或意外死亡的话,最可能的结局应该是像其他绝大多数在太平洋被俘的日本战俘一样。在战后遣返时混入那些815后奉命放下武器投降的日军战俘中,用虚构的经历应付回国后的登记,然后混迹芸芸众生,永远隐藏了战时被俘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