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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不幸突患‘急性髓系白血病’……家里早已负债累累……在这里给大家磕头了,就算把膝盖跪烂,把头磕破我也要救我儿,如果可以我愿用我的命换我儿子的!”近日,一位网友在某新闻客户端频繁跟帖求助,仅在1月2日当天就发布了158条文案重复的帖子,恳求大家捐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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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书上也有类似的评论,有网友自称是参加过汶川地震救援的退伍军人,为生病的孩子寻求帮助:“作为父亲深深的自责没照顾好孩子,彻底抑郁了,卖遍了所有欠一百万,这是生如蝼蚁的我的呐喊”。

相似的文案还出现在了某条热门微博的评论区,有两个网友都自称曾经入伍,并在汶川地震中挽救了诸多生命。

不管是在微博、小红书、抖音等社交平台的评论区,还是QQ、微信的各类商业销售群、业主群、车友群等人员构成复杂的群组内,各种文案内容相似、病情雷同的网络筹款链接都频繁出现。

不少人对这些帖子的真实性表示怀疑。有网友甚至分享了自己被此类信息欺骗的经历:“我一开始以为走投无路,才创建那么多号,但是他直接把评论功能关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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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网友转发求助帖并提醒大家:“警惕新型(良心)诈骗”。

这些求助,究竟是不是诈骗?

疑点重重的求助

仔细拆解在各大平台刷屏的大病求助帖,发现背后疑点重重。

基本大部分帖子,都会给出一个二维码,扫描后大多数都是筹款链接。但这些链接,有可能根本就是钓鱼链接。2023年2月,辽宁阜新警方抓后了一个犯罪团伙,他们伪造了上百个假的水滴筹链接,每人每天将虚假链接发至300-500个群,比如小区业主群、商场购物群等,共骗取善款五十余万元。

也有的链接是正规的众筹平台(水滴筹、轻松筹等)链接。但即使链接为真,里面写的求助信息也有很多矛盾之处。。

比如开头提到的案例。他在社交平台上发的求助信息,和筹款链接中的求助信息,就有4处根本对不上。

第一,患者性别对不上。轻松筹上显示是为一个7岁女童筹款,但求助帖中声明的却是“儿子”需要救助。

第二,患病类型不一样。轻松筹上显示的疾病是“神经母细胞瘤”,而求助帖里的表述的却是“急性髓系白血病”。

第三,住院时间不一致。求助者在个人动态中发布的诊断证明显示患者在2023年9月住院治疗5天,轻松筹上的诊断证明却是12月初住院至今。

第四,轻松筹上的证人和其他求助者重合。为了证明求助情况真实,每个筹款链接中都有个“实名证实”的板块,证实人一般是求助者的亲友。但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来自江西的这位网友和来自重庆的另一位求助者有19位证人完全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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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这样一个疑点重重的筹款项目,轻松筹平台却标记受助人的基本信息,包括受助人姓名、诊断医院、所患疾病、预期药品和医疗费用、家庭财产和收入、债务情况等全部已通过审核。截至1月10日10时,该求助者已得到267次爱心帮助,已筹金额4014元,目标筹款金额30万元。

1月5日,轻松筹平台表示对这个筹款项目进行审核,截至目前,并未公布审核结果。

刷屏背后的生意

除了疑点之外,这些求助信息之所以在各大平台刷屏,背后还可能是一场流量生意。

2022年6月,《中国慈善家》杂志发布了一篇调查报道,揭露了在一些购物和社交平台上都有大病众筹“职业推广人”的存在,他们通过在微博、微信群、QQ群等大量推广转发筹款信息,向筹款人抽取50%-70%的提成。

这些职业推广人,主要通过网络物色求助者。有的求助者表示,发布筹款项目不久就接到了不少自称是“职业筹款推广人”的推广邀约,对方允诺“日筹千元”。

因为儿童患病更容易引发同情,所以为孩子筹款的求助者更容易成为他们的主要目标。一些筹款推广人称,首选目标是年龄5岁以内,最大不超过8岁的患者。

而他们所谓的“推广”,其实就是雇佣大量“水军”转发推送患者的筹款链接。《南方都市报》记者曾在名为“大病救治爱心首页推广群”的QQ群内长期暗访发现,不少人会在群里招募转发者。为避免审查,他们将“链接转发者”称为“推手”,用拼音缩写“ZC”代替“众筹”这两个字,将链接转发出去则被称为“跑链接”或“跑捐款”。最后求助者通常只能保留筹款的三四成作为救治费,其余六七成则是各级推手的劳务费。

除了主动出击的众筹推广人外,电商平台上也有很多提供众筹推广、文案代写等服务的店铺,不同店铺提供的价位也不一样,有几十、几百元的,也有近千元的。

有些不法分子干脆直接盗用患者信息,自己发起筹款,再找人推广。

2022年8月菏泽市公安局开发区分局侦破了国内首起“筹款黑中介”诈骗案,在患者未授权的情况下,菏泽一家民营医疗机构用患者的资料在多个大病筹款平台发起筹款,并请第三方推广人有偿在微信群、朋友圈等社交平台推送、引流,最后私吞、骗取爱心人士的捐款,涉案金额共计300余万元。

披着求助皮的软性骗捐

网络上的大病求助,除了上面那些赤裸裸的诈骗,还有一种引发了网友多次争吵的软性欺骗

患者确有其人,患病也确有其事,甚至求助信息也并未造假,但还是可能会“骗你”——比如求助者家境不错,甚至有房有车。

2016年11月,一篇名为 “罗一笑,你给我站住”的文章刷爆了微信朋友圈。撰写这篇文章的是一位名叫罗尔的媒体人,他5岁的女儿患上了白血病,面临高额的医疗费。

但他并没有选择公益捐款,而是在朋友的帮助下选择了另一种求助的方式:他把撰写介绍孩子病情的文章发到他朋友公司的微信公号上,而只要转发的人越多,公司就会给他提供越多的捐款,最多50万封顶。而网友们打赏的钱也会用来给孩子治病。

最终,罗尔的文章感动了许多网友,令他不仅成功获得了50万的公司捐款,更有众多网友汇来善款给他女儿治病。

可随着这件事的热度越来越高,一些网友却发现了这起感人的慈善活动背后有着很多古怪的蹊跷之处,甚至可能藏有一个目的并不单纯的商业营销。

有网友质疑罗尔名下有三套房、两辆汽车和一个广告公司,还有一位微博医疗大V报料,罗一笑住院两次费用合计为八万多元,但是罗尔自费只有一万多元。

罗尔回应称没有公司,房子属实,但是没有房产证不能出售,承认 9 月和 10 月医疗费用报销后,自己只支付了2万元,但也说明女儿在 11 月进入重症监护室后,很多器皿和治疗不在报销范围,不好确定未来的花销。

风波之下,罗尔将两百多万元善款通过公众号全部原路退回给捐赠人。

从满屏感动到满屏质疑,从不明不白的感动到义愤填膺的声讨,罗尔事件中舆论迅速反转。大家觉得自己一腔善意受到了欺骗,家境不错的人遭遇困境发起求助,至少应该真实披露自己的财产状况。

与罗尔事件类似的还有德云社演员吴鹤臣求助事件。

北京人吴鹤臣,2019年突发脑溢血住院治疗,他的亲属在水滴筹平台发起了上限为100万的筹款。筹款开通不久就遭到了全方位的质疑。

为啥不找有钱的师父师兄弟借,而是找网友?

网友更是发现,吴鹤臣本身也并不穷,作为北京人,在北京有2房1车,本人每月工资有6000多,父母养老金更是每月超过8000。

大家觉得,吴鹤臣这家庭实力,发起水滴筹是想让大家给全家养老。

吴鹤臣妻子回应称因自己不懂平台设置,错将筹款上限设为目标金额,同时误勾选了“贫困户”一栏。家中两套公租房均无权限转卖,车子也因要送病人不能转卖。吴鹤臣的母亲需要照顾偏瘫父亲,他们平时没有积蓄,自己也为照顾丈夫辞去工作,两人失去经济来源。后来昌平区相关居委会证明,情况属实。

即使家庭确实困难,网友们似乎也并不买账。大家普遍认为,众筹是一种在“明显而即刻的危急”情境下诉诸公众善意的大众救济方式,没有穷尽其他努力,就诉诸于网络众筹,不太合理,也是对公共资源的浪费。

舆论压力下,吴鹤臣妻子关闭了筹款通道,筹款平台上数字停留148164元。

家境不错的人遭遇困境,不是不能求助,大家真正痛恨的,其实是隐瞒。

北京市岳成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岳屾山在央视评论吴鹤臣事件,传统观念上说,只要家里有余粮你就不应该来求助,但在现实当中确实存在,虽然家里有余粮但确实需要帮助的这种情况,不能仅仅因为他有房有车或者有存款就认为他不应该来募捐,而是说他是不是把这些情况真实的、完整的告诉给了准备要募捐的人,如果告知了网友心里就有了一杆秤,可以自己衡量这件事情是否到了我需要帮助你的地步,但如果隐瞒了、欺骗了网友就是诈捐。

去年刚修改通过的《慈善法》就规定,求助人和信息发布人应当对信息真实性负责,不得通过虚构、隐瞒事实等方式骗取救助,也要求从事个人求助网络服务的平台对通过其发布的求助信息真实性进行查验,并及时、全面向社会公开相关信息。

有人真的在靠众筹救命

社交媒体上充斥的不实求助信息,引发部分网民对网络众筹行业乱象的不满,“职业筹款人”等网络“黑产”的出现,更是破坏了网民对网络众筹的信任。长期存在的关于网络大病众筹的负面信息,引发了社会整体的信任危机。

但是近年来,遭遇重病却困在高额治疗费用中的人,已经习惯了走投无路之时到网上求助,一些人在等着网络众筹救命。

世界卫生组织提出,当家庭医疗支出占家庭非食品支出的比例拆超过40%时,则该家庭发生了灾难性卫生支出。灾难性意味着这种支出水平会迫使家庭成员减少其他最低需求的消费,引发生产性资产出售或高额债务并导致贫困。

有学者选取了2013-2018年全国450 个社区(村)的中老年人健康状况数据进行了分析,发现我国的灾难性卫生支出发生率,2018年有了较大提高,从2015年的20.24% 提升到27.55% 。农村的灾难性卫生支出发生率一直高于城市,且比城市越来越高,2018年发生率达到了28.99%。

图注: 数据为2013-2018 年 的CHARLS 数据,该数据反映了全国 28 个省份( 自治区、直辖市) 、150 个县( 区) 、450 个社区( 村) 的中老年人的健康状况,学者对同时参与了 2013、2015 和 2018年调查的3488个家庭进行了分析。

这背后是人口老龄化和自付比例高。

数据显示,在健康医疗筹资中,我国公共筹资、个人自付、商业保险分别占总筹资结构的 68%、28%、4%,世界平均水平为60% 、18%、 22%。尤其商业保险,远低于世界平均水平。

更何况,有6亿人月收入1000元。在没有积蓄、也没有保险的情况下,网络求助是逼不得已的救命方式。

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公益研究院等机构发布的《个人大病求助互联网平台研究报告(2022)》显示,据不完全统计,2014年9月至2021年年底,累计超过500万人次大病患者通过个人大病求助互联网服务平台发布求助信息,筹款规模超过800亿元。

但是,并不是发起众筹,就能筹到救命钱。

《新京报》曾报道,一夫妇为患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的儿子凑钱做手术,发起了网络筹款,但大半个月过去了,他们只筹到442元。东拼西凑,他们最多能挤出两千块,这意味着能再送孩子去两次医院,也意味着此后,这个家再也拿不出钱给孩子治病

网络大病求助具有不确定性,缺乏稳定可靠性,它只能是对法定医疗保障制度的有限补充,而不可能替代其职责。从根本上解决大家的难题,还应该依靠更健全、稳定、可靠的医疗保障制度兜底。

很多国家都建立起了“大病医保”制度。2015年新加坡推出终身健保计划,即覆盖全民、强制性和终身受保的一项大病保险计划,保险费用要终身缴纳,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增加,但那些有严重疾病史的人而言,他们的参保费用要比同龄人群高出 30%,但只需要支付10年。而对负担不起保险费的人而言,政府会给予他们特殊津贴。

日本医保里也有一项“大病上限”的特殊制度,可以让病人享受接近免费的医疗保障。根据这一制度,当病人每月的治疗费用超过其可接受比例时,超过部分可以减免。这一部分减免的金额,也就是个人需承担的费用,根据年收入和年龄进行计算。

举例来说,按照国民医疗保险制度的规定,一个月的医药费用达到300万日元,个人需要承担30%,即100万日元(约6.7万元人民币)。然而,根据“大病上限制度”的规定,如果你的年收入在370万日元以下(约24.94万元人民币以下),那么你个人最多只需承担4.44万日元(约2990元人民币)。

换句话说,在日本进行一次大手术,病人个人只需承担3000元人民币。如果是家庭主妇、没有工作的抚养对象,那么这个承担额还要更少,为2.46万日元(约1658元人民币)。65岁以上的人还可以参加“前/后期高龄者医疗制度”,进一步降低每月和每年的医疗费用上限。

希望我国那些因病在网上众筹求助的人,也能早日有制度兜底,不再担心何时才能筹到救命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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