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腊八节,在民间属于“小年”,舅舅在此时走了,离开了这个让他操劳一生的家。舅舅走的时候颇不体面,脑血栓造成的后遗症,让他走路颤颤巍巍,说话时口水滴得老长,有点嘴歪眼斜,这和年轻时的他绝不相符。

想当年,舅舅一表人才,年轻人所具有的傲气和傲骨他都占有。遇事喜欢“抬杠”,无论何种话题,只要他参与其中,必然热火朝天,若遇到一个“二杠子”在抬杠,定然有他参与其中。

只见他和别人争执得面红耳赤,甚或有动手的嫌疑,实则是一个国际性话题“惹的祸”,跟两人八竿子打不着,因为观点不同,竟在国际事务中选边站队,一群看热闹的人在敲着边鼓,场面越加激烈。都是脸红的汉子,争高低论上下,在农村人看来纯粹是浪费时间。为此,舅母没少数落他,执拗的脾气伴他一生,直到脑血栓病症的出现。

再见其人,已成了手扶轮椅、说话不利索的一个人,和曾经意气风发的他截然不同。舅舅老了,坐在房檐下冬日的阳光里,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借着那一束廉价的光温暖着自己。一顶毡帽戴在头上,帽檐耷拉着,丝毫看不到昔日的整洁和棱角。胡子拉碴的他说话断断续续的,说一句要喘口气。能听懂彼此对话,但是反应明显迟钝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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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年轻时,手里的农活绝对不输于村里的任何一个人。艳阳高照的夏天,他手提锄头,头戴草帽,在地里一锄接一锄在松土除草,能当天完成的活,绝不拖延到明天。田地是庄稼人的立足之根,他对农活无师自通,凭着自己的聪明和勤勉养活了一大家子。

地里农活没尽头。田要人打磨,犹如点豆花一样,不能大盆倒,只能细水长流慢慢舀。作为一介农民,舅舅身上打上了浓重的劳动者的底色,吃饭不挑,有口吃的就行,从来不会要求几个菜几个汤,他认为那是资本家的情调,俺就是个农民,煎饼卷大葱才是最实惠的东西。

舅舅亦工亦农,农忙时是一农民,闲暇时则成了一泥瓦匠。一柄瓦刀在手,跟着建筑队东跑西走,干点灵活,挣零花钱,维持日常开销,挣的买点酱油醋绰绰有余。仗着身强力壮,硬生生在临时拼凑的建筑队有点小名气,这皆源于他对砌砖过程的琢磨和下的苦功夫。砖在手边,泥灰打底,灰平砖落,一气呵成,别人一堵墙需半天功夫,他硬生生地少用一个多小时,连打下手撂砖上灰的小工都吃不消,他却依旧谈笑风生。

清贫之家,建房上瓦,都是请的熟人,除却管伙食外极少给予工钱,所以亲帮亲、邻帮邻。彼时,邻里建房,不仅仅是一家人的事,连带着邻里也去帮忙,整个工地热火朝天,大家伙儿说说笑笑,在欢乐氛围中看着一栋房屋拔地而起。舅舅就是在这种浓郁的亲情氛围中给我家盖房的。

老宅久不住人,墙壁上留下岁月蹉跎的痕迹,烟火味十足。父母说这栋老宅就是舅舅帮着盖的。

起五更搭黄昏,舅舅在这栋房子上下足了功夫。帮工人少,他里里外外张罗,从制砖到起地基,从檩条到椽子准备,从房檐高低到安窗位置,每一项活都让他操心。几个月忙碌,人黑瘦黑瘦的,从没半句怨言。时至今日,父母提起来依旧感念不易。

去舅舅家就是走亲戚,他家门前门后有两条河,俗称拒马河,相传是曹操演军时修筑的。孩童的我喜欢夏日清澈的水,冬日冰封时的冰,常常是死活不愿跟着父母回家去,那里没有吸引我的水和鱼,连冰的样子都没有,太单调。

我就在死缠烂打之中留在了舅舅家中,脸皮之厚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害臊。跟随小伙伴从村头疯跑到村尾,拒马河之长,在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有朝一日见到黄河,才晓得那条河是多么的不值一提,感慨当时的坐井观天,颇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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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年岁渐长,学业和生活压力增大,去舅舅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只有在逢年过节时才去一次。舅舅从青年变成了一个花甲之人,岁月蹉跎了他的容颜,额头皱纹堆累,苍苍白发预示着老年生活的到来。饶是如此,舅舅依旧闲不着,跟着建筑队“南征北战”,直到有一次从架子上掉落,摔折了胳膊。从此,舅舅彻底告别了泥瓦匠的生涯。瓦刀落灰,算是完成了封刀之仪。

舅舅爱下棋,常常和人在街头的树荫下对弈。棋子落地有声,伴随着棋落的还有脱口而出的“吃”,大有泰山压顶之势。强大的气场笼罩整个棋盘,弄得对手连连败北,最终手在棋盘上一推,把棋子“哗啦”一声搅乱,对手退出了“楚河汉界”的对弈。

若棋逢对手,舅舅也有败北的时候,饶是如此,口头依旧不让人,找出点滴理由来解释某步棋的失误。对手也是铿锵之人,得理不饶人,呛呛起来的时候让旁观者都感觉可笑。舅舅就是性情中人,一辈子没有改变过自己,只不过在病魔面前彻底低下了头。

脑血栓来得太突然,幸好抢救及时,虽然抢救回来一条命,也落下了后遗症。刚刚开始时,走路歪歪扭扭,走不成一条直线,一条胳膊抬不起来,用不上力,吃饭时连碗也端不起来,一口饭吃一半掉一半,自己都感觉拖累人。沮丧、失落、孤独时时侵袭着他,从来不相信命运的他渐渐承认了这个现实。

一辆残疾人专用车成了他的陪伴,他执拗的脾气在此时起了作用,经年累月的锻炼,那条胳膊竟然抬起来了,外出也能自己推着车挪移行走,需要花费较长时间,但对他而言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风烛残年的舅舅倔强地和命运抗争,年轻时吃苦耐劳,中年时养家置业,老年时在病痛折磨中终其一生。

岁月如梭,光阴荏苒,七十载在历史长河中只是一瞬,但对于一个家庭而言,是锅碗瓢盆交响曲的鸣奏,是一天天日子的接续,更是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期盼。

在另一个世界,舅舅依旧是一个热爱生活、脾气倔强的好人!

本文作者小石头授权新集旧事发布,小石头,文学爱好者,闲暇之余喜欢码放文字,享受写作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